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 第16章

作者:孟德的小公主 标签: 现代言情

  见她不语,周怀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随你吧。只是最近外头有些乱,你还是就在家里待着的好。身体不舒服的话,就打这个电话——”他用手指在自己的茶盏里蘸了蘸,在桌上写下几个数字,“聂绍文,我的私人医生,你可以信他。”

  穆朝朝的眼神落到他手边的那张桌子上,不管要不要去信,她都已经默默地将那几个数字记在了心里。

  “我走了,你歇着吧。”没有再多的话,说多了只能让她更误解自己的意思。

  周怀年起身,走出几步后,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又说一句,“罗汉果很好,很多年都没喝到了,我很喜欢。”

  穆朝朝愣了一下,终于看他。可他却已经转身,留给她一个背影。孤孑的,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人管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个人……

  心里有顶重要的事压着,顾不上多想这个男人的诸般好,她便匆匆回了自己的屋里。屋内,杜荔仍在昏睡着,趁着江家人还未回来,穆朝朝把门和窗子都打开来通风。

  而后,她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手包里取出那剂珍贵的药,伏到杜荔的床边,轻声唤她:“杜荔姐,我弄到好东西了。”

  昏睡中的杜荔听到穆朝朝略带兴奋的声音,心情复杂难言。不知她是费了怎样的力气,冒了怎样的险才拿来的救命药,只觉得自己又将她拖累得不浅。

  她伸出手去,吃力地将穆朝朝的手握住,哽咽道:“朝朝,谢谢……”两个字不足以表达她此时愧疚的心,却也只有这两个字才能将她所有的话都包含进去。

  穆朝朝微微颔首,笑着对她说:“我打针还是和柏远哥学的,要是打得疼了,还得让你多忍耐着点儿。”

  杜荔也笑笑,眼角湿润着,说了个“好”。

  针剂慢慢地推了进去,穆朝朝是紧张中带着期许。她只听江柏远说过这种药的特效性,并未真的见识过它的功效。况且她这个中药铺子的半个老板娘,是药熏出来的半吊子路数,可千万别因为她的原因,才让这么珍贵的药发挥不出它的作用。

  心里忽而又记起周怀年给她写下的那几个数字,惦念着,若这药无用,自己怕是只能去找那个聂大夫了……现下她在心里默默祈祷,杜荔的伤情能够快些好转,也在祈祷,那个名叫山下美绘的日本女孩能替她瞒下自己拿药的事……

  PS:

  我说一下,这本依旧是架空,有些历史对得上,有些对不上,大伙儿不要深究。文中那个药没有提名字,也是顾忌到它的问世时间,如果计较起来,可能就不太能对得上。为了剧情需要,就把这些糅杂在了一起,大家就当本闲书看看就行~感谢感谢?

第二十八章 微明

  日头傍西时,出诊一天的山下渊一迟迟才归。贪玩的美绘近些日子变得很乖,不仅替他守着诊所,还会为他准备晚饭。在中国生活的这两年,诊所的生意已经渐好了一些,因他从前是帝国医学院毕业的优秀学生,专业也不仅限于牙科而已,为人诊病时,也会瞧一些别的病症,故而有一回为一名军官太太看牙,捎带着也看好了她别处的毛病。经那位太太一宣传,山下渊一的招牌至此也就亮了许多。

  这也是自己开诊所的好处,首先时间便比在医院当值来得自由,再者外出到有名望的病患家中诊病,诊金不菲不说,名气也能很快传开来。今日他便得了五十块大洋的报酬,可抵一个月的开销还绰绰有余。在路过生鱼店时,山下渊一特地买了最好的刺生,准备今晚与妹妹一起打打牙祭。

  “我回来啦——”

  美绘正在诊所里打扫着卫生准备闭店,听到哥哥的声音,便撂下工具,摘了手套迎到外面去。

  “哥哥!”她脸上带着灿烂的笑,一把搂住山下渊一的胳膊。

  一天的辛劳这会儿都要被这女孩的笑容给融化了。

  “喏,有好吃的。”山下渊一将手里的吃食举起来,在妹妹的眼前晃了晃。

  美绘拍手接过,高兴道:“今天怎么这么多让人开心的事情呀!”

  山下渊一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问道:“还有什么开心的事情?该不会是有好看的男孩来看病吧?”

