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纪明辰,你怎么在这里?”骤然见到纪明辰,杨秋瑾错愕,随即恢复正常脸色,象征性地跟纪明辰握了一下手,快速抽回手。
“我跟胜青一同休假,顺路坐车回来,正好来看看你们。”纪明辰看见她的脸色,有些失落的收回手掌,指了指放在院子中央木桌上的一个袋子说:“我给你和大娘、孩子带了一些东西,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杨秋瑾微微蹙眉,“我......”
不要两个字还没说出来,陈胜青抢先道:“多谢,纪兄,你到我家半天了,想必你家人在家也等急了,你快回去吧。”
纪明辰扫了一眼杨秋瑾,没看到自己想要的表情,微微叹口气说:“你什么时候走跟我说一声,到时候我们一起坐车回边疆,路上也有个伴。”
“行。”陈胜青答应的爽快。
纪明辰没再说什么,跟另一个军人走出院子,坐上吉普车,离开了先锋大队。
院子里安静下来,李秀娥锁好院门,回头一把抱住陈胜青,哭得稀里哗啦,“儿啊,七年了啊,整整七年了啊!你知道妈在家里等你,等得有多苦啊。当年秋瑾难产,那血流了一褥子,她跟天佑差点一尸两命,我跟你爹急得团团转......后来你爹得病,米啊面啊鸡蛋啊,那些精细粮食都吃不进去了,临死前就念叨着你的名字,相见你一面......后来妈生病了,你大姐二哥闹着要分家,不管我的死活,是秋瑾一手抱着孩子,一边背着我,跑遍了那些有名的医院,妈现在才活得好好的......”
一字字,一句句,诉说着她们孤儿寡母这些年在先锋大队过得日子有多不容易。
“妈,秋瑾,这些年辛苦你们了,是我对不起你们。”陈胜青听得心中刺痛,眼眶蓄满泪水,一下跪倒在地,哐哐给李秀娥磕三个响头,“儿子不孝,当年我参军没多久被上级看中进行了两年的特训,前往苏国执行秘密任务,无法回国来看你们,也无法在父亲面前尽孝,是我心中之痛。我为祖国无私奉献,却对不起你们,如今我回来,希望你们能原谅我。”
“傻孩子,妈从未怪过你。”李秀娥伸手把他扶起来,抹着眼泪说:“妈没什么文化,可也知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身为军人,你要不为国家做奉献,不守好国家,哪有我们的小家。妈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秋瑾这些年有多不容易。”
人心都是肉长的,纵然李秀娥最初并不怎么喜欢泼名在外的杨秋瑾,可经过这些年的日夜相处,看到了杨秋瑾为自己儿子,为自己老两口子所做的一切,李秀娥早已把杨秋瑾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看待。
外面那些人的风言风语她听了不少,她自然不希望儿子做出忘恩负义,跟杨秋瑾离婚的事情出来,这番话,半是哭诉,半是替杨秋瑾说话。
“妈,我知道秋瑾的不易。”陈胜青偏头看一眼杨秋瑾,她早已泪如雨下,站在一边泣不吭声。
“你知道就好,天色也不早了,妈去做饭,你跟秋瑾多聊聊。”刘秀娥一溜烟地跑进厨房,兴高采烈地做起陈胜青以前爱吃的饭菜。
院子里就剩下两人,杨秋瑾望着高大英俊的陈胜青,多少有些尴尬。
两人当年属于逼迫结婚,本身就没啥感情,陈胜青跟她结婚后不到一个月就去入伍参加,两人细算起来相处的时间不过十五天,分隔七年后再相处,说不尴尬是假的。
杨秋瑾有些局促地说:“从边疆回到家里,一路舟车劳顿,你一定很累吧,你要不要先进屋里睡一觉,醒来再吃午饭?”
“不用,我已经习惯了。”陈胜青指着院子中央放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这些都是我从边疆带回来的东西,你拿进屋里看看。”
他说着,伸手把那些较重的包裹拎起来,往西屋走。
杨秋瑾抿抿嘴,拎着小包裹,跟在他身后。
西屋是杨秋瑾住得屋子,陈胜青进到屋里,下意识地四处打量。
屋子跟他离去前的样子不大一样,那时候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只是简单的一个房间,除了一张床,屋里连个衣柜都没有。现在木板床的位置没变,屋里四处贴满报纸画报,其中有两张伟人画像贴在床头,床位贴着一张胖娃娃年画,因为贴的年代久远,画报都脱色了。
靠窗的位置是木板床,床上铺着水粉色牡丹花床单,一床暗红色被褥整整齐齐叠着放在靠墙的位置,床对面放着一个四方榆木柜子,一个方桌,一张矮凳,一张小床,小床上放着一些木制玩具,几件凌乱的小孩衣服。
屋子虽然同样简单,但比他以前一个人住得时候干净整洁。
陈胜青放下手中的包裹,看到那张小床,心中一动,转头问:“天佑睡这个床?”
