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砂梨
一段时间不见,他的头发剔短了一点,更显得少年意气。左手刚从她腰间抽回,右手则摞着一沓书。白炽灯下,虎口处的疤痕较之先前要淡许多了。
“怎么这么巧?”方尖儿率先反应过来。
“是很巧。”路周淡淡笑了下,“方尖儿姐。”
“这是……”
“我在这打工。”男生回答说。
央仪沉默地站在两人之间,心想原来这就是他说第三份工。
这世上真有缘分吗?
怎么次次都叫她给碰上。
“会所那边你没去了吗?”方尖儿嘟哝道,“我没听人跟我说。”
“还在的。”
“那这边过去好远啊!你怎么在这附近找了个兼职?”
“旁边是大学城。”
“啊,我想起来了,你还没毕业!”
他们之间的对话仍在继续,仿佛忽视了她这第三人的存在。
这样也好。
毕竟她刻意避开见面,本就是尴尬的。
可下一秒,男生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她,“你们怎么在这?”
“哈哈哈我们来逛街啊!”方尖儿关键时候卖队友卖得很快,矫揉造作地说,“还不是我们家宝贝,心情不好我要陪她呀。是吧,宝贝?”
被称为宝贝的央仪只好顺着闺蜜露出礼貌微笑。
心想明明是自己才是作陪的那个,逛街逛到两腿发软。
话题落在自己身上,她没法再装鸵鸟了。
而此刻,方尖儿又卖了她一次。
“你刚刚说我的咖啡好了。”
央仪预感到什么,立即说:“我去拿。”
“不不不,这不是有熟人嘛,我拿了就回。我还要跟熟人聊聊咱们可爱小绘本的畅销之路呢!”
“……”
方尖儿一走,气氛急转直下。
央仪随便抓了本书,哗啦哗啦,纸张差点要在手里翻烂。她自己也搞不懂从什么时候起,见到路周也会跟当初见孟鹤鸣一样,无端端地紧张。
又是一页翻过,书上那些五颜六色的图片丝毫没在她眼里留影。
“姐姐最近在学做饭吗?”身边忽然有人问。
央仪没来由地攥紧手指。
为什么要叫姐姐。
不能和叫方尖儿一样保持疏离感叫央仪姐吗?
她放下书,佯装镇定:“为什么这么问?”
男生笑了笑,坦然道:“哦,我看你一直在研究这本食谱。”
“……”
视线缓缓落在扉页上,果然印着几个大字《健康饮食从小做起》括号三岁以下儿童版。她抽出底下一本,《让你的宝宝脾胃顺调》。
“……”
央仪破罐子破摔地闭了下眼:“嗯,我孩子就这么大。”
路周打量她:“看不出来。”
“这个世界上看不出来的事多了——”
央仪的胡扯被打断,路周问:“那之前为什么还需要找人假扮男朋友?”
好大一个漏洞。
央仪噎了半晌,只好说:“……我先生不方便出面。”
“是那位孟总吗?”
她吃惊:“你知道?”
路周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下:“你们聊天时常提。”
他低着头,似乎看了几秒那个装着男士领带的购物袋,本能地问:“所以,你心情不好是因为他?”
这样的问题似乎冒犯到她。
她因此冷了脸:“这是我的私事。”
男生没有像平时那样急于抱歉,反倒冷眼旁观般替她分析说:“如果没那么开心的话,分开好了。”
分开?
开什么玩笑。
又不是什么吵吵闹闹的小情侣把戏。
她和孟鹤鸣之间,有权力说结束的那一方永远不会是她。
况且,况且……
不至于。
这么一点小事不至于让她如此玻璃心的。
情绪慢慢从她脸上褪去,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本心。男生只是默默捏紧指骨,脸上却如说出上一句话时同样的云淡风轻:“只是玩笑话,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他笑:“人家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不是吗?”
他眼里的真诚如从前一样。
央仪抿了下唇,“是。”
从旁人的角度只看到他们并肩站在书架前,俊男靓女,显得那么养眼。
男生表情温柔又虔诚。
他说:“不过我还是希望姐姐会开心。”
在这句话之后,央仪居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开心。这件看似极其普通、任何人随时能宣之于口的事,在她这却私密到甚至没法和方尖儿探讨。要是告诉对方她和孟鹤鸣是一纸合约为开始,方尖儿一定会劝她作罢。有钱固然好,有权也很棒,但是姐妹的人格与自由最重要。
她终于笑了下,“谢谢你能跟我这么说。”
“我还以为你会很介意我这么冒昧,会在我说‘希望你开心’之后生气。”路周的声音变得低落,像淋了雨塌了毛的小狗,几乎淹没于周围嘈杂,“就像之前那样,突然就不见了。”
玩突然消失不是央仪的强项,以至于现在她有些许心虚。
她以为她是有预兆的。
在表现出疏离之后,对方应当懂她的意思。
她这样有男朋友的人,玩不了朝三暮四的游戏。
就当她自我意识过剩了吧。
“路周,我有男朋友。”央仪直白道。
男生淡定地点了点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笑了笑,“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央仪看着他。
“你有没有男朋友和我没有关系的。”男生认真地说,“我对你,和对方尖儿姐,对每一个人都这样。”
他重申:“你一定是误会了。”
回到半山已经是深夜。
央仪没乘观光车,沿着人工绿化带一路步行。夜晚的风变得湿热,因了一片竹林遮挡,海边吹来的风是带着山林清新的。
这里一草一木的设计都逃不开金钱堆砌,以至于她漫步其中,再奇妙的心情也变得平缓起来。
刚刚在书店,好尴尬。
尴尬到快要死掉了。
好在方尖儿及时出现救了她,要不然她现在应该正在哪个海滩上抠沙滩别墅。
夜风送来海浪声,央仪快速甩去其他想法。
她慢吞吞往那栋亮着灯的小楼走,掠过自己住的那一层,忍不住加快步伐。
屋里没开灯,与她离开前无异。
繁密的榕树枝叶填满了玻璃墙面,刚进门的那几秒,让人有种影影绰绰的虚无感。
央仪将购物袋放在玄关台上,点亮灯光。
无边的静谧拥着她走过玄关,最后停在通往卧室的走廊处。
不知为何,才有人打扫过的地面上落了几瓣花叶。房门敞着缝,因为风,散落在地的花瓣很轻地颤动起来。那是央仪没见过的花,有着温柔的粉白。
她不曾记得为这间房子添置过这样的东西。
脚步飞快掠过,她压着突然开始剧烈跳动的心飞奔到卧室门前。
落在门把上的手紧张到小幅抖动。
“孟鹤鸣?”
她扶着门,用此刻能发出的最平静的声音问。
黑暗里没有回音。
央仪摸到了灯,点亮。
光线陡然敞亮,房间空无一人,只有纱帘海浪般温柔拂动,还有落在法式飘窗上,一束正在寂寞凋零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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