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陈天佑以一对十三,再能打,终究是个小孩子,除了脑袋受伤外,手脚也多处软组织受伤,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碗都端不稳。
王松月见他端着碗,手抖得不行,连忙伸手帮他扶着碗说:“要不,我来喂你?”
“我自己能吃。”陈天佑倔强抬头。
杨秋瑾一巴掌呼到他脸上,“给你脸,你还不要了,爱吃不吃。”
陈天佑:.....
他妈受什么刺激了,火气这么大,都不心疼心疼他受伤。
“给我说说,你当时跟那帮孩子打架是个什么情景。”杨秋瑾坐在病床边问。
陈天佑三下五除二说了打斗经过,“妈,我可是严格按照我爸教得格斗技术,只往他们手脚肚皮腿部这些地方打,没打他们其他的地方,只把他们打痛,没给他们造成致命的伤痕,我是被他们逼得还手,不是我主动挑衅打他们。”
“我知道。”杨秋瑾伸手摸着他被护士消毒过后涂了紫药水的脸颊,有些心疼道:“要是你爸在家就好了,有他出面,那帮坏孩子早就能抓住了,叫他们在你面前赔礼道歉。”
可惜的是,她只能妄想,陈胜青一走就是三个月,了无音讯。
这天好不容易有他的消息了,却是晴天霹雳。
“廖政委,你说什么?什么叫陈胜青失踪,下落不明?可能已经死了?!”杨秋瑾情绪激动的拍着桌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
“杨同志,你冷静点。”廖政委心情沉重道:“三个月前,陈胜青向我部主动请缨,去苏国追查黎曼所供得在苏我华份子,从他们嘴里套取有用的信息,传回我部,并将他们上级击杀,顺便处理安娜之事。本来陈胜青每月都会用特殊的方式,联络我们通信部,传达信息,然而在半个月以前,陈胜青突然给通信部传达了一份乱码,通信兵破解之后,上面说着‘我已被包围,很有可能回不来,若一个星期后没再回复消息,请组织善待我的家属’,如今已经过去半个月,他还是没有传递新的消息,我们合理怀疑,陈胜青同志,已经牺牲。”
杨秋瑾脑袋一阵晕眩,心脏一瞬间骤停,整个人肢体僵硬的往后倒。
“杨同志,小心。”旁边李志勇等军官察觉她的异状,纷纷上前去扶住她。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郭升荣的手臂说:“郭团长,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廖政委说得不是真的,陈胜青他不是受过你们特训,在苏国当过好几年的间谍吗?以他的身手,他怎么可能会死!”
郭升荣很想安慰她,但最终不忍心让她蒙在鼓里,叹着气说:“其实此次前往苏联的任务,跟陈胜青随行的,还有其他同志,其中一位全身而退的同志跟我们联络说,陈胜青跟安娜组织彻底闹掰,遭遇敌人的伏击,他为了掩护其他同志撤退,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引着那些敌人,往苏国北境线上逃亡,那时候他就已经中枪,受了伤。”
杨秋瑾一颗心像被人用刀狠狠刺中,疼得她无法呼吸,眼泪涌上眼眶,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声音问:“然后呢?其他同志都安全撤退了,没人回去救他,组织也没派救援队回去救他吗?”
“杨同志,所有前往他国当间谍的同志,都会做好牺牲在他国,无人救援的心理准备。我国目前跟苏国局势紧张,别说陈胜青是带着一些私人恩怨去苏国完成任务,就是他正常前往苏国,没有特殊的情况,我们是不可能派人前往苏国,对他进行救援,引起两国的争端。”
眼泪无声滑落,杨秋瑾像被抽去了精气神,瘫坐在椅子上,神情痛楚的喃喃自语,“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他说过,只要有一线生存的机会,他一定会回来的,他肯定会回来的。”
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说话,都默默听着她的呢喃,好几个跟陈胜青曾经并肩作战的军官,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想安慰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廖政委说:“杨同志,我们今天找你来,除了通知你这件事情,还通知你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陈胜青同志牺牲后,按照部队规定,会给他颁发烈士证,也会给你们家属班里烈属证明,你跟李嫂子,还有孩子......”
