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一生 第150章

作者:凝陇 标签: 现代言情

  “不行,我得回去,我不放心小桃子和周嫂。”

  回去的路上倒是风平浪静,一进家门,闻亭丽就忙着给黄远山打电话报平安,刚放下话筒,电话又响了,却是刘护士长打来的。

  闻亭丽满腔愧意:“我中午就回上海了,后头一忙起来就忘记给您打电话了,白白叫您挂心这么久。”

  “具体的情况同伴都跟我汇报了,就不知昨日在船上还顺利吗?”

  闻亭丽大致说了一下自己遇到巡捕的情形。

  当然,掠过了自己同陆世澄的那一节。

  “总之……枪就这样丢了。”她恨恨地叹气。

  这枪当初还是厉姐送给她的,而她的枪法也是厉姐和刘护士长手把手教的,那之后,她便习惯了用枪防身。

  如今枪丢了,她一方面觉得无比心痛。

  仿佛自己与厉姐之间相连的最后一根纽带也断了。

  而另一方面,经过方才街上那起意外,她也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再弄一把枪防身。

  本想一下船就花钱找人买,无奈事情太多就耽误了。

  刘向之说:“这事交给我,我们这边负责配补的同志目前不在上海,今晚是不行了,最迟明晚我就给你送去。”

  闻亭丽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刘护士长苦笑:“你的枪本就是为我们的事丢的,要补,当然也得我们来补,再说这些日子上海不太平,你身上没枪,我也不会放心。”

  “您说到这个,正准备告诉您一件事,刚才辣斐德路附近有枪声,不知是不是又一起暗杀。”

  “辣斐德路?”刘向之俨然有些吃惊,顿了顿,“我让人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这两日白龙帮有没有再找你们公司麻烦?”

  “没有,我想他们暂时不会再轻举妄动了,不然丢脸的可是他们自己。”

  “仍旧不可大意,那毕竟是一帮流氓,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很仓促地挂断了电话。闻亭丽满腹疑团,却也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第二天早上,闻亭丽睡得正香,忽被一双嫩嫩的小手拍醒,睁开眼,恰巧对上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周嫂在门外探头探脑地说:

  “小家伙太想姐姐了,昨晚没等到姐姐,今早天不亮就醒来了,非吵着要上楼,我实在是拗不过她。”

  闻亭丽笑着将被子扯起来蒙住妹妹的脑袋,在昏蒙的光线下对着小桃子的腮帮子亲个不停,“看到姐姐给你带的玩具了吗,喜不喜欢?”

  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去挠小桃子的圆肚皮,不提防在小桃子身侧碰到一个硬东西,忙把被子掀开。

  “这是什么?”

  那是一个密封的小皮箱,小桃子一脸兴奋地说:“是圣诞老头送来的。”

  “什么圣诞老头。”周嫂哭笑不得,“六点钟不到就有人摁门铃,我去开门,门外却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这东西被放在门前的地毯上。

  这个人行事特别小心,我是后头听到树丛后面有声响,才知道刚才一直有人在旁边盯着。”

  闻亭丽在厉成英处学过一些防身术,听见周嫂这番描述,先是万分警惕地把耳朵贴在上面听了听,没听到什么声响,这才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刚掀开一条缝,就迅速把盒盖重新关上。

  竟是一把枪!她心跳加快。

  周嫂因为离得远,什么也没瞧见,小桃子却瞧得一清二楚,闻亭丽不等妹妹发出疑问,就搂住她下了床。

  “姐姐带你到花园里玩一会好不好?”顺手把盒子塞进床边的保险箱里锁起。

  姐妹俩在后花园疯玩了一会,小桃子再一次有了睡意,嚷着要进屋,闻亭丽把她抱到周嫂屋里,刚放到床上就睡着了,闻亭丽这才抽身回到二楼把东西取出。

  盒子里的确是一把枪,并且比之前的那把要精致得多、袖珍得多。

  握在手里,刚好只有一巴掌的尺寸。

  她顿感兴奋,第一次见这样精巧的枪,真没想到刘护士长动作这样快。可是,昨晚刘护士长明明说过要到晚上再给她送枪的。

  或许,她们那位伙伴提前回来了?