  “好看的男孩是没有,好看的女孩有一个!”美绘一面拉他进屋,一面兴奋地说道:“哥哥,救我的那位中国姐姐今天来诊所啦!”

  山下渊一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是周家的那位小姐?”

  美绘点了点头,边帮他脱外套,边继续说道:“说是家人病了,想来这里拿点药呢!”

  “病了?是那位周先生吗?”山下渊一去过周公馆,也知道周怀年在上海滩的名望,却如何也想不到是周公馆的哪位病了,需要让妹妹到他这间日本诊所来拿药。

  美绘摇了摇头,说:“她没说,我也就不敢多问。不过,我给她拿了药,没有收她的钱。哥哥,我这样做,是对的吧?”

  山下渊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是对的,她是你的恩人呢。可我想问问,你给她拿的是什么药?”

  美绘正在给他挂衣服的手微微一顿,略有迟疑地支吾道:“嗯……就是普通的治牙痛的药。”其实这类药也不便宜,但与穆朝朝所需的那种管制药比起来,价格还是会稍逊一些。美绘倒不是因为价格的缘故才对哥哥刻意隐瞒,而是穆朝朝一再向她交代,希望这件事不要让别人知道,她说的“别人”自然也包括了山下渊一。

  美绘对穆朝朝这位中国女子很有好感,不仅是因为她长得好看,还因为她看起来并不像其他中国人那样,有排斥日本人的情绪。何况她还救过自己,于是这样一个小忙便是一定要帮的。

  山下渊一听了妹妹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是,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有人病了为什么不直接去医院呢?”

  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美绘却很天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她说了,她是专程来看我的!拿药只是顺便而已。哥哥,真可惜你不在,否则你认识她以后,一定会觉得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中国女孩。”

  山下渊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是有些可惜了,但周家的人好像并不希望自己与她认识……

  穆朝朝自己又何尝是想与他认识呢?那日,幸好是山下美绘一人在诊所,若是山下渊一也在,她恐怕没有那么顺利能拿到救命的药剂,而杜荔能活下来的希望又只能再渺茫一点。

  新年伊始了,一切是从黑暗开始,又一点点地走向了微明。天遂人愿,杜荔的烧自那天以后便渐渐退了,身上的伤势也有所好转。与此同时,一条重磅的消息正在各大报纸上争相被报道——刺杀成啸坤之凶手已在昨夜落网,女刺客于黄浦江中被打捞出,尸体被鱼群啃噬,死状可怖……

  穆朝朝与杜荔面面相觑,惊讶于这事态的发展结果。

  “你觉得是谁?”对这结果的幕后操纵者,杜荔心中隐隐有了猜想,可她仍是想从穆朝朝的口中得到印证。

  穆朝朝咬了咬唇,心知杜荔想说的是谁,然而那个人在她的心里又有一百种的不可能去做这样的事。她摇头,对杜荔说道:“兴许……是那些警察急着交差,抓错了人吧。”

  杜荔也摇头,否定她的说法:“报上说得很清楚,虽然尸体浮肿,又被鱼群啃噬,面容很难辨清,但身上的伤口几乎能够与我的吻合。抓错了人,也不当有这样的巧合吧?”

  穆朝朝给杜荔倒了一杯水,哼哈着敷衍道:“杜荔姐,这事儿反正都解决了,还想那么多干嘛?想得多,对你的伤口不利,还是将脑子放空,多静养得好。”

  杜荔接过水,担忧地叹了口气,“朝朝,如果换作是你,用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换你的性命,你觉得你能安心吗?除此以外,我还很担心你。我知道如果这事真是他做的,那也一定是因为你。他对你好没错,可用这样的手段,只能说明他不是一个好人。”

  听了这话,穆朝朝不由得蹙起了眉。尽管这些道理她都明白,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然而哪怕他再不好,她也不爱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对他的负面评价。她果然还是从前那个穆朝朝,容不得别人说他有一点不好。

  杜荔看出她脸上已有些不悦的神色,便只能止住了话题。这姑娘注定是要在这段感情里反复挣扎,说是与那人断了关系,实则断没断的,也就旁观者能看清。

  “唉……”杜荔又是无奈一叹,将手边的报纸推到她的面前,“你再看看这个吧。”

  穆朝朝顺着杜荔所指,用余光在那报纸上的另一个方块格上瞟了一眼,在她看到周怀年的名字和“遇袭”两个字并排在一起时,当即便将报纸抢了过来。

  几乎是屏着呼吸才将那则小新闻看完的,看完以后,呼吸已然不畅。

  “杜荔姐……”

