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德的小公主
阿笙伸手去搀他,却让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在、问、你、话……”他说话吃力,却比以往所有时候都具有震慑性。
阿笙干咽了一口唾沫,垂下眸,低声答话:“不是,是刚请来的大夫。”
周怀年原就紧蹙着的眉头此时蹙得更深,他缓缓抬手,将阿笙的衣襟紧紧揪住,咬着牙质问他道:“是不是,想骗我到死?”
阿笙被他这么一问,心里猛地一沉,“先生,我……”
周怀年松手将他推开,一手拽住床帘,努力着想要自己站起来。
阿笙见状不敢再瞒,忙伸手去扶他,并说道:“我去叫,您别乱动,我去叫。”
周怀年这时已没有多少能抵抗的力气,他额上的青筋暴起着,然而,虚弱的身子却只能依赖于身后那张冰冷的床。
他被阿笙又搀回床上,人无力地歪倒在床头,等报信的人进来。
阿笙开门,领人上前。周怀年的眼睛自那报信的人进门开始,便再没有离开过。这让报信的人心里愈加发虚,他抬眼偷觑了一眼阿笙,想起进门前阿笙嘱咐给他的那句话,于是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拱手对床上虚弱的男人揖了一揖,冷静回禀道:“先生,上海那边来消息了,穆小姐一切都好。”
寥寥数语,十分简短的消息。报信的人说完之后,整间屋子里便是死一般的阒静。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周怀年冷笑了一声,而后开口,像是喃喃自语,“都好……是吧?”
阿笙拿眼神示意了一下报信的人。报信人点头,接着便听到他依旧冷静的回答,“回先生的话,是,都好。”
周怀年不再说话了,他疲惫地阖上眼,抬起手来在心口处慢而着力地揉着。
阿笙见状,便又给报信的人递过去一个眼色。
报信的人躬着身,抬手拿衣角稍稍拭了一下额间的汗,便准备要退出去。
当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脚才刚迈出一步时,便听到身后传来“嗵”的一声闷响——他旋即回头,便见到阿笙捂着胸口狠摔在地!正当他下意识地上前想要伸手去扶时,却看到周怀年此时正赤足下地——那张惨白的脸上痛苦而狰狞着,从他喉底发出的喊声,歇斯底里:“都在骗我!都在骗我!你们一个两个三个都在骗我!”
话音甚至都未落,一口赤红的鲜血便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先生!!!”
屋内两人同时惊呼起来,却看到身长八尺的男人在他们眼前猝然倒下。
阿笙惊慌失措地跪爬向他,声嘶力竭地对外喊道:“快来人啊!来人啊!快救救我们先生啊!”
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那些人一拥而进。
然而,已经耗尽所有气力的那个男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他连合眼都感到没有心力,只觉得心中压抑着的无数的痛和气仿佛都要在这一瞬之间随着他的灵魂轰然散去……
*
好消息大概只能存于那些善意的谎言里。而坏消息,却是要被黑暗悄无声息地吞噬。然而,这,才是现实。
见不到阳光的地方,那便是黑暗。而除了黑暗,这个地方还有蟑螂、蝙蝠和耗子,或许还有一些连人都叫不上名的小虫子。它们在这里肆无忌惮,进来的人便像是侵犯了它们领地的弱势者,不仅要与它们分食糟糕的牢犯,还要随时提防它们有意捉弄似的啃啮挠爬……
以为自己能有多勇敢,却在被丢进来的头一天夜里,穆朝朝就已经哭得没了力气。她的确是过于天真了,还以为日本人“请”她来,只是一场简单的例行公事的审讯而已。她全然不会想到,他们能有一百种、一千种的借口对她实施“最正当”的关押。比如,她以面粉厂的营收支援中国军,尽管这是事实,而他们没有证据,却依旧能以此给她捏造罪名。
很奇怪的,只要一想到自己是因此入狱,却也不那么害怕了。她甚至能听到外面在给人用刑的声音,那种凄厉的惨叫声,是她连在做噩梦时也不曾喊过的。她的害怕会在那一刻都化为愤怒,她蹲坐在牢房的角落,双手紧紧地攥着地上干枯的零星稻草,脑中已在筹划着,自己若在用刑时不幸丧命,应该如何拉上一两个“恶魔”给她垫背……
“穆朝朝——”
狱卒在传唤她的名字,她的思路被迫打断,神经蓦地收紧。
这是要带她出去用刑了。
铁链碰撞在一起,尖锐刺耳的锈铁声音让人后脊发凉。牢房门被打开,狱卒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抬腿在她肩上踹了两脚后,用蹩脚的汉语掺杂令人生厌的日语催促她道:“快走!八嘎!”