  尽管心头充满疑惑,但闻亭丽顾不上再多想,枪一到手,安全感立刻回来了。

  关键这枪小到可以贴身藏匿,不像从前那一把大的驳壳枪。因为必须放在包里,随时有暴露的嫌疑。

  盒子下面还配了几十发子弹,难怪盒子沉甸甸的。闻亭丽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又想,刘护士长实在有心,赶紧拿起话筒准备向刘护士长致谢,结果那头响了好一会都没人接。

  她有些不放心,改而给慈心医院内科病房打过去,那头说刘护士长正随着汤普森大夫查房,暂时没空接电话。

  闻亭丽放下心来,兴许就像她猜的那样,刘护士长那位同伴提前回来了。

  放下电话,闻亭丽举枪在镜子前比划起来,忽又想起什么,回到衣橱前翻出一件衬裙试了试,这枪果然可以毫无痕迹地藏进里衣,只是要拿的时候就不大方便。不过这不成问题,大不了把里衣送到裁缝处改一改。

  她是个行动派,当即把衣柜里的衬裙全取出来,兴致勃勃送往附近的裁缝铺。

第94章

  有了枪, 安全感顿时又回来了。

  鉴于前几日的宁波之行耽误了新戏的进度。

  从这日起,闻亭丽开始没日没夜泡在棚里, 常常是上一秒刚从《双珠》的哭戏里出来, 下一秒就进了《春风吹又生》那黑魆魆的「厂房」。

  幸而黄远山坚持购买了最新式的炭精灯,在百分百还原红棉纺织厂脏乱差环境的前提下,还能保证镜头前的采光,成片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闻亭丽愈发干劲十足。

  这期间,她和黄远山着手成立剧本部,在尝到过抢购《双珠》的艰难滋味之后,她们就意识到秀峰必须手握自己的编剧人才, 不然在选片时会一直处于被动的位置。

  经过一番招聘,招到了两名专业编剧,其中一位正是业内小有名气的编剧柯庆,经他创作的《红梅怨》《一江愁》都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绩。

  柯庆一开始不想来,是黄远山和闻亭丽三顾茅庐才说动了他, 当中种种艰辛自不必细说, 编剧部宣告成立的这一天, 黄远山高兴得像个孩子,亲自跑到公司大门口放了两串鞭炮。

  闻亭丽同曹仁秀几个挤在二楼露台上往下看, 鞭炮声有多响,她们发出的笑声就有多爽朗。

  这天,曹仁秀对闻亭丽说:“闻老板, 有个人拜托我约见你一面。”

  闻亭丽便问是谁。

  “红棉纺织厂的女工丁小娥, 她听说我们在拍她们的故事, 颇受感动, 很想亲口同你们说几句话。”

  闻亭丽忙说好,双方安排在红棉纺织厂的后巷中见面,时间是傍晚六点半,只有这个时间,厂子里的女工可以「放风」十分钟。

  曹仁秀自毕业后一直在红棉纺织厂账房做事,日语又好,几年下来与厂子里的工头都混熟了。饶是如此,仍费了不少波折才将丁小娥带出来。

  为避免引起日本工头的注意,闻亭丽和黄远山一直猫在车里。不一会,就看见曹仁秀领着一个人匆匆跑来。

  闻亭丽和黄远山骇然相顾,哪怕她们早已熟悉红棉纺织厂女工的种种现状,终不及亲眼看见这一幕来得震撼。

  曹仁秀身边的女工面黄肌瘦,两眼无神,走起路来袖管和裤管空空的。

  仿佛衣服里面装着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具即将被榨干的「干尸」。

  “这是丁小娥。”

  闻亭丽下车紧紧握住丁小娥的双手,想要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本身算苗条,《春风吹又生》开拍后,为求真实展现红棉纺织厂女工的苦况,她硬逼着自己在最短时间内减掉了五六斤。

  可直到亲眼看到丁小娥的这一刻,她才知道,不够,远远不够。

  丁小娥的胳膊比小桃子这类幼童的胳膊还要细得多,仿佛轻轻一掐就会断掉。

  她心中感到无比惊愕、难过、痛惜。丁小娥这种苦相,即便顾杰的化妆技术再高明,也无法全部还原出来。

  最后还是黄远山率先打破沉默,她恳切地跟丁小娥握手:“你好,我叫黄远山,是这部劳工片的导演,这是闻亭丽,她是女主演。”

  没想到丁小娥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曹小姐告诉我,电影拍出来之后,会有……会有很多人来看,那我有点担心呢,我们的厂子不会关门吧?”