  她用不明的神色看向杜荔,杜荔咽了口里的温水,忙说道:“你别看我,这事儿我不清楚。以他如今的身份,想要打击报复他的人多得是,应该也算不得是什么大新闻。况且,他身边总得跟着几个护卫,大约还是别人吃亏。”

  穆朝朝又将那则新闻看了一遍,既没说他是否受伤,也没说被谁所袭,让她一颗心惴惴的,悬了起来。

  杜荔看出她的心思,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吧,他若是有事,不用报纸登,就是这上海的弄堂里也得传上几番。可见啊,是一根汗毛也没掉呢!”方才是她劝杜荔别胡思乱想,这会儿却反过来,成了杜荔劝她,“别想太多,一会儿趁着你们家的人不在,你送我回去吧?正好也可以散散心,陪我闷在屋子里这么些天,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你要走了?”穆朝朝的思绪这才从那张报纸中抽离出来。

  杜荔对她笑笑,说:“是呀,再不走,你们家那个二少爷就真该把你强行押到医院里去了。更何况,事情都已经有了了结,我也该回去自食其力了,否则让你养我一辈子,我可当真过意不去。”

  身体恢复了大半,杜荔已经开始有说有笑。穆朝朝伸出手去,抱了抱她,突然地有些心酸,“杜荔姐,之前我对柏远哥还有一些不理解,可经过这件事以后,我才知道,有些事是真的可以比命还重要。”她又想到了那个“小东京”,想到了路过城隍庙时看到的那些中国难民,想到了江柏远的死,也想到了杜荔这些天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的情景……一种根植于心灵深处却从未被自己所发觉的情感正在悄然破土、生芽。杜荔说自己欠了她一条命,而穆朝朝却觉得自己做得还远远不够。先前在北平杜荔对她提过的那件事,又浮上心头。她是真的想要好好考虑了,不是考虑接不接受,而是考虑要如何进行……

  将杜荔送到她学校的公寓以后,穆朝朝还不忘叮嘱她:“眼下你还有伤在身,加之这件事的风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过去了,你们若有别的行动,你还是暂时别参加得好。”

  杜荔点点头,拉着她的手有些感慨地说道:“朝朝,我怎么突然感觉你变老成了呢?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坏……”

  穆朝朝佯装生气地哼了一声:“杜荔姐,你这不体谅我照顾你辛苦,还觉得我变老了?”

  “哎呀,不是……”

  杜荔笨嘴拙舌,百口莫辩,惹得穆朝朝好笑起来,“好啦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老成一点也好,总好过一辈子长不大,被人欺了骗了,还得傻呵呵地乐着吧?”

  杜荔抬起手,揉了揉她白瓷一样的脸颊,“你可不傻,鬼精鬼精的。柏远都自叹对付不了你,也不知以后哪个能耐的能将你给收了!”

  听到这话,穆朝朝的心里仿若被什么东西给堵了一下,有些难过,却也不敢流露出来,“好了,我还得赶回家去呢。我一个‘久病初愈’的人,实在不该站在这寒风中陪你瞎聊。”

  这北平的丫头贫起来也是无人能敌,杜荔最后和她拥抱了一下,这才依依不舍地与她分开。

  等杜荔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穆朝朝却也没急着拦车回去。从这里往东,步行不到五百米,便是一家电话局,她匆匆地一路小跑过去。等进去以后,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便找到空闲的窗口,向接线员报了自己要的号码。

  电话摇把在接线员的手中机械地摇了两下,滋滋的电流声响过几下后,是电话接通的声音。

  穆朝朝从接线员的手中接过话筒,方才不定的喘息反倒被她克制着平静了下来。

  “喂……”她两手紧握着话筒,声音里带着些许紧张的礼貌,“请问……是……是聂绍文医生吗?”

