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德的小公主
“擦一擦吧。”他劝她,“等脸上的泪擦干,我带你回公馆。”
只这后头的一句话,穆朝朝这才微微地抬了一下头。
“今天,对你们中国人来说,是他们的‘头七’。人是死在狱中的,没有留下尸骨,如果回去祭拜一下他们,能让你好过一些的话,我愿意这么做。”山下渊一看着穆朝朝,语气真诚地说。
穆朝朝双唇轻颤了一下,却仍是没有开口。但当她展开那条面巾,覆到脸上的时候,山下渊一便知晓,她这是应下了。
于是,吩咐备车,带她回到公共租界的那座小公馆里……
*
也正是在同一天,香港坚尼地 28 号的小洋楼里,昏迷了七天的周先生正在醒来。这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医生护士们终于可以暂时安下心,而阿笙更是喜极而泣。
他跪在周怀年的床边,哭着笑着向他不住地磕头,“先生醒了……终于醒了……谢佛祖,谢菩萨,谢谢这里的土地爷,还有圣母,还有上帝……谢谢了,统统谢谢了……”
周怀年无力地睁开眼,一时还分不清是现实还是七天七夜里、无边无际的梦境,他开口,是被压在嗓子里发不出声地喃喃:“秋……秋……”
阿笙跪着急挪到他的跟前,将耳朵凑到他嘴边,仔细去听他的话。
“秋……”
“先生,什么?您再说一遍……”
“秋……秋、千……”
阿笙听清了,他眼里含着泪,去握周怀年的手,“安上了,先生,秋千安上了。咱们还没来的时候,这边就已经按您的吩咐给安上了!在花园里,还和以前一样,安在花园里了……”
周怀年点头,吃力地抬起另一只手,缓缓地指向外面,“看……看看……”
阿笙拿胳膊抹了一把眼泪,高兴道:“好,看看!我带您看看!”
他跑到外面推了一把早就预备好的轮椅进来,与侍奉汤药的小厮一起,合力将周怀年扶起,抬到轮椅上。
从主卧房,到楼下,再到楼外的小花园,靠坐在轮椅上的周怀年,始终都是闭着眼的。就在阿笙以为他已经睡着时,一阵风吹过,掀了掀他身上的羊绒毯,他这才有了知觉似的,缓缓睁开了眼。
树木常青,花香扑鼻的小花园里,一架与上海公共租界某座小公馆内一模一样的木质秋千就在他的眼前——
秋千一下下将坐在上面的人荡起……
“你来吗?”她忽悠一下荡到最高处,咯咯笑着冲他招手,“你来,我可以荡低一点儿!”
他笑着摇头,“那样你该嫌秋千无趣了。”
“好吧!”她不勉强他,又一用力,将自己荡得更高,“我们回头能把这秋千也带走吗?”
他想笑,却低头咳了两声,回答她说:“那里什么都有,让人做新的就行。”
……
那里什么都有……那里是不是已经有了与这一模一样的秋千了?
穆朝朝坐在秋千上,让秋千一下一下将她荡起。
她的脸上全是泪,曾经坐在这秋千上的快乐没了,双庆没了,好多人都没了……
而他,在她的世界里也没了……
PS:本来还得写的,太困了,回头连着下章一起写吧!还想再说一遍,不要再说像哪个像哪个了,每一个字都是我累死累活自己想的,只有评论区好好对剧情留言的小伙伴们才能给我灵感和脑洞,除此以外,绝无其他~谢谢。
第九十七章 好消息
秋千缓缓停了下来,坐在上面的女子双脚触及地面后,站在原地理了理衣裙,笑容腼腆地对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轻唤了声:“先生……”
心中千思万绪被这声音统统驱散,搭在轮椅上的那双骨瘦嶙峋的手紧紧攥起,周怀年那张苍白的脸上,忽而显出薄怒的颜色,“谁、让、她、坐、的?”、
他的声音依旧虚弱,但他一字一顿地咬牙在说,让在场的听者无一不感到胆寒。
阿笙垂下头,不知该如何作答。而原本还绽着笑容的霜云,此时已是花容失色。
“还不跪下?”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个训话般的女声,让僵持在原处的几人全都将目光投向了发话人的方向。
在看清来人之后,霜云当即便遵照那声命令,对着周怀年跪了下去。而阿笙也忙不迭地退后两步,为女人让出了道儿。
只见女人一手搭在女佣的手上,一手扶在自己已是即将临盆的孕肚上,迈着极缓的步子,朝周怀年的方向走来,“听说你醒了,我正说上楼看看你去,谁知道竟就就在这儿听到了你犯脾气的声音?”
