朝朝 第15章

作者:孟德的小公主 标签: 现代言情

  穆朝朝逼着自己定下神,也不敢再多问,将杜荔那条没受伤的胳膊搭到自己肩上,然后用尽全力,架起人就往宅子里走……

  除夕夜,兴社头目成啸坤在某间高档餐厅的盥洗间内遇刺。铺满白色瓷砖的盥洗间,鲜红色的血淌在地上、溅在墙上,触目惊心。仅被刀子擦破点面皮的成啸坤勃然大怒,餐厅老板亲自来道歉,守在成啸坤身边的兴社门徒也逃不了失职的惩处,巡捕房的巡警第一时间赶到,将案发现场围了起来,而去追捕案犯的警察却迟迟没有消息。

  成啸坤以及成太太对这帮“废物”并不抱多大期望,反倒是与他们同在一张桌子上吃年夜饭的干女婿周怀年,成了这件事的主心骨。

  周怀年一面搂着身边受了惊吓还未回魂的周太太,一面对成啸坤夫妇说:“在我离开上海之前,定会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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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大纲无存稿,我真是写一章放一章。哪天要是写崩了,大伙儿就赶紧告诉我,我好琢磨一下及时调整思路~比心比心

第二十六章 漩涡

  大年初一,很是让人张皇无措的一天。

  孩子们不用顾及大人的心绪,仍旧可以在这天玩得很开心。一大清早起来,江家两个小娃便去敲穆朝朝的房门,穆朝朝称病不起,在屋内咳嗽得厉害。两个孩子便转而去唤已经醒了酒江柏归,想让二哥带着他们去逛庙会。

  江柏归满口应下,但在听到穆朝朝病了的时候,心里起了一阵担忧。没来得及拾掇头面,撂下两个孩子便去敲穆朝朝的门。

  “嫂子,你怎么样了?珍儿和小宝说你生病了?”

  穆朝朝听到江柏归的声音,又连声咳了起来,“咳咳咳……是有些受寒了,不碍事,睡一觉就好了……”

  江柏归听她咳嗽得厉害,心里更是紧张起来,“嫂子,你开开门,让我进去看一眼。”

  穆朝朝一听,不敢再装咳了,只是干脆拒绝道:“不成,你若是进来万一我再把病气过给你,咱家这年还过不过了?家里还有两个小的,你就让我这几天躲躲闲,受累帮我带带他们,行么二弟?”

  这是又拿出嫂子的语气来同他说话了,可江柏归此时还是放心不下,“你不让我看,那总得让大夫看看吧?一会儿我上铺子里,让方大夫过来给你瞧瞧。”

  穆朝朝又咳起来,这回是让他给气的,“江柏归,你就让我睡一觉吧,你不知道我是因为谁才病的吗?喝了那么多的酒还不消停,我可真是要被你气死……”

  江柏归被她这么一说,心下忽然内疚起来。的确,自己昨晚那番如醉鬼一般的折腾,是要把人给累坏的。眼下心里就是再担心,也不敢一个劲儿地再招她烦了,“嫂……嫂子,昨晚实在是……”

  “行了行了,咳咳……”穆朝朝叹了声气,又咳,“你带着他俩去逛庙会吧,我昨天就答应好的,你就当替我给他们守着约了。”

  江柏归在门外连连点头答应她,“好,嫂子,你好好休息吧,这几日我来带他们。”

  “哎,你把吴妈也带上。”穆朝朝不忘又嘱咐他一句,“庙会上人多,那两个小鬼头淘气,有她跟着,我才好放心。”

  江柏归本是觉得,将吴妈留下照顾她较为妥当,可现下听她这般说,便又不敢与她“叫板”。

  “嫂子,你一个人在家,能行吗?”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又试探地问了一句。

  穆朝朝的手在触到那块烧得滚烫的肌肤时,心内已是焦急万分,她顾不得再与江柏归周旋,便朝门外敷衍道:“江柏归,我真没有力气再同你说话了,你快去吧。”

  隔着一扇门,江柏归听出了她有些疲累且不大耐烦的语气,他在门外又踟蹰了几步,最后悻悻说道:“嫂子,那我走了,你要好好休息。”