“对。”杨秋瑾把包裹一一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看到一堆罐头、 饼干、奶粉、麦乳精之类的东西,惊呼,“怎么买这么多罐头。”
“都是军队特供的罐头,我想着让你们尝尝,找战友代买了些。”陈胜青帮她把包裹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一边不经意地说:“天佑今年六岁了吧,男孩子大了,要跟母亲分睡,要懂得男女避嫌。”
包裹里除了罐头饼干,还有写着杨秋瑾不认识的字,像是苏文的各种糖果肉肠,还有边疆那边特产的葡萄干、羊牛肉干之类的东西。
杨秋瑾有些吃惊陈胜青这一趟花了多少钱的同时,也做出解释:“天佑五岁的时候我就跟他分床睡了,他独自去南屋睡了一年,今年初跟一帮孩子去山里摘野果子,不小心迷路转进一堆坟包,吓得回来生了一场病,不愿意自己睡,我只能让他又回来跟我睡一屋。”
第10章
原来是这么回事,陈胜青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包裹里的东西拿出来,共有麦乳精七罐,五袋奶粉,十罐黄桃、哈密瓜罐头,七罐肉罐头,还有十来根手腕粗壮的肉肠,两斤羊肉干,两斤牛肉干,三斤装的葡萄干、杏干,若干点心饼干,和田红枣,还有新鲜的香梨、核桃,给天佑买的仿真军用小卡车,小坦克玩具等等,满满当当放了一床。
“这么多东西,花了多少钱票啊?”杨秋瑾把东西分类放好后问。
“要不了多少,都是我平时攒得军用票。”陈胜青知道她在想什么,从一个包裹里面掏出一沓钱票出来,递到她面前,“不用担心钱票的问题,这些年我回不来是有缘由的。我一直在执行秘密任务,每次任务完成,国家会有补贴奖励,这些钱都是我工资以外的奖励,你收着,想吃什么用什么,都自己去买。”
刚进院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他妈身上穿得衣裳,还有天佑放在床上的小衣裳都是没有补丁的,而杨秋瑾还穿着七年前嫁给他的衣裳没有换,屋里榆木柜子放得衣裳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处处是补丁。
他在部队家属院见惯了那些衣着光鲜的军嫂,猛然间回到家里看到自己的媳妇还过得如此艰苦,从内心里觉得对不起她。
杨秋瑾一脸古怪的看着他:“给我这么多钱,你不跟我离婚?”
“离婚?你想跟我离?”陈胜青闷了一瞬,“你还想着纪明辰?”
当初杨秋瑾跟纪明辰处对象,结果被石芳芳设计截胡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那个时候他跟她结婚,都只是被父母双方逼迫。
他们两人之间虽然没什么感情,但他记得她泼辣又脆弱的模样,尤其是在新婚之夜,当她羞涩的褪去层层衣裳,他才发现她身上的皮肤,不像脸上呈现的蜜色一样,皮肤细腻白嫩的犹如上好白玉,经不住他一点点的折腾......
如今她还是以前那副模样坐在他面前,全无泼辣气焰,相反文静不少,散发出一种沉稳温柔之美,很难不吸他的目光。
他很想知道,她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才让她变成如今这样。
从前的她,看到他的目光,不是畏惧就是凶巴巴的,很难像现在这样,目光温和,跟他说话也很正常。
想到这里,他看向小床上放着的衣裳,是因为生了孩子,当上母亲,性格才会收敛的吗?
想到自己素未谋面的儿子,陈胜青胸腔涌起前所未有的温情,这个女人,当初不情不愿嫁给他,在新婚之夜,他知道她喜欢纪明辰之时,本不想碰她,没想到她主动出手,一边哭喊着疼,一边搂着他的脖子,叫他不要停......
