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他目不斜视走出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时间不早了,你进屋休息吧。”
闻亭丽注意到从刚才他就有意回避她的视线。
她望望他微湿的衣领,又低头看看自己散落在肩头的微湿长发,若有所思进了屋。
她合衣在圆床上躺下。
这床实在大,大到没有边际,被褥也软软的。躺上去,整个人就像是陷进了棉花堆里,说不出的舒服。
她最大的本事就是随遇而安,这下可乐坏了,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寂静的外间哗啦啦一声响,她跳下床朝外看,原来是陆世澄的水杯掉地上摔碎了。
陆世澄俨然在那里发愣,不过他马上就回过神,蹲下去捡脚边的玻璃碎片。
她横竖也睡不着,干脆下床出去帮忙,手刚伸到那堆玻璃渣上,就被他抬手挡开。
“我自己来。”
他将地上的碎块一一捡起来放到茶几上。
她注意到,他再一次回避了她的视线,等他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竟起身朝门边走去,看样子准备出去待一会。
“你在躲什么?”
陆世澄站定了。
“何必坐立不安,就当我不存在不就好了?”
很显然,他做不到。
她绕到他面前:“我问你,前头你为什么要把我拉到你的房间藏起来?你就不怕我是匪首的同伙吗?”
他不答,她踮脚凑到他耳边坏兮兮地说:“实话告诉你,那姓刘的匪首就是我杀的!”
“哦……”
“你不信?”她冷哼,“你且想想,不是我做的话,那帮巡捕为什么一开始就盯上了我!怕了吧?你现在把我推出去还来得及。”
她叉腰站在他面前,恶狠狠地说。
陆世澄忽然开了腔:“你是不是觉得待在舱房里很闷?”
她噎住,她是有点闷,不过她才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找他的茬。
“你要是实在觉得无聊,我带你出去转一转。”闻亭丽一下子就不吭声了,她倒要看看他打算把她带去哪里。
谁知他径直带着她进了卧室。
闻亭丽先还不动声色,眼看他将自己带到那间盥洗室门前,不免慌起神来,没想到淋浴间的后头有一扇落地门,陆世澄拧开那黑漆漆的铁制把手,示意她往门外看。
外头居然放着一架小小的扶梯。
他沿着楼梯爬上去,推开头顶的盖子,俯身对她说:“来。”
闻亭丽毫不犹豫跟上去,到了楼梯上,把自己的手递给他,陆世澄一把将她拽了出去。
闻亭丽刚一钻出去,就倏地瞪大了眼睛,那竟是一个观海的平台。
她从不知道海上的夜空是如此幻丽,天空像一大片孔雀蓝的天鹅绒幕布,静幽幽地浮荡在她头顶,夜幕上的星星是那样近,好似触手可及,生平第一次她跟天空和星星这样接近,仿佛不管她说什么,头顶的宇宙都能听得见。
她的魂魄瞬间被眼前这一幕吸走了,半晌挪不开眼睛,也挪不动步伐。
恍神间,她听到陆世澄在旁边说:“这观星台经过专门设计,不必担心被底下的人瞧见。”
她彻底放了心,迎风张开双臂。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带着清凉的气息,似能洗涤一切。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多少心事都随风而去。
陆世澄在后头怔然望着她被风扬起的长发,静半晌,也仰头看向头顶的星空。
稍后,他在她身后不远处坐下,间或看看黑暗的海面,之后目光便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背影上,闻亭丽心无旁骛吹了一晌风,也返身走到他身旁坐下。
就这样,两个人静静地待在一起,没有说话,也不必说话,大自然自有抚慰灵魂的力量。
回到舱房时,闻亭丽感到脱胎换骨。
她不再找陆世澄的茬,而是安安静静上了床。
她躺下没多久,陆世澄也关掉了外面的灯,倒头睡在沙发上。
整个套间都陷入了黑暗。
闻亭丽在黑暗中睁开眼,她还是睡不着。
他们实际上是睡在一个房间,那样近的距离。
她不知道他此刻心里是怎样想,但她知道,一个人清醒时的呼吸跟睡着后的呼吸,是不大一样的。听动静,他分明也还没睡着。
她用胳膊枕着一边脸,漫不经心挑弄着肩上的一缕头发。
“我的枪丢了。”
“巡捕在二楼搜捕时,我把枪藏在酒桶里,人倒是顺利脱身了,可是枪也丢了。”她不无遗憾地说。
她知道他在认真听,因为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更轻更缓了。
她很想对他再说些什么,又怕再聊下去,两个人一晚上就别想睡了。
没多久,她睡着了,这一晚睡得无比踏实,也格外安宁。
一觉醒来,闻亭丽第一反应就是下床向外看,就见陆世澄仍在沙发上睡着。
他身上盖着一件他自己的西服,侧身对着卧室的方向,头低埋在胸前,睡得很沉。
闻亭丽轻手轻脚进盥洗室洗漱,等她拾掇完出来到,陆世澄还未醒,她忍不住想,睡得这样沉,难不成他昨夜很晚才睡着。
她故意不去猜测他失眠的原因,左右无事可做,干脆一声不吭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把下巴搁在手背上,耐着性子等他自己醒来。
陆世澄睡觉的样子安静而又漂亮,活像一只睡鸽——那种睡觉时用翅膀挡住自己脸庞的白鸽。
闻亭丽被自己的联想逗得无声地笑,外头突然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
她不由得皱眉,陆世澄果然一下子就惊醒了。
他失神抬头,似在到处找寻声音的来源,不期然看见身旁的闻亭丽,一翻身就跌到了沙发底下。
不过他反应很快,马上将一只胳膊撑在背后的沙发上,另一只手撑在茶几上,就那样茫然而惊愕地仰头望着闻亭丽,仿佛在判断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闻亭丽从未见过陆世澄如此狼狈的一面,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冲他直摆手,又朝门外指指。
这下,陆世澄彻底醒过了神,对于自己的失态仿佛有点懊恼,垂头冷静片刻,起身,拉着她的胳膊把她送到里屋去。
然后,他回到门边,清清嗓子问:“谁?”