第二十九章 杀人

  南京国都饭店的高级客房里,聂邵文正在接一通来自上海的家电。

  刚刚在弹子房,被那禁烟专员拉着玩了几把的周怀年,这会儿有些累,人躺在沙发里,闭目养神。

  电话那头,小厮捡了几样“重要”的事认真汇报,聂绍文都只是“嗯”一声作为回应。在小厮的眼里,他汇报的那些事都很“重要”,而在聂绍文看来,自己那几房姨太太的确是能“重要”得让自己头疼。小厮在说到三姨太诬陷二姨太屋里的丫鬟偷了自己的珍珠耳坠时,聂绍文终于不想再听下去了。

  “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儿吗?没有我就挂了。”他已经不耐烦地换了一只手拿电话,并且有了要马上挂断的准备。

  “别挂别挂,爷您别挂,还有……还有最后一件事,是……是有关周先生的。”电话那头的小厮,听他要挂电话,原本已经说得口干,这会儿干脆急得连话都有些说不清了。

  聂绍文往沙发那儿瞧了一瞧,不明就里地问道:“他的事儿怎么找上咱们家了?”

  接下来,只听小厮在电话里学了一通,聂绍文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上去了。

  沙发里,周怀年还闭着眼仿佛睡着,对聂绍文这边的情形一无所知,也根本不想知。可聂绍文的心情,倒是因为他的这件事而陡然变得好了起来。

  挂了电话以后,聂绍文双手插兜,眉飞色舞地走到周怀年的跟前,“诶,跟你说个事儿,你要不要听?”

  仰靠在沙发上的周怀年,合着眼侧了个身,“一堆烂事儿,没兴趣……”

  聂绍文也不恼,坐到另一张单人沙发上,悠悠地喝起了咖啡,“哎,不想知道啊也正好,反正穆小姐特地交代过,让人不要告诉你呢。我看啊,我还是别做这大嘴巴的人了……”

  这话才说完,周怀年不仅睁开了眼,还坐起了身,“你说谁?”

  他这副不淡定的样子,已经要惹聂绍文笑了。可聂绍文故意沉住气,啜了一口手里的咖啡,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认识的太太小姐里,竟有那么多姓穆的么?”

  周怀年伸手将他的咖啡杯夺下,急道:“你赶紧说。”

  聂绍文拿手点了点他,哂笑:“人家是在问你有恙无恙呐!”

  “问我?”周怀年被他说得有一些懵,“问我什么?”

  聂绍文没好气地翻他一个白眼,指他的头顶,“你与江柏归打架的事儿这就忘了?亏得人家姑娘还惦记着。”

  不提还好,一提,他才觉出头顶上的伤还有些疼,可这事儿她是如何知道的?以为她打电话是为了别人的事……

  “那你家那边……是如何同她说的?”他心头闷闷的,似乎是把这当成了一件不大光彩的事儿。虽然那日不是对打的架势,但受伤的总归是他,此时想到的竟不是她对自己的关心,而是一个男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那儿还能够保存多少颜面这样的问题。

  “我家小厮知道什么?他也不在场,只能说替她来问问。可她一听说咱俩正在一块儿呢,立马就改主意了,说是这事儿不让你知道,就当她没打过电话。”聂绍文说完,终于忍不住噗嗤一乐,“老周啊,你说说你啊,还不如当时让你手下的人给揍回来呢,你说你一个病秧子,逞什么能呢?”

  到底是与他常常厮混一起的,聂绍文没两下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过,对于这件事的始末,周怀年始终就没有完整地和他说起过。周怀年出门,就算没有随从跟着,身边也常跟着暗卫,这原是能避开的祸,不知怎么就能让江柏归那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学生得了惩?哦,也不算手无寸铁,他这脑袋就是让江柏归手里的楠木食盒给砸的。

  “你不懂。”周怀年从桌上摸到烟盒,想抽,却又顾忌地看了聂绍文一眼。

  聂绍文摆摆手,像是开了恩,“抽吧抽吧,不让你抽的话,我这故事也没得听了。”

  周怀年挑出一支烟含在唇上,笑道:“我以为你多有医德,合着为了听故事,让病人豁出命去,也是可以不管不顾的。”

  “嘁~别贫,你还没到要死的时候。”说着,聂绍文也从那特质的银色烟盒中取了一支烟出来,叼在嘴里,就着周怀年点剩的火,凑上去。

  烟点着了,聂绍文吸了一口,又对他说道:“别的就不用你多说了,你就讲讲,为什么站着不动,白白挨了那家伙一下。”

  “你这一句不用多说,却让我不知如何说起了。”周怀年手肘抵在沙发扶手上,用一根手指撑着额角,另一只手上,指间的烟还在燃着。白色的飘烟一缕追着一缕,发散着人的回忆和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