  回去的路上,闻亭丽三人的情绪异常低落,本以为丁小娥主动约见她们,是为了向她们提供更多日本厂方压榨女工的证据,可原来她虽然痛恨厂房虐待她们,却不希望自己失去工作。

  “明年我二弟就要娶媳妇了。”丁小娥怯生生地说,“家里还等着我月月寄钱回去呢。”

  回想到此处,黄远山愤然拍打窗框:“压榨!到处都是压榨!劳力上的压榨!思想上的压榨!人格上的压榨!从里到外被压榨了这么多年,她们早已忘记自己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闻亭丽咬牙不语,最让人心痛的是,丁小娥绝不只有一个,社会上到处都是丁小娥。

  “对不起。”曹仁秀捂脸叹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现在怎么办?这部片子还继续拍下去吗?”

  “当然要拍!那可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你也不管,我也不管,大家都漠视。好了,到头来还有谁肯站出来替这帮苦命的劳工声讨?

  你们看看丁小娥的样子,她还能活得过明年吗?从前我还没意识到问题如此严重,如今我想,我们不妨再激进一些!

  一部《春风吹又生》力度不够的话,那我就多拍几部,不信不能起到振聋发聩的作用。”黄远山越说越激昂,“回去我就同柯庆研究新剧本!”

  闻亭丽精神为之一振,黄姐最让人佩服的就是这一点,任何情况都不会动摇她心中的信念。

  曹仁秀忧心忡忡地说:“可是,光是目前这两部片子,就已经占用了公司大部分资金,《春风吹又生》摆明了是不会赚钱的。

  万一票房赔得太惨,我们总不能光指望一部《双珠》就赚回来,到时候又上哪再筹钱去拍新片呢?”

  她是公司的帐房,对于「家中」的资金情况,比谁都清楚。

  闻亭丽暗想,是,钱,第一要务就是筹钱。

  她异常沉稳地说:“不急,我们一步一步来,别忘了黄金马上要搞庆典了,这是一个现成的好机会,当晚参会的实业家那么多,只要我们能够顺利进场——”

  ……

  没两日,黄远山顺利将两张黄金影业酬宾会的入场券塞给闻亭丽。

  闻亭丽悬了几日的心顿时落了地,忙问:“都有哪些人到场?”

  “自己看吧。”

  名单上第一位宾客就是陆世澄。

  闻亭丽目光在他的名字上凝了一晌,这才缓缓下移,只见下一行的贵宾栏写着「葛青云」三个字??

  “这人是谁,名字竟这样靠前?”

  “广东葛家千金,人称葛小姐,我记得你见过她。”

  “见过。”闻亭丽有点好奇,“不过我以为她早就回广东了。”

  黄远山摇摇头:“没个一年半载不会回去的。我听董沁芳说,葛小姐这趟是带着家族任务出来的,先是在上海、杭州等地尽情玩耍了一两个月,而后动身去北地办正事,听说抵达北平的当晚,是财政次长亲自接待的她,最近大概是北平的事情忙完了,所以启程返回了上海——

  这回我倒是小瞧了刘梦麟的能力,陆世澄跟黄金有过合作,肯参加庆典不稀奇。但这位葛小姐素来跟黄金没有瓜葛,竟也被他请到了。”

  恰在此时,谭贵望过来找师傅,听见这话,顺口接话道:“听说葛小姐跟陆家关系好,当初她来上海,就是陆家负责招待她,说不定这次葛小姐是看在陆世澄的面子上才去的。”

  黄远山急忙瞪他一眼。

  好在闻亭丽似乎没多想,只是扬了扬眉,就笑吟吟将宾客名单还给黄远山:“看完了,我们着手做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