周怀年的眼神从她硕大的肚子上挪开,身子缓缓靠回轮椅,不发一语。
苏之玫走到他身后,用眼神示意女佣和阿笙下去,而后将手放到了他的轮椅上,“你也下去吧。”这话她是对着跪在下面的霜云说的。
霜云听到后,分别朝着苏之玫和周怀年磕了一个头,这才提着裙摆起来。
将无关紧要的人都支走以后,此时便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个人了。苏之玫推着周怀年走了几步,但由于身前的负重,很快她便有些气喘。周怀年发觉后,这才淡淡地开了口,“推不了,就别推。”
兴许是从昏迷中逐渐清醒过来的缘故,他此时说话已经比方才清楚了不少。苏之玫也没打算硬抗,松了手,人便扶着肚子往边上的一张石凳走去,而后一手扶在腰上,一手护着肚子,小心翼翼地坐下。
坐下以后,苏之玫总算是松了口气,“别看你啊,现下病瘦了,可推起来啊,这副骨头架子可不轻。”她一面抚着自己的肚子,一面笑着同周怀年打趣。
“呵……”然而,周怀年不应她话,只发出一声不带情绪的笑,自顾自地抬头往天边的一抹红霞看去。
这男人敷衍的态度,苏之玫早就看惯了,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慢悠悠地说道:“所有人都知道,你为什么病,也知道,你为什么发脾气。可你知不知道,所有的人都是因为你心上人的那句‘以周先生为重’而全都围着你团团转?周怀年啊,你可别不识好歹,故意糟践自己,到头来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苏之玫的话,让周怀年的心蓦地收紧了一下,红霞映得他眼睛酸涩,他狠狠地合上眼皮。
“话虽这么说,可她也的确太狠了点儿。走就走吧,还非得找一个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女人来陪着你。这算什么?是让你忘了她,还是让你永远也别想忘了她?”
“够了!”周怀年忍不下去了,他沉声打断苏之玫的话,只觉得心口闷堵的感觉正在越扩越大。
苏之玫原是还想再说的,但看他那副痛苦的表情,便只能将话给咽了回去,“不让我说也罢,总之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不过这话不说,她还有别的话要说。只见她一手扶在肚子上,一手放在石桌上,比起身子,她那还算灵活的指尖轻敲了几下桌面,便又说道:“我在香港的房子,顾尧那边已经帮我安排妥当了,也就这几天吧,等全都收拾好了,我就会搬到那儿去住。”说完这话,她微勾起唇角,看向周怀年,“怎么样?对你来说,这总算是一个好消息了吧?”
是不是好消息,周怀年没有多想,但这个消息倒是令他吃了一惊,“不等把孩子生下再走?”
苏之玫听到这话,哼笑了一声,“原是这么想的,但我看,现下也不必了。想来每日要看你这苦样子,也不太利于孩子的成长,所以我还是躲远一点吧。”
她的语气仍是打趣的,然而周怀年却没想同她玩笑,“香港的治安不像你想得那么好,加之你一个孕妇,一个人住在外头总是不大方便。等生完了孩子再搬也不迟。”
“啧啧啧……”苏之玫的唇角扬起一抹揶揄的笑,“周怀年,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我吧?舍不得我,直说呀,我可以考虑考虑留下来。”
周怀年听到这话,觉得怪可笑的,他颇为无奈地摇了一下头,说道:“你还是搬吧,省得到时候赶也赶不走。我这张苦脸,回头别再吓坏了你刚出世的孩子。”
倒又像是从前一般开始拿话噎她了,苏之玫现下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却不像从前那般气急败坏,相反,在她的心里忽而有些泛酸却也有些安慰。
她故意白他一眼,装作没好气的样子回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可别忘了,穆妹妹我可也是真心喊过一声‘妹妹’的,就算我不住在这儿,那我也不能同意让你和别的女人搅在一起,门儿都没有啊我告诉你!”
真是一如既往的蛮横与霸道,周怀年心想着,却极难得地受用了这话。兴许是她站在穆朝朝那边的缘故吧……他对穆朝朝的一切有关事项,始终是无法免疫的。
周怀年笑了一下,这笑意中有了点温度,且是不同于先前那种毫无情绪的笑……
*
从秋千上下来的人,不止霜云一个。上海,公共租界那座人去楼空的小公馆里,木质的秋千在花园里晃晃荡荡,终于把坐在秋千上的人给晃得吐意上涌。
秋千停下,穆朝朝坐在上面,拿手来回顺了顺心口到胃的位置,却发现毫无作用。莫名的,一阵更为强烈的吐意涌了上来,让她控制不住地伏下身子干呕了起来……
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哪怕有过胃里不适的经历,却也不像现下这般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穆朝朝的脑中顿时闪过几个日子——而后,心便像落石一般,“咚”的一声沉进了一方深不见底的寒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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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希望
实行武装中立且受国际法保护的租界,不允许日军进入。但为了出行方便,今日身着戎装的山下渊一,便只能坐在军车上,于租界之外等候穆朝朝。
从她进去以后,他便没有一刻是安心的。那颗心始终惴惴的,是怕她一去不返,固执地留在了那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时而低头看表,时而转头看向窗外,就连陪同他的副官也感觉出了他正焦虑的心绪。
“长官,需不需要派人潜进去看一看?”副官从车前座上回头,用日语征询山下渊一的意见。
山下渊一眉头微微蹙起,语气生硬地回绝道:“不要惹事。”
“可是夫人……”
副官话未说全,山下渊一便抬手制止道:“还有一点——不要乱说话。”虽然穆朝朝此时不在场,且他们的对话用的都是日语,但山下还是担心这话若是传到穆朝朝的耳朵里,会让她感到不愉快。
如此,被山下渊一否定了两次以后,副官只能闭嘴,讪讪地回转过身。
然而,山下渊一不安的心绪仍是无法缓解。他敲了敲副官的椅背,问他道:“有烟么?”