  穆朝朝对门外的人不再理会,此时的她一心只担忧着躺在自己床上的杜荔。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掀开杜荔的被子。

  左胸口偏上的位置,血又透过白色的纱布渗了出来,连被子上也被洇染上了血迹。自小便跟着在药铺里瞎混的穆朝朝,见过不少病患,然而此时看着伤得不轻的杜荔,她也开始心慌。

  一个晚上了,她给杜荔清理了伤口以后,杜荔还是发起了烧。她心里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伤口虽然没有触及要害,但那一刀刺得很深,又有些感染,她不是专业学医的,手边也没有像样的消毒工具,像杜荔现下这样的情况,若不及时上医院去,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她轻轻握住杜荔的手,试图劝说她道:“去医院吧,再这样下去,会没命的。”

  杜荔想要抬眼,可眼皮沉重得让她几乎要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睁开眼睛,于是她放弃了,只能虚弱地从口里吐出几个字:“不……不怕死……怕连累你……”

  她已经在深深后悔,自己昨夜真的不应该来敲江宅的门。然而,在那种危急的情况下,她是想要活命的。她没想过自己会伤得这样重,若是知道的话,在刺杀成啸坤失败以后,她应该找个地方了断了自己,而不是躲在穆朝朝的闺房里,拖累她这样一个无辜的人。

  她很抱歉,却又无力再做什么。眼泪从眼缝里无声地滑落,到耳蜗里,冰冰凉凉,让她愈发知道自己烧得不轻。

  “朝朝……让我走吧……哪里都好……”她哽咽地说出这话,是下了要死的心。

  然而穆朝朝充耳不闻,顾不上回应她,而是跑到自己的梳妆桌前翻找着什么。

  一通乱翻乱找,穆朝朝终于在某个首饰盒子里找到了那张白色的名片。她看了一眼名片上那个用汉字写下的异国人的名字,还是无法避免地微蹙了一下眉头。私心里,她是不愿与东洋人再有牵连的,但眼下的情况,让她不得不将此作为一个机会,一个希望。不再想太多,她在心里把那个名字牢牢地记住。

  名片被她塞进自己黑丝绒的手包里,又迅速地换了一身可出门的衣裙,连头发也顾不上重新梳理,便跑到杜荔的床前。

  “别多想,等我回来,你就能好起来了。”手指抚去杜荔眼角的泪,好似要抚去她所有的灰心丧气。

  杜荔嚅动了一下唇角,没说什么,她想起江柏远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朝朝是聪明又单纯的女孩,若不是因为我的志向,我应该是会爱上她的。”

  那时听到这话,她的心里还起了一番醋意,如今再想起,便对江柏远无法不认同。她也变得与他一样了,不想让这样的女孩见识到丑恶的东西,也不想让世间的丑恶玷污了她单纯的心性。她的眼泪越流越多,却只能看着穆朝朝一点点地被卷进这场漩涡……

  不敢耽误时间,穆朝朝给了黄包车车夫双倍的钱,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往名片上的地址赶。山下渊一的诊所开在公共租界的虹口地区,这里是日本人在上海的聚集地,又被人们称为“小东京”。打眼望去,整条街上几乎全是日本的商铺,有日式料理店、生鱼店、居酒屋、木屐店、和服店,甚至连医院、学校都是为日本人所建。招展的鲤鱼旗和太阳旗下,穿着日式传统服装的人们或惬意或匆忙地在此生活着,忙碌着,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乡,他们却要在这里理所当然地生存。

  穆朝朝还是头一次踏足这里,先前道听途说来的那些零星的民族情绪,也是头一次如此直观地变成画面闪过自己的眼前。她攥了攥手里那张白色的名片,方才一路上还有些犹豫和忐忑的心,反而变得坚定起来。

  山下渊一的诊所并不像那些人来人往的商铺一样开在热闹的街面上,黄包车拉着她穿过闹市,拐进一条不大宽绰的居民巷,这里的风格仍是旧时上海民居的风格,唯独那栋外墙刷成白色的平房像是独立出来的地方,不过挂在上面的那块招牌本就昭示了这栋白屋有别于其他民居的功能——美一牙科诊所。

