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春风吹又生》固然卖座,但票房收入全部捐给了「帮助女工」基金协会。
闻亭丽最近倒是接了不少广告,但年前各项开支太大,钱一到帐,马上就要拿出去跟外头的合作伙伴结算款项,另一部分,则需发放给员工们作年终酬劳,葛小姐等人的投资款前期已经花了不少,剩下的也都投在了玉佩玲的新片里。前阵子好不容易攒下一笔,又一次性拿给了高筱文。
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要想资金迅速回笼,莫过于让《双珠》提前上映,最好能赶在年节时期排片,那样票房会更理想,横竖棚内戏已经剪辑得差不多了,就剩几场外景没拍,不如早些动身去少白山拍外景。
这一提议,得到了公司上下的赞成,碰巧当地下了几场雪,全剧组的人都很振奋,最后一幕戏主要剧情是女主珠儿放弃幻想提刀下山寻仇,拍摄时,若是闻亭丽身着一身黑色的侠客装,在白茫茫的雪山里踽踽独行,这样的画面拍出来,不知有动人心魄。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距离除夕只剩两天了,这一来,原计划的南京之行要推迟不说,就连除夕也没办法在家里过。
周嫂忙着帮闻亭丽收拾行李,嘴里一个劲地念叨:“没见过忙成这样的,就不能安安心心过完年再出去拍戏?陆先生也不管管你!”
“陆先生才不会絮叨我呢。”闻亭丽将折好的衣服一件件塞进行李箱,“办公司不是儿戏,哪能随心所欲,再说上海的电影市场竞争这样激烈,你不拼,有的是人拼,随随便便就把你甩到后头去了。”
“我是心疼你太奔波劳碌,再就是小桃子,你这个当姐姐的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年。到时候别人家热热闹闹,我们家冷冷清清,万一这孩子闹起来怎么办。”
闻亭丽最担心的也是这个,为此,她提前给小桃子买了成摞的童话书和几大盒积木块,就怕小桃子在家里觉得闷。
她还拜托燕珍珍和赵青萝有空就过来陪小桃子玩。
但过年那两日她们俩也得在家守岁,不能整日陪在小桃子身边。
好在还有陆世澄。
他答应她,她不在的这些日子,他会经常带周嫂和小桃子去大世界游乐场玩,游乐场玩腻了,他就带小桃子去网球场学球、去茂丰公园找小朋友们玩耍、去书店看书、去百货公司买衣服和玩具,总之他已经安排了好多节目。
闻亭丽稍稍放心,陆世澄一向富有耐心,有他关照,倒也不怕小桃子和周嫂寂寞。
只是她自己心底多多少少有点遗憾,除夕佳节,万家灯火,家家户户都在吃团圆饭,她却要在此时离家去拍戏。
当晚出发之前,她以为陆世澄会来送她,没想到药厂临时有事,一直等到轮船启航,也没看到他露面。
闻亭丽顿感失落,独自倚着船舷眺望,不经意发现周威几个也混进人堆里上了船。
第二天傍晚,轮船顺利抵达宁波码头,刚下船,就有大客车来接他们,这是谭贵望提前联系好的,一辆车刚好装得下剧组一行人。
周威等人上了另一辆车,远远跟在他们车后。
汽车一开到郊区,路就有点不好走了,走走停停,捱到日暮时分也没抵达目的地,大家饿得前胸贴后背,纷纷要求司机在路边随便找家饭馆停车,等大家填饱肚子再继续赶路。
谭贵望忙说:“前面就是宝光寺了,这家的素菜远近闻名,每有达官贵人到少白道古寺赏雪,都少不了在这家宝佛寺落脚,那日我可是托了好多关系才提前订到一桌,眼看就要到了。”
走了没多远,果然看见了一座佛寺,墙内种着参天古树,寺内梵音不绝,寺门口停了十来辆豪华洋车,排场极阔,一看就知是某些富贵人家结伴出游。
大家不禁庆幸谭贵望提前订了一桌。不然这时候冒冒失失走进去,未必有饭吃。正说着,洋车里下来几位太太。
闻亭丽凝神一看,居然大部分都认识,乔太太自不必说,旁边那位周太太和她女儿,也曾打过两回交道。
黄远山在车里悄声笑道:“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撞见江姨也就算了。那位周太太,我实在不想看见她。上回在高家,她对你态度那样冷淡,搞得我以为你得罪过她,后来看到她带着女儿往陆世澄跟前凑,我才明白怎么回事。”
闻亭丽不置可否。
“听说周太太的丈夫如今在南京炙手可热,她为了帮衬丈夫的事业,一心要给女儿谋一门上好的亲事,也不知怎么就认定了陆世澄是乘龙快婿,大约在她看来,陆家的大部分产业都在南洋。