穆朝朝拿手撑着地面,让自己蹲麻了的身子艰难地站起来。
而人刚站起,又是一脚踢到了她的腰侧!
穆朝朝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只见那狱卒一手叉着腰,一手把玩着手里的钥匙,满脸淫笑地盯着她看,“呦西……还是个花姑娘嘛……我们先玩一玩,再出去?”
穆朝朝心中顿时生出一阵恶寒。眼见那猥琐的狱卒朝她步步进逼,她咬紧了牙关,壮起胆子,蓄力向他一头撞去!
身强力壮的兵卒被她这么一撞,也仅是向后几步退到了墙根。当他背靠着墙面缓缓站直,眼看着趴在地上的女人正要再次向他奋起攻击时,他当即啐骂了一声向她扑了过去!
穆朝朝放声尖叫起来!手脚并用地踹打着身上的男人!然而,由于力量的悬殊,无论她怎样拼尽全力地在抵抗,那头发了疯的禽兽还是将她身上的衣物凶残地撕扯下来。她拿手拼命地护着自己,拿头用力地去撞,却始终也制止不了那样恶心的畜生在她身上用尽残暴……
她毫无办法,除了死。
口里已经泛起了血腥味,她合上流泪的眼,想起了远在香港的那个人……
“你会知道我正经历什么吗?”
“求你不要知道。我还想与你有下辈子……”
……
“砰——”
一声枪响,身上的禽兽倒向一侧。穆朝朝脑中空白了一片,透过模糊的眼缝,她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朝她走来……
PS:熬夜写到两点,怎么感觉还是要被骂啊……呜呜呜呜呜呜呜,我也心疼闺女的,呜呜呜呜,后头都要不敢写了,这可怎么办才好?_?
第九十五章 筹码
阴雨绵绵,寒风刺骨。江太太的腿疼病又犯了。
来寺里礼佛,也没带药,疼得人直在禅房里一声接一声地哀叫。她总见不得太太这样受苦,那是与她母亲一般的人,在她心里那是理当健康,理当长寿的。守在禅房里,看着丫鬟给太太揉腿却一点好转也没有,她的心里发急,想起寺院后边的那棵大杏树,便一声不响地溜了出去。
那是一棵好大的杏树,在树的高枝处有一个好大好大的大蜂窝,那是她见过的最大的蜂窝。想来药房里的人说的好蜂巢治寒腿有奇效,那便该是这样的蜂窝里才有那样的宝贝。
她用手挡在额前,在濛濛的雨雾之下,仰望树上的“宝贝”——这样的高度是借助什么工具也不能轻易够到的,思来想去,唯有靠自己的能力爬上树,才能将那“宝贝”取出。
这倒难不倒她,以往在江家,她可没少上树。这么想着便要行动了。盘起长辫,挽起衣袖,熟练地在手掌上唾了两口唾沫,便摩拳擦掌着要往树上的目标进击。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爬这棵树,却在爬的过程中愈发感到熟悉。而熟悉的还尽都是些十分细枝末节的东西——双手触到的树干的纹理,遮挡她视线的那些叶子的脉络,甚至她都已经能猜到那个蜂窝里究竟会有怎样执着追她的蜂子……
想到这儿时,心里忍不住发了个颤,却又没来由得更想要朝着心里的目标而去。
果然,没有任何意外的,在她正要端下那个蜂窝时,蜂窝里的蜂子们倾巢而出,对她这个想要窃走蜂巢的“盗贼”穷追不舍。于是,她跳下树后,便开始没了命地狂跑。一切都像是设定好的那样,她跑啊跑啊,便跑到了一条能够助她脱离陷阱的河边。而那条小河里的每一条波纹,仿佛都在她的脑海中涌动清晰。
她没有任何犹豫地跳了下去,像是曾经的某一次,又或甚是上一世的某一次。她一头扎了进去,任冰凉的河水渗进她的皮肤,任黑洞洞的漩涡将她吞噬。她没有害怕,更没有想要浮出水面的念头,因为她总能强烈地感觉出,在冥冥之中会有一个生得好看的少年会来救自己……
然而,所有的一切她都感知对了,唯有那位少年没能出现。她没法再等了,她感到自己正在被拖入无边的黑暗,心肺已被不断涌入的河水冲胀,令人恐惧的窒息感正一点一点地侵入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她挣扎着,呼喊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活下去!