  正是这里了。

  穆朝朝伫立在这家牙科诊所前,定了定神,微扬了下颌,走进去……

  大门紧闭的江宅外,周怀年斜倚在汽车的侧门上抽着烟。一个小时的时间,一块银元一听的茄力克已经抽了七八根。

  原本就一夜没睡,加之这两年心肺功能一直不大好,于是多抽几根烟便会感到胸闷。可饶是这样,这烟在眼下也没断过。

  肺里不舒服,只能边咳边抽着。还想再点一根的时候,连身边的阿笙也看不下去了。

  “先生,这还不到中午,穆小姐许是和家人一起出去玩了,想来怎么也得饭点的时候才能回啊。”阿笙勉力劝他道,“要不,您先到附近的茶楼,喝点茶,坐着等吧?我在这守着,等她回来我一定跑着喊您去。”他是真怕这源源不断的尼古丁把他家先生的肺给熏坏,竟都敢安排起他的去留来。

  周怀年不理,兀自划了根火柴,偏头,又将烟给续上。他固执起来,没谁能劝得了,阿笙无奈叹了叹气,眯着眼睛看天,看日头什么时候才能移到当中的位置。

  所幸,这支烟抽了不到一半,要等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黄包车驶入小巷,在离那辆黑色轿车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便被车上坐着的穆朝朝叫停了。在她远远地看到周怀年站在江家大门前时,心中蓦地一凛。这人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那日的不欢而散他是当真不放在心上了吗?

  转念,这才又想到了成啸坤的事,想他与成啸坤的关系,这下心里更是没了底。然而,事情已然到了这种局面,就算他是来拿人的,她也没有半点退缩的道理。她深呼吸了几下,便从手包里摸出三角洋钱递给了车夫。而后,又将手包里的东西掖了又掖,这才从车上走下来。

  周怀年将唇上含着的半支香烟取下,丢到了地上。看着苦等才来的人正不紧不慢地朝自己走来,唇边还是浮起了笑意……

第二十七章 用心

  忐忐忑忑走近时,两人的眼神汇在一起的那一瞬,穆朝朝发觉,他的眼睛里带着血丝。

  她低下头去,看地上的烟蒂,才知道他在这儿怕是已经等了很久了。

  “去逛庙会了么?”周怀年忍下一阵咳意,脸上笑着,问她。

  穆朝朝把头抬起来一点,并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是平视着恰好能看见他长衫衣襟上的第二粒一字盘扣。她轻轻地“嗯”了一声,许是觉出自己这样的语气有些心虚,便又多补充了一句,“有些不舒服,就先回来了。”

  周怀年听到这话,眉头便微蹙了起来,“看脸色,是有些不好。哪里不舒服?”

  他低头看她,她却把头埋得更低。

  哪里不好?她一时语塞。

  不大善于撒谎的穆朝朝被他这么一问,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怕他再继续追问下去,便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已经好多了,没什么大事。那个……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她将话题转移开来,是想知晓他的来意,好赶紧结束与他的对话。

  周怀年向阿笙递了一个眼神,阿笙便从车里拿出一个食盒交到他手里。

  “带了条满江楼的清蒸鲈鱼,特地过来‘蹭饭’的。”他眉宇间的结松开,与她仿佛玩笑着又将嘴角扬了起来。

  穆朝朝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朱红漆楠木食盒,又抬头看他,“大年初一,你不在家好好陪你的太太,来别人家里蹭什么饭?”

  这便算是很直接地要赶他走了。她的脾气他很清楚,尽管如今已多有收敛,但直来直去的性子,总还是不惯做遮遮掩掩的事。周怀年笑了一下,将食盒递到她面前,“行,不吃饭了,那请我进去喝口茶,总可以吧?”今日他是有目的而来,不探究清楚,是不想离开的。

  穆朝朝正想着要如何拒绝,只听他又说道:“烟抽多了,嗓子不太舒服,想讨一口茶喝,润润嗓子。”

  阿笙也跟着附和:“穆小姐,先生方才咳了许久了。”

  穆朝朝接过食盒,剜了周怀年一眼,嗔怨道:“难道是我叫你抽的烟吗?”