不论将来国内战事如何,对陆家影响甚微。于是一到上海,便到处打听陆世澄的喜好,想尽一切办法让女儿跟陆世澄碰面。”
说到这儿,黄远山摇头直笑:“估计后来陆世澄对她说了什么,某一日突然不敢往前凑了,又不知听谁说了你跟陆世澄的关系,于是将这笔账都算到了你头上。待会她要是找你麻烦,你别理会,我来对付她就行了。”
说话间,两人下了车,先到大殿佛像前上香,出来后,黄远山去净手,闻亭丽独自在寺里闲逛,刚走到侧院门口,没提防地上有一堆残雪,脚下滑了一跤。
闻亭丽自己倒不觉得什么,拍拍手就要起身,谁知迎面有人嗤笑一声:“是她。”
抬头看去,就看见几个珠光宝气的富太太站在对面,其中一个恰是乔太太,看见闻亭丽摔倒,乔太太倒没说话。
说来奇怪,自从乔宝心回过一趟上海,乔太太对她的敌意仿佛就消失了,那位周太太却笑得极开心:“这不是那位姓闻的大明星吗,大过年的,你也出来清游?”
另一位太太说:“她哪有这样清闲,听说是出来拍戏,这一行,挣点钱也不容易。周太太,那边地滑,我们就别过去了。”
周太太别过身去:“也好,我们去别处逛逛。”
人走远了,话声却不高不低飘过来:“什么大明星,说白了就是戏子。这不,大过年的还辛辛苦苦在外头「卖艺」,也没见谁对她嘘寒问暖的。”
闻亭丽非但不怒,反觉可笑,正要起身,后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稳稳当当扶住她的胳膊。
闻亭丽只当是黄远山,任由她扶着自己起来。不料一回头,就对上孟麒光俯视自己的眼睛。
“孟先生。”
想起那晚在高家发生的事,想也不想就把手抽回来。
孟麒光分明是偶然路过,他望一眼那群太太的背影,再瞥向闻亭丽弄污的双手。
闻亭丽自顾自掏出手帕擦了把,孟麒光环顾四周:“这么远的路,他就派了两个跟班跟着你?”
“什么?”
“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上回白龙帮那件事,他还没有吃够教训吗?”
闻亭丽待要接茬,孟麒光却蓦地转过头,若无其事对着前方打招呼:“黄姐。”
原来是黄远山找过来了:“麒光?你怎么也在此地?”
“这几日在宁波谈生意,表姐想上山赏雪景,就顺路送她一趟。”
不等黄远山走近,他突然压低嗓门:“不觉得周太太说的很有道理吗?大过年的,让你一个人冷冷清清在外面拍戏,可见他并没有把你当一回事。”
他的表情半真半假,语气也半真半假。对于此类挑拨离间的把戏,他显然乐此不疲。
事实上,在发生过这么多事之后,孟麒光在她面前早已不再伪装,他开始完完全全做他自己,这一来,两个人相处的氛围反倒轻松了一点,像两个彼此知根知底,却永无可能走在一起的老熟人,但也称不上敌人。
这一想,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倒真是复杂,她瞪着他,他含笑目视前方:
“我这人再坏,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大过年的出来喝冷风,我是替你不值。”
她一嗤:“谢谢孟先生替我不值。”
说话间,黄远山已经走到了跟前,两人不约而同打住了话头。
……
吃过晚饭,剧组一行赶去附近的宾如归旅社下榻,可巧周太太乔太太等人也在同一家旅社入住。
周太太母女俩派头极大,光是箱笼就有十几箱,另带了五六个随从,母女俩捧着手炉在客栈门前指挥随从们搬动行李。
忽瞧见闻亭丽吃力地帮着剧组同事搬东西上楼,周太太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这哪还是淑女,我看她野蛮得很。”
这趟出来,剧组预算有限,闻亭丽等人住在条件较简陋的前楼,乔太太等人则住在后楼。
周威几个大概是为了就近照顾闻亭丽,也住在前楼。只不过当着外人的面,始终装作不认识对方。
闻亭丽进房安置行李,却发现房中连个热水壶都没有,忙下楼去找茶房讨要,忽听见后院极热闹,隔着窗户朝天井一看,就看见几位太太坐在火炉边打牌。
周小姐抱怨说:“姆妈,这地方一点意思都没有,横竖雪景也赏完了,佛也拜完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回上海吧。”
“傻孩子,你不说,姆妈也要带你早些回去的,大后天就过年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操办呢,乔太太,孟先生明天也下山吧?”