副官愣了一下,惊诧之余,忙将兜里的半包香烟掏出来,连同一只打火机一起,双手奉于他。
山下渊一并不会抽烟,可这会儿却好像只有这一个办法能够用来尝试着去舒缓自己的情绪。要了烟,又得了火,之后他独自下车,看着租界与自己这边的分界线,点燃了含在嘴里的香烟。
知道烟味呛嗓,却不知是比想象中还要糟糕的体验。这就好比上学时,明明知道某个实验的结果,并以为操作起来当是十分容易时,却发现实际中不能预料的意外会让实验的过程变得不那么不顺当,但可以庆幸的是,尽管如此,由于他的努力,仍会让这实验成功完成。并且,他总是带有这样的自信,除了医学实验,对待生活,也是一样。
思绪飘散了一些,便让这烟味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他又吸了一口,继而缓缓吐出,竟也有了些畅快的感觉。
一支烟吸过一半,那个他心中期盼的中国女子终于从租界里走了出来,并朝着他的方向而来。山下渊一唇角弯起,忘了还含在嘴里的烟,便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越来越近。
穆朝朝走到他面前以后,两道细眉微微蹙起,“山下君何时学会了抽烟?”
她冷不丁地开口却问了这话,且发现她的神情中略带嫌恶,山下渊一便狠狠地怔愣了一下。而后稍显慌乱地将烟取下,背到身后丢掉,脸上才又有了笑意。然而,这笑容呈现出来的,却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想要讨好大人那般。他说:“你不喜欢对吗?我方才试了一下,也不喜欢。”
穆朝朝的眉头松开一些,语气却依旧平平,“嗯,不喜欢。我们上车吧。”
“好。”山下渊一的心里莫名的开心,仅这一个“好”字,便能将他此时的想法全都表达了出来。好,真好,特别好。
副官替他们拉开车门,微笑着请他们上车。穆朝朝留心着脚下,十分小心地坐进车里。山下渊一坐在她身边,时不时地偏头笑看着她。然而,穆朝朝的心思不在他那里,满心想的都是那个已在她身体里生根发芽的另一个生命。
车子突然颠簸了一下,穆朝朝紧张地抓住前座的椅背,且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肚子。山下见状,以为她是吓到,便伸手过去揽住她的身子。
“八嘎!”坐在前座的副官,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后面的状况,便语气不好地骂了身旁的司机一句,并用日语说了一些教导他要好好开车的话。
坐在后面的两人这时已经分开,因为穆朝朝的轻微抗拒,山下渊一只能顺之。
“前面应该会好走些了。”山下渊一没有不愉快,开口也仍是在安抚她。
穆朝朝轻轻颔首,便把头转向窗外。
曾经繁华的上海,如今到处可见日军的封锁线,以及被炮火轰过的断壁残垣,不见中国百姓在街道上来往,只见一群又一群的日本兵端着刺枪走来走去。嚣张的气焰全都写在脸上,“侵略者”这个名号对他们来说,仿佛是一种无上的骄傲。
穆朝朝默默地攥紧了拳,来时也是经过同样的路,车窗外也是同样的情景,然而回去时,却又多了一层更加无可奈何的悲凉心境。她合上眼不再去看,直至感觉到有只温暖的大手将她的手慢慢裹住,她才又睁开了眼睛。
然而,这时她却没有了抗拒,由那只手握着自己的,听身旁的人对自己温柔说道:“谢谢你,朝朝小姐。你能回来,真好。”
穆朝朝侧头,对他笑了一下,说了一句好似玩笑的话,“谢我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她这会儿的态度有些出乎山下的意料,他想都没想地点了下头,接着很真诚地答道:“当然可以,尽我所能。”
因他这话,穆朝朝的眼睛里渐渐地染上了期盼的神色,她甚至朝他挪近了一点,用有些哀求的语气对他说道:“山下君,你能帮我打听打听……周怀年的消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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