  周怀年低笑,没接她的话,只当是自己错了,任她数落。

  穆朝朝掏出钥匙将门打开,他便“乖乖”跟在她身后,进门去了。

  不用她招呼,周怀年驾轻就熟地找到上回来时坐的那张椅子安顿自己。穆朝朝去后厨备茶,他便坐在圈椅里环顾左右。说是环顾,不如说是在寻某些人、事的蛛丝马迹。眼下这间宅子空空荡荡,也没有孩童的吵闹声能搅扰他的心绪。他屏气凝神,用耳朵去听,妄想在这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的宅子里,听到第三个人的动静……

  茶端上来了,穆朝朝看到周怀年仍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周怀年起身,从她手里接过茶盘,放到桌上。

  眼下没有别的人在,周怀年这位客人便也不拿自己当客,从茶盘里拿了茶壶,倒出两杯茶来,一杯给了穆朝朝,一杯给了自己。

  青瓷的小茶盏里,是淡棕色的茶汤,不烫不凉,是正好可以入口的温度。周怀年闻了闻茶香,很意外地没能闻出她泡的是什么茶,可那种茶味却又好像是他曾经熟知的。他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已在小口地啜饮,便也试着轻啜了一口。

  旧时的记忆因味蕾的感知而被悄然唤醒,这是可清肺生津的罗汉果茶,从前他的母亲也常喝的。清甜的滋味在口里漫溢开来,喉结微动,温热的茶汤便润过他发燥的嗓子,先前感到有些不适的身体以及那颗略有郁结的心,好似只在这一口茶里,全都慢慢地消失了。

  她对他,不是不用心。

  低头又饮了一口,这才舍得放下。

  见他爱喝,穆朝朝便走到他跟前又将茶水添上,“你太太不管你的吗?”她指的是烟瘾大这件事。

  周怀年苦笑了一下,说:“她抽得要比我厉害。”

  穆朝朝顿了一下斟茶的手,叹息似地摇了摇头,“那算我多管闲事了。”

  周怀年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握住。

  穆朝朝愣了一下,想要抽回,却被他攥得更紧。

  “你没看出来么?我是没人管的,也没人能管得了我,除了你。”他拉着她的手,顺势站起来,贴到她身前,“所以,我不希望你出事。”

  后面这句话几乎是耳语,很轻的声音却让穆朝朝心中重重一沉。不管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此时的穆朝朝一点也不想被他的话所左右。

  她扬起头来,努力着用镇定的眼神与他对视,“可你管不了我,从前是,现在是,往后也是。”

  周怀年的心被她刺了一下,陡然生出疼意。手慢慢地将她松开,人坐回位置,缓了一缓,又拿起桌上的茶盏。

  “我不想同你争执这些。”他喝了一口她亲为他泡的润肺茶,努力去将她对自己的心意再度放大,“是你答应过我的,不做让自己太辛苦的事。”

  穆朝朝将头撇向一边,嘴硬道:“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辛苦的。”

  她不看他,他却只盯着她看。有些话他隐忍着不说,是顾忌到她执拗的脾气,也是怕到最后她又要同他划清界限,可现在看来,她连起码的信任也不愿意给他。

  周怀年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说:“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如果你想让江家好好的,有些事自己便应该有些分寸。江柏远的事你别忘了。”

  被他这样一说,穆朝朝的心里不是不害怕,可她从不愿在他的面前低头,反倒质问了他一句:“所以,你这是在威胁我?”

  周怀年的表情已然不悦,可他仍不想对她发火。

  “穆朝朝,你扪心自问,我几时威胁过你?”心里有气,可这说出来的话让他自己都觉得既卑微又委屈。

  她紧抿着唇,就像一个倔强而不知悔改的孩子站在那里,心里是有顾虑,但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有后悔的余地。更何况,今日去了一趟虹口,有些心意便更加确定无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