“他说想在这里住两晚,也许后天再下山。”
“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待的,咦,不会是惦记着那个女明星吧?他们这些年轻后生,一看到漂亮女人就像丢了魂似的。”
闻亭丽本以为乔太太会趁机大说她的坏话。
不曾想,乔太太只是笑着给对家太太丢出一张牌:“二饼。”
周太太有些讪讪的,另一太太帮她解围:“都说少白道风光好,我看不过是荒山野岭,也就那几个戏子为了挣点铜钿肯在这种地方吃苦了,大过年的待在空山里,活像孤魂野鬼似的。”
闻亭丽下楼而去,下楼见了茶房,忙向对方打听公共电话机在何处,忽听外头传来汽车声,仿佛有新的客人来了。
闻亭丽也没多在意,谁知走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黄远山把脑袋探进来笑着说:“你快出来。”
闻亭丽一头雾水跑出去,就看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站在庭前,庭前黑漆漆的,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谁。
她一下子懵住了,生怕自己看错,末了还是站在那两人后方的周嫂含笑喊了一声:“小姐。”
闻亭丽狂喜地朝他们跑去:“你们怎么来了?!”
陆世澄:“小桃子想你,我也想你,干脆一起找你来了。”
闻亭丽凝视他的眼睛,喜悦充满她的心:“我、你——我都要高兴死了。”
小桃子在姐姐腿边蹦蹦跳跳:“陆先生说要给姐姐一个惊喜,姐姐你惊不惊喜。”
“惊喜!惊喜!”闻亭丽蹲下身对着妹妹的腮帮子亲个不停。
旅社老板闻讯而来,热忱地说:“陆先生,里边请。”
原来邝志林提前帮陆世澄在此间订了两间上房,陆世澄住一间,周嫂和小桃子住一间。
在等待开房的间隙,陆世澄插着裤兜在闻亭丽的房间里参观。
对着那斑驳的墙壁、生锈的洋铁管、吱吱呀呀的木地板,他不禁一阵沉默,把茶房叫进来说:
“把我的东西送到这间来,把闻小姐的行李箱拿到后楼去,我要跟她换房间。”
闻亭丽忙拦住他:“有什么好换的,隔壁就是黄姐,我和她夜里随时有事情要商量的,你换到这间来,样样都不方便。
再说,你那间上房也没比我的高级到哪里去。
不过是略大一些,你摸摸我的床褥,我说自己怕冷,老板就帮我铺了三层厚褥子,你那间未必有我这间暖和呢。”
他们特地把房门敞开了说话,稍后又一起下楼去找周嫂和小桃子,小桃子第一次看到这样厚的雪,等不及跑到庭前堆起了雪人。
迎面遇上孟麒光和周太太一行。
周太太许是早已得到了消息,表情有些讪讪的,主动跟陆世澄打招呼:“陆公子,这么巧。”
又用目光示意女儿同陆世澄问好,周小姐嘟着嘴把头转向一边。
陆世澄没吭声,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孟麒光身上。
孟麒光也在此地,这令他感到相当意外!
他和闻亭丽,本是一前一后走着,一望之下,他立即将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极自然地牵住了身后闻亭丽的手。
闻亭丽心中一荡,下意识要抽回手,陆世澄却不肯放,只斜睨着前方的孟麒光,她忍笑由他牵着了。
直到一行人走开,陆世澄才松开她的手。
“周太太回去乱说怎么办?”她问他。
“她不敢。理他们呢。我饿了,陪我去吃饭好不好?”
第二天天不亮,乔太太、周太太都由孟麒光护送着下山去了,陆世澄一行则留了下来。
大年三十晚上,闻亭丽和陆世澄在火堆旁守岁。
在上海时,人人都忙于是非、忙于得失,所以时间总是不够用。
一到了山里,时间都变慢了,从天黑到睡觉前,有大把光阴可以虚度,像现在,对着摇曳的火光,心里空空的什么也不想,一切俗世间的烦恼都抛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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