“陆先生,我来送早餐。”
陆世澄看看自己的腕表,原来已经八点多了,他竟睡得这样沉。
一刹那间,他已然恢复常态,上前打开门,看着来人把早餐放到桌上,等人走了,回到卧室门口,神情仿佛有点不自在:“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闻亭丽愉悦地说:“比你早那么一丁点儿。”
陆世澄从她身畔擦过,走进盥洗室里洗漱。
等他洗漱好出来,就看见闻亭丽坐在圆床边,手里举着一面小小的镜子,正对镜整理自己的头发。
这幅画面,让他胸头莫名一热。
他心跳加快,却一脸镇定出了卧室。
闻亭丽也随着出来,她饿了。
往桌上一看,早餐虽然种类繁多,但因为只有陆世澄一个人吃,每一样分量都不算多。
她坐下来,两只胳膊交叠着放在桌上,要么,他像昨晚那样出去找吃的,要么,他们两个人瓜分一份早餐,这次,陆世澄直接在她对面坐下。
她看他一眼,开始瓜分早餐。
“这是我的,这是你的,面包和荷包蛋一人一半吧,香肠太咸了,给你,我不要。”
不管她如何分配,陆世澄都没有异议,她忽然问他:“你的杯子呢?”
他便到酒柜前拿过来一个空玻璃杯递给她,她将果汁倒出来一多半给他,自己剩一小半,“早上喝不下太冷的。”她说。
他点点头,又等几秒,眼看她正式开吃了,这才对着那堆被她挑剩的早餐吃起来。
第93章
两个人安安静静用完了早餐。
稍后, 侍应生过来收餐盘,闻亭丽忙躲到里屋去。
“陆先生,邝先生有事要向您禀告。”
等到侍应生离开了舱房, 就听陆世澄在外屋说:“那帮巡捕仍在船上, 我去同他们交涉。”
闻亭丽猫在里屋沙发里「嗯」了一声,紧接着便听见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他这一走,她不免有点无聊,按照航行时间来推算,再过三个钟头就能到上海了。
她索性四仰八叉躺到大圆床上,预备先补一觉再说。
一觉醒来,陆世澄仍未返回,她顺理成章霸占了他的书桌为自己办起了公, 先大致算了算公司最近的开销,接着写了几封工作上的信件,就这样忙到十一点,外头乱起来,隐约听见喇叭响:“船已到岸, 女士们、先生们请准备下船。”
闻亭丽忙把皮箱拖出来收拾行李, 这期间, 外头一直乱哄哄的,只有她所在的三楼始终没什么声响, 忽听有人在外头说:“陆先生,我们正到处找您,船已经靠岸了。”
闻亭丽竖起耳朵, 就听陆世澄说:“我有几箱贵重物品要差人搬下船, 待会甲板上最好不要有人走来走去。”
这人大约也知道陆家的东西动辄价值不菲, 忙应道:“没问题, 我即刻下去通知他们,等您的人把东西都搬下船之后,我们再上三楼打扫房间便是。”
闻亭丽暗松一口气,过了几秒钟,就见陆世澄开门进来,忙上前问:“那帮巡捕呢?”
“已经下船了。”
“难道他们找到了杀害匪首的同伙?”
“他们在一楼早餐厅抓到了一个可疑的对象,有人在宁波见过这人跟刘凯在一起。”
再加上刘凯的尸首,足够这帮巡捕回去领功邀赏了,难怪他们走得那样痛快。
她瞥瞥他:“那——我也该走了,谢谢陆先生的晚餐和早餐,我吃得相当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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