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迢锈
她的眼神发狠,把每一脚都当成了姜且之。
那天之后,他就以工作加班为由次次避开姜既月的拷问。
所以她只好提前锻炼一下。
眼中的是比笑意更温柔的存在,只要一见到姜既月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你小心一点别摔倒了。”
在她这儿,陆绥喜欢没话找话。
姜既月摆摆手说道:“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我还要在练会儿。”
陆绥还是放心不下,她的踢腿动作全靠蛮力很是业余,如果不加以指导很容易受伤的。
他留下来耐心地教学。
“提膝大腿靠近腹部时要绷直脚背,不然容易受伤。”陆绥伸手扶住她,以免她单腿站立不稳摔倒。
她很快就掌握了动作要领。
陆绥也一脸欣慰地回到了画室。
拿出了之前那幅草稿也才打了一半的画,开始动笔。
姜既月在陆绥走后踢了不到五分钟就挥汗如雨,这个动作看起来简单,做起来还是很累的。
她在自己工作室的冰箱里拿出一瓶水刚打算喝。
就看到冰箱门上贴着一张便签。
上面写着:刚做完运动不要喝冰水,桌子上有温水。
这一看就是陆绥的手笔,只有他这么清楚姜既月的德行,就像两个人对弈,他总能看到棋盘后面的十步甚至百步。
她扯下冰箱上的便签,在上面写着:知道了。
嘴角上扬好看的弧度。
随后将便签贴在了陆绥画室靠墙的一侧。
可惜没粘牢,掉到地上。
她低头去捡,意外地看见没被亚麻布遮盖的一脚画面。
生出好奇,便将覆在上面的白布掀开。
整张画面是白粉色调的,粗看就像一团迷雾,画面中心隐隐有一个女人的形态。
像是睡醒时的感受,疯狂的情绪都向画面中心的女人聚拢,杂糅着欲望、痛苦、麻木,色调是明亮柔和的,扑面而来的却是窒息感,阴冷地透不过气。
最明显的就是锋利的划痕。
愤怒暴力地破坏了整体。
她在那刻能深深共情到作画者所表达的。
曾几何时,他能这样对待自己的画面。
她生出了巨大的担忧,或许他经历了什么,才导致现在拿不起画笔。
“你都看到了。”
他站在面前,脸上带着绝望。
那是自己以她为灵感做的一个梦,在平静的夜里,梦像一条柔软的丝带,轻轻缠绕他。
画完后先是震惊,随后愤怒地用刻刀划烂。
厌恶,他极度讨厌这样的自己。
而现在,这最隐秘丑陋的一面就这么被揭开,暴露在日光下,她的眼中。
他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陆绥。
他再也不是她喜欢过的那个陆绥。
“对不起。”
在你离开的日子,我没能完成梦想,现在哪怕是最简单的提笔,都做不到。
他的眼中情绪万千,只有这一种情绪被她捕捉,那便是无限的悔意。
她的神色慌乱,纤细的手抚上脸颊,温柔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吗?”
他的眼窝深陷,死死地咬住嘴唇,点了点头。
“在我刚到那儿的时候一切都安好,老师中规中矩地教学,也学到了和国内不同的理念。但我不是天才。”陆绥哽咽着说道。
“他们会把所有的目光放在天才身上,就是为了找到天才的漏洞从而寻求认同感。于是我开始反叛,希望这样他们能逐渐知道我和庸人也无甚区别。”
“但当时,画廊老板的追捧和拍卖会上的高价让我反感。哪怕是颇具实验性的反讽,出自乞丐手下标榜我姓名的画,也能被他们捧上神坛。”
“五十卢布的画五百欧卖出。”
“他们不过是造了一个人人追捧的天才,通过舆论引诱资本控制大众审美,这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宁愿在黑暗中挺立,也不愿在黎明前跪屈。”
她能看到他红了眼眶。
一滴泪,从眼角滑下。
她吻在下颚处。
湿润的,带着温度。
紧紧地抱住他。
自己曾经也在是个搬运金字塔石木的奴仆。她也曾盲目崇拜陆绥是个天才的油画家,哪怕现在也这样认为。没想到这居然成了他的心魔,打碎了他的傲骨。
柔软的手抚上了他的耳廓,轻轻地抚摸着那个孔洞。
或许她已经知道这枚耳骨钉的由来。
来自人造神明降下的惩罚。
烫穿了她的指腹,疼痛蔓延至心脏。
陆绥的手紧紧将她禁锢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肩头。
语气带着狠戾:“然后,你离开了,我从此失去了缪斯,这样不是正好,能见证一个天才的堕落。”
在那之后,陆绥就再也没有提笔。
而这幅被划烂的画,是重逢后的,来自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
姜既月听完,陷入深深的沉默。
她一时间想不到如何安慰,好像一切安慰的话都会带着愧疚和为时已晚。
他们对彼此的了解都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不过在姜既月的眼中,陆绥一直是那个上课不苟言笑,不会因为玩笑而生气的学长,一直是那个严厉却不苛责的老师,一直是那个她看一眼便沦陷的人。
“你在我心里永远只是陆绥。”
她的语气坚定,仿佛回到第一次表白那天。
“哈哈,讲个你不知道的秘密,我妈妈去世了,我爸娶得那个女人是我妈的闺蜜。”
语气轻描淡写,带着一丝嘲讽。
嘴角的笑却深深刺伤了陆绥的眼。
他在心里苦笑:其实这些我知道。
她学会了一个安慰人最快速的方法,那就是以玩笑话自揭伤疤。
但这在陆绥的心里哪能算是安慰?
看着陆绥依旧紧皱的眉,悲戚的双眼,她反而更加无措了。
“你别伤心了。”
第49章 彼岸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人, 尤其是男人,即便语气是僵硬的,但却带着最大的真诚。
陆绥就这样牵过她的手, 抚上自己的脸,眼眸上抬注视着她。
那双眼是脆弱的,她只在出生的羔羊中看到过。
她觉得像是一种献祭。
“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后悔。”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胸中块垒。
一直以为自己被遗弃在孤立无援的荒岛。
其实他们都被困在那儿, 无法前进,窒息而亡。
“那天之后, 我好像就对爱情失去了希望,对结婚生出厌恶。”姜既月只是看着他,眼中只剩茫然, 她回到了那个觥筹交错的夜晚。
烟花和礼炮都是繁盛的, 但一切却又显得格外可笑。
在她十几年的人生中, 一直认为爸爸妈妈才是最恩爱的。
“可是一个爱她的男人在她去世半年后就娶了新的妻子,一个爱她的男人在祭日那天表达不出任何的悲伤, 哪怕只是装的,一个爱她的男人冷淡地把葬礼当成社交场所, 一个爱她的男人会把自己的女儿随意地贱卖给别人。”
因太过甜美而腐烂的桃子, 那便是婚姻。
那种被称□□的东西已经被自我利益和欲望渗透,即便是用在伟大的字眼去美化,也无法掩盖它腐烂的事实。
她越说越气,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陆绥环抱的更紧了, 因为那样他能清晰地感知她的一微一颤。
他身上强烈的气息, 中草药和松节油,若有似无的酒精气味, 令人沉醉。
陆绥的下巴抵住她的额头,痛苦地说道:“我知道他们失败的婚姻爱情给你带来太多的痛苦。”
他顿住,慢慢地继续说,仿佛一字一句都带着极重的分量:“你知道我在被雪覆盖的那一刻想到了什么?”
“是你,我想这可能是我热爱这个世界近乎全部的理由。”
这样的告白,胜过千千万万句“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