后来在他参军之时,她红着眼睛高喊,‘你走啊!你要是死了,我会给你收尸,然后再嫁,偶尔帮你照顾爸妈,你不要想着我会给你守寡!’。
一晃过了七年,她一直守在家里,替他孝顺父母,给他父亲送终,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没有跟他离婚,也没有再嫁。她还真是一如既往,口是兴非啊。
“你还好意思说纪明辰。”杨秋瑾说起这个就来气,“纪明辰之前不是在首都总军区医院上班吗,怎么跟你一路回来,你还让他进我们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
“你倒对他挺了解的。”陈胜青眸色暗沉,神色复杂,“他去年调去了我们边疆,跟我在同一个营地,这次探亲假,我们顺路,我蹭他的车回来的。”
“他不是军医吗?还能坐团级的车回来?”
杨秋瑾能不知道纪明辰的事情吗?石芳芳的寡母隔三差五就在她娘家妈面前炫耀她的女婿有多好,气得她好脾气的妈跟石母吵过不少架,杨秋瑾也就堵过石芳芳几次,揍过她几回。
“他不是文职军医,是专业级别的军医,有军职在身,目前是副团级别,比我高一些,可以开团部的车。”
“原来军医也有军职。”
杨秋瑾并不关心纪明辰是什么级别,当年她是跟纪明辰有些许好感,可是两人八竿子还没杵到一块儿,各种谣言满天飞,直接断了她对纪明辰那么一点点的想法,纪明辰是死是活她都不关心。
她不待见纪明辰,主要是纪明辰跟她最讨厌的石芳芳搞上了,他的东西她其实一点也不想要。
不过纪明辰给她了她两罐麦乳精,一大盒子苏国巧克力,还有一大袋大白兔奶糖,这些东西都是这个年代的金贵玩意儿,没有票据,一般人是买不上的。
杨秋瑾平时一年到头就舍得买一罐麦乳精给婆婆和儿子冲水喝,自己舍不得喝一口,大白兔奶糖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给天佑买,现在纪明辰送这些个好东西,她是真舍不得还给他。
两人默契地没再提离婚的事情,杨秋瑾数了数钱票,竟然有一千二百多块钱,若干精细粮全国票据,当即震惊了,“我的个老天爷啊,这么多钱,你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累,流多少血,才能得到这么多的补贴啊。”
“没事,都过去了。”陈胜青听出她话里的心疼,心中一片柔软。
他在营地的时候,没少见战友同事们的家属嫌弃自己丈夫挣得钱不够多,不够一家人用,战友们但凡有点额外补贴奖励,她们拿在手里只会感慨有多少钱,压根不会想到他们军人拿这些钱要付出多少的代价。
而杨秋瑾看着大大咧咧,泼辣直爽,实则心思细腻,很会为他人着想,这让他新生感动。
久违的感受到被人关爱的温暖安全环境下,陈胜青放松了心神,连日坐车带来的疲倦感涌上全身,眼皮子不受控制地打架。
“你睡会儿再起来吧。”杨秋瑾数好钱票,看到他眼里的疲倦,忙收拾了床上的东西,让他躺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准备往屋外走。
“秋瑾。”她的手被他宽大有力,满是粗茧的滚烫大掌握住。
杨秋瑾被他手上的温度烫得心尖一颤,回头看他,“怎么了。”
“秋瑾,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等我这么多年,愿意为我守着家。”陈胜青深邃的眼眸里满是温柔,望着她波光潋滟的眼睛,唇边带笑,“你让我觉得我在部队的那些年,都值得了。”
杨秋瑾被他从没在自己面前露出过的温柔神色吓了一跳,脸上隐隐发热,她不自在的掰开他的手,说了句:“不用谢,我只是舍不得你给的钱票。”
匆匆忙忙出门去了。
陈胜青嘴角勾了勾,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她走后,屋里安静下来,远处隐隐传来母亲做饭的饭香,身上盖着的被子温暖厚实,还带着跟杨秋瑾身上一样的淡淡肥皂香味,陈胜青心中暖流不断流淌,眼皮子似千斤重,缓缓闭上了眼睛。
杨秋瑾走出西屋,进到灶房,“妈,晚点炒菜吧,胜青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
边疆到他们省有上千公里的路程,看陈胜青疲倦的样子,他们该是连夜赶路的,一连坐几天几夜的车,就是神仙也扛不住。
“行。”李秀娥立即把灶里的火熄灭,瞧着儿媳妇拿出一堆钱票出来要给她,忙拦着她,“秋瑾,你干啥?”