“我们什么?”杨秋瑾怒目瞪着廖政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陈胜青尸体都没见到,你们怎么就确定他已经牺牲了!你们要给我们家属颁发烈士证也行,我必须要见到尸体,哪怕是他的遗物也行,否则,我不接受你们所谓的烈属证,我等也要等着他回来!”
廖政委哑口无言,旁边李志勇还想说什么,郭升荣阻止他,“让杨同志好好的休息吧,别的事情,等她平复好心情再说。”
李志勇叹气,跟一帮军官,离开陈家院子。
他们一走,杨秋瑾再也忍不住,双手捂着脸,无声痛哭。
她无法接收陈胜青死亡的事实,失踪两个字,在她眼里,那就是有生存的可能。
她一直坚信陈胜青会好好的活着回来,哪怕是边防部一众军官都来告诉她,陈胜青死了,可只要没见到陈胜青的尸体,她的心里就还有希望。
其实杨秋瑾明白,没有九成确切的消息,廖政委这些边防部军官,是不可能集体上门,特意跟她说这件事情的。
一时心生悲凉,难道陈胜青,真的已经死了吗?
边防部这么多军官上门,很快引起了邻居们的关注,杨秋瑾有心隐瞒,也瞒不住,她随时敷衍送走邻居,面对之前特意被她支走的李秀娥跟陈天佑,也没隐瞒。
屋里很快响起了李秀娥悲痛的哭声,陈天佑同样不敢置信的痛哭。
陈家处在一片悲伤之中,杨秋瑾好几天都彻夜难眠。
这一天,她支持不住,半晕半困的睡了过去,一整晚都在做噩梦。
一会儿梦到陈胜青浑身是血的倒在血泊中,对她说照顾妈和孩子,他们来生再见。
一会儿又梦到陈胜青好好的回到家里,站在面前对她笑,问她怎么还不起床,天都快亮了。
她发了疯的朝他扑过去,却扑了空,而后失重的感觉,让她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才发现自己是做梦了。
外面的天还是黑,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片,杨秋瑾在黑漆漆的屋里,似乎还能闻到陈胜青临走前遗留在家里的味道,内心一片悲凉,手不自觉地拽紧被子,眼泪滴滴如雨下。
陈胜青,你究竟在哪里?你还活着吗?
北方某边境山庄,住在一群古老的游牧民族,他们世代以驯鹿放牧为生,居住在我国最北方,最寒冷的边境森林中。
在一处松林之中,有一座木头修建的木屋子里,里面居住了一家七口人,他们是鄂伦春族人,世代居住在这里养鹿驯鹿,拿着猎、枪,带着猎狗,以打猎为生。
如今是冬季,边境森林早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昨晚更是下了一整夜的鹅毛大雪,把窗户都冻上了,看不见外面的景色。
一个脸盘圆圆,长相可爱,穿着厚厚袍皮衣,戴着袍头皮帽,穿着厚绒鞋,名叫鄂伊然的十八岁姑娘,一大早就起来在屋里烧火做饭。
她做得早饭很简单,圆圆的吊锅里煮着一锅用大小黄米,加入冬以前他们打猎存放在家里的野猪肉、鱼肉、野鸭子肉等等,一样切一点放进锅里,加水加盐一起煮,煮到快七八成熟时,用锅铲把米肉捣烂,拿筷子搅合成糊糊,就成了他们这里常吃的拉拉饭,老人小孩吃着特别软烂,好下口。
当她煮好饭,她的家人都陆陆续续的起床,简单的洗漱后,一家人围着吊锅下的炉子,暖暖和和的吃着早饭。
吃完早饭,鄂伊然的奶奶对她说:“妮儿,东面湖湾湾山林的陷阱放了快一个月了,是时候去放置陷阱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貂兽,没有就重新弄弄陷阱,别让松鼠把陷阱破坏了。”
鄂伦春族人在八十年代以前,大部分人都以打猎为生,他们最喜欢打得动物就是紫貂,这种貂做得貂皮大衣保暖又舒适,能卖上一个好价钱,鄂伊然的家族,每年冬季都会在我国最北边的森林里设下独特的仿真树木陷阱。
因为貂类的动物嗅觉灵敏,通常他们设下陷阱,要一个多月以后,经过自然的吹拂生长,让机关树木抹去了人类的气味,貂类动物饿极,想去吃陷阱放得各种诱饵,才有可能落入陷阱。
“好的,奶奶,我马上去。”鄂伊然从木墙上拿下一把猎、枪,把帽子围巾都戴好,就要出门。
她妈妈担忧的说:“依然,你一个人去行不行啊?”