她以为自己的呼救会被即将到来的死亡掩盖,却不知道,巨大的求生欲竟让她的声音穿破梦境,回归现实……
“救我……救我……”穆朝朝哭喊着在噩梦中不断挣扎,直至有个怀抱将她紧紧裹住,她的意识才从另一个世界里真正抽离出来。
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然而浑身上下传来的酸痛感却让她一时不敢动弹。
搂着她的那只手轻轻地在她背上拍抚,“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了……”
这话她曾听过许多次,而此时说这话的声音于她来说却是要相对陌生的。穆朝朝仰头去看,出现在她眼前的那张俊秀的脸,却果真不是她心里所想。
她轻挣了一下,想从这陌生的怀抱里出来。而抱着她的人也没有强迫,轻轻地将她松开。
“你终于醒了。”山下渊一跪坐回她的身边,清朗的眉眼间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换下了如今常穿的军装制服,传统的青灰色和服穿在他身上,又是不一样的俊逸姿态。这多少也照顾到了穆朝朝的心情,想来她现下对那种枯草黄的军装已经有了阴影。
穆朝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她身上的衣物也被换过了,是和他一样的日式和服。穆朝朝垂下眸,下意识地将身上的被子又往上拽了拽,不知该说些什么时,只听山下渊一又开口道:“是美绘的衣服,也是她帮你换上的。”
他贴心的解释让穆朝朝稍稍安了点心,其实在这之前她已衣不蔽体,眼下能有完好的衣服穿,是应该感谢他的。
“美绘去做饭了,她说她会熬中国的粥,我没尝过,也不知道她会做成什么样。”山下渊一笑着说道,并没有提及她之前那段近乎黑暗的遭遇。
穆朝朝也笑了一下,想要起身时,却因为撕扯到身上的伤,眉头便不由得蹙了起来。
山下连忙伸手去扶她,并有意宽慰地说道:“美绘替你上过药了,都是皮外伤,好好养几天该是都能恢复了。你要是还觉得疼,就再躺下歇一歇,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和我说就可以。对了,地上若是睡不惯,我一会儿就去买一张床来,你是喜欢木头床,还是喜欢西洋的铁艺床?”
他关切地说完这话,却发觉穆朝朝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山下刻意别过脸,回避开她的眼神,转而又问:“你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
没等穆朝朝回应,他便站起身来。然而,他才刚迈出一步,便听到穆朝朝在叫他的名字,“山下君……”
山下渊一停住了脚,回头看她。
“你……能送我回去吗?”穆朝朝的眼神里有期待,也有坚定。可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山下想要看到的。
山下渊一垂下头,缓缓地摇了摇,“恐怕不行,朝朝小姐。从今天开始,你都将住在这里。”
“为什么?”穆朝朝忍着身上的疼痛站了起来,情绪也变得有些激动,“我的公馆在公共租界,你们日本军队无法侵犯,也无法进来作恶!在那里我是安全的,请你送我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山下渊一并没有因为她的冒犯而感到生气,他抬起头来看向她,脸上不带微笑,神情却异乎认真地对她说道:“朝朝小姐,请听我说。当我得知你被关进宪兵队时,我便只是一心想救你。我没有想太多,也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因为你与周怀年的关系,又因为你所经营的面粉厂,都让这些事变得复杂起来。如今是特殊时期,不论哪一方,都不会轻易放过可以威胁对方的筹码。对日本方面来说,你就是那个可以用来制住周怀年的筹码。而我知道,你在被捕以前就已经极力地在与他撇清关系。朝朝小姐,你很聪明,这当然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但是,想让这个办法更好地奏效,想让他们更好地相信,我便只能不顾你的意见而擅自做出一个决定……”
山下渊一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的语气温柔下来,用像是在表白的口吻对她说道:“我对他们说,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会娶你,在不久的将来你会成为我们日本的妻子。”
山下渊一的话说完了,穆朝朝的心里重重一沉,双腿软得又瘫坐到了地上。
“朝朝小姐……”山下渊一几步上前,屈身去将她扶住。
……
山下美绘端着刚熬好的粥站在格子门外。她站在那里听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进去。对她来说,朝朝小姐是个很好的人,可她又自私地不希望自己的哥哥为了一个女人而做出太大的牺牲。如果只用婚姻便能解决这件事,那她又何必如此担忧?