“胜青给了我一千二百块钱,我给您一半。”杨秋瑾把数好的钱票递到李秀娥手里。
在钱票的事情上,杨秋瑾从未藏过私,她觉得一家人过日子就得一条心,陈胜青给了她多少钱票,她没必要藏着掖着防着婆婆,该给的都得给。
李秀娥微微叹气,很多时候杨秋瑾懂事明理的让她心疼,也不知道她以前咋想的,居然看不上杨秋瑾。
伸手拿过钱票,李秀娥只拿了一百块钱,剩下的全都推回到杨秋瑾的手里,“傻孩子,三儿愿意把钱都拿给你,是想让你当家。我都一把岁数了,脑子糊涂的很,拿捏着这么多钱,万一弄掉了可怎么好,这可是三儿这么多年刀山火海里,拿命挣得钱啊。你把钱收好了,想买啥就买啥,不用问我这个老婆子的意见。”
“妈,这可得你说得啊,到时候我卷着钱跑路了,你可不要在背后骂我啊。”杨秋瑾打着趣,把钱收好,打算有空去县里存到折子里,转头又跟李秀娥商量,“胜青拿得那些东西,我分了三份出来,两份是给大姐二哥家的,一份是给我娘家的,剩下的咱们留着自个儿吃。”
“你做主就好,妈没有意见。”
其实以杨秋瑾泼辣记仇的性子,当年婆婆生病,大姑姐二房非要闹着分家,不给老太太钱治病,全都由她自己扛,如今陈胜青回来,带来的东西,她是一点不愿意给他们的。
奈何陈胜青姐弟三人打小感情就好,陈老爷子在世的时候,那姐弟俩明面上对婆婆还不错,要是不把东西分一份给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怎么说她,也就忍痛分一份出去。
“三弟妹,三弟妹?”
婆媳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敲门声,杨秋瑾跟李秀娥对视一眼,听出是二房田春莲的声音,一同撇撇嘴。
平时二房从年头到年尾都不跟三房来往一下,这会儿陈胜青前脚进屋没多久,后脚田春莲就主动登门,这是看陈胜青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回来了,上门来打秋风的吧。
第11章
杨秋瑾并不想搭理田春莲,可田春莲一直在外面拍门叫魂,杨秋瑾怕她吵醒陈胜青,不情不愿打开院门,将之前分好的一份礼塞进田春莲手里,说了句,这是胜青给他二哥的,啪的一下关上院门。
田春莲打开包裹,看见里面放了一罐麦乳精,一些压缩饼干、水果硬糖,还有两根肉肠。
这些东西在这个年代都是少有金贵的,田春莲平时很少吃,看到这些东西不由自主咽口水,尤嫌不够,回到家里气哼哼地对陈胜贵说:“你三弟回来了,不说上门来看看你这个二哥,他媳妇就拿这点东西给咱们,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陈胜青没回来之前,每月邮寄给杨秋瑾的钱票就让田春莲眼红,现在他升到军职,又大包小包的带了那么多的包裹回来,居然就给他们二房这点东西,田春莲气的不行。
“那你想怎样?”陈胜贵坐在屋檐下编着背篓,头也不抬说:“当年你眼皮子浅,不愿意拿钱给我后娘治病,闹死闹活非要跟三弟妹他们分家,两家人生出嫌隙。如今三弟不恨我,愿意拿一份礼出来给我们,维持表面的兄弟情谊,你还想怎么着?想把人家三房的钱财都拿捏在你手里,你去当人家三房的家?你自己想想,你配吗!”
“你怎么说话的!”田春莲一噎,梗着脖子说:“说我不配,我这是为了谁啊!当年我嫁给你的时候,你一穷二白,你爹一门心思只想着他的小儿子,你后娘看着面慈心善,其实心里有主意的紧,把你爹的钱紧紧拽在手里。我要不争不抢,不跟他们分家,我们早被他们扫地出门了,哪还有你如今住得大屋,留得那一亩三分地!”
“没有你闹腾,我爹也会把田地房子分给我。”陈胜贵不想为这些事情跟她吵,眼含警告:“我是看在你生了大娃二娃的份上,这么多年来你怎么闹腾,我都容忍。以前就算了,现在三弟回来了,你药还去三房作妖,到时候三弟三弟妹收拾你,别怪我不管你。”
“你!”田春莲气结,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她顾不上生气,走出院子一看究竟。
好家伙,今早进村的小红兵,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们附近,正在对附近社员们的家里一阵搜刮,敲敲打打,堪比当年小日子进村的场景。
在一阵鸡飞狗跳的热闹景象中,有一小队的小红兵朝田春莲家走来,田春莲吓得就要关上院门,被一个十七八岁,长相很凶的小红兵给一脚抵住院门,凶神恶煞问:“看到我们就想躲,家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反、动、四旧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