朝朝小姐是能够用来威胁周先生的筹码,又何尝不是别人用来制住哥哥的筹码?她只知前者,却不知后者,更不会知道这隐匿在背后的事。而若说,假设某天她知道了,那对哥哥来说,将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山下美绘抿紧了唇,为了哥哥,她必须守口如瓶。
PS:没有老周的一天,有没有人在想他?想他就给他投票吧~啦啦啦~好了,更完我要去付尾款了?
第九十六章 没了
沪上闻人周怀年拒当汉奸、避难香港的消息一经传出,“周怀年”这个名字就已经不止于在上海而远播了。加之其为抗战所做的大大小小各种募捐,已有报纸毫不遮掩地为他冠上了“民族英雄”的头衔。
然而,他的成功离沪,对日军来说,无疑是一种奇耻大辱!自以为部署周密的日本军部,在得知周怀年秘密逃至香港的消息时,几位驻守上海的侵华日军主将无一不是气得发狂!抓不到这个上海的大人物,他们便将残暴的利爪伸向他的亲信和门徒——不算上海之外的其他地方,仅上海兴社便有三千多人,自成啸坤死后,收归周怀年门下的就有两千多徒众,真正能与他攀上关系的少说五百也不止。日军早已探清了周怀年身边的关系网,于是将能抓的都抓了,只威逼不利诱,一一严刑拷打,被折磨致死的大有人在。
穆朝朝——作为能钓到周怀年的最佳鱼饵,若不是有日本军医大将吉川英仁的极力作保,怕是也要在狱中受尽摧残。而这位日本军医大将,便是山下渊一在日本学医时的恩师。吉川英仁对自己这位学生十分爱惜,但苦于山下对权势这件事的淡漠,让他这位当老师的着实没有办法。他需要一位得力的助手,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对日本医学史来说是一个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必须要将山下拉入他的计划中来。很庆幸,那位中国女子他没有白救,山下如他所想,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孩子。
穆朝朝对此一无所知,以为山下渊一会有那样大的权力可以将她救出来。于是在她提出要回自己的公馆住而被拒绝之后,她又提出了一个更难以实现的事情——求他救出那晚同她一起被抓的黑衫人,以及,双庆。
这几乎就是不可能达成的事情。被抓的那几个人,包括双庆,都是周怀年最最贴身的亲信。只要将所有能想到的酷刑都想一遍,便能知道他们在临死前所经受过的一切遭遇……
哭都哭得没有眼泪了。穆朝朝悔恨不已,对双庆,也对那十几名跟她一同上路的黑衫兄弟。若是狠下心不带双庆,若是任那十几支枪不放下,就是对准日本人不顾一切地开火,兴许现在活着的人还能多上几个……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因为她妇人之仁的决定,使她一个人苟活至此……
苟活,她便再也没有笑过。山下渊一如何能看她一直这样哀戚的样子?怕她会有心结,怕她再也不能振作,于是,在那些人死后的第七天,山下渊一寻了香烛和纸钱,放到穆朝朝的面前。
然而,穆朝朝成日郁郁,浮肿的眼皮抬也抬不起一下。话,便更不对人说了。
山下渊一给她投了一条温面巾,放到她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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