放貂陷阱的地方,离苏国边境有些近,虽然苏国人要想来我国,要穿过丛丛危险的远古森林,但鄂伊然妈妈,显然不放心让自己的女儿一个人去收猎物。
“你就让她去吧。”鄂伊然的爸爸拿起一把斧头,准备外出砍枯树说:“她今年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咱们鄂伦春族的姑娘,个个都是打猎好手,不比男孩子差,让她一个人多出去练练,以后嫁人了,才好当家。”
鄂伊然的妈妈知道他说得再理,再三嘱咐鄂伊然说:“你多带两条狗去,要是遇到熊瞎子,不要犹豫,直接开枪,朝它的眼睛开枪,不要掉头就跑,你跑不过熊瞎子的。只有打中它的眼睛,让它吃痛,让它怕你,你再慢慢往后退,才有机会活命。要是遇到别的猛兽,或者有苏国来的人,同样不要犹豫,直接开枪,自保重要!”
“ 知道了,妈妈,你放心吧,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您忘了,我五岁的时候就跟着您和爷爷奶奶爸爸上山打猎,我对周围的地形熟得很。”
鄂伊然自信满满的带上家里四条猎狗中最聪明,最年轻的两条猎狗,打开层层冰冻的木门,一阵冷冽的劲风从门口吹了进来,差点把她头上的帽子吹飞。
她用手摁住头上的帽子,顶着风雪出了门,外面的风变小了,她才放下手,招呼着两条猎狗,端上枪,寻找了一下方向,踩着厚厚的积雪,慢慢向远处设貂陷阱的山林走去。
山里的路不好走,因为昨晚下过风雪,山林早已变了模样,鄂伊然要仔细辨别周遭的树木地形,才不至于迷路。
为了让自己脚下的路更好走,鄂伊然让两条狗走在前面,有它们淌雪,她才不至于走到被积雪掩盖的洞口或者暗沟暗渠里崴脚。
周遭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树上挂着厚厚的棉絮似的积雪,两条狗和她经过之时,偶尔会有积雪啪嗒一下,从树枝垂落,砸在他们脑袋上。
鄂伊然已经习惯了,每年她家会在附近方圆百里的山林里设陷阱,家里人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分批向不同的方向收取猎物。
在今年之前,她一直都是跟着家人一起来收猎物的,没少被树上的积雪砸。
小时候她会觉得好玩,现在心境不一样了,这是她成年后,第一次独自在危险四伏的山林里,行走收猎物,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才能不被猛兽吃掉。
两条狗起初也觉得稀奇好玩,还会东跑西跳,故意接雪玩,被砸多了,也就麻木,老实地在前面带路。
一人两条狗,在蜿蜒曲折的山道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峰。
两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放陷阱的山林,鄂伊然正准备找个地方休息的时候,一条黄色的猎犬像是发现了什么,冲着北方向一颗大树,狂叫不停。
鄂伊然立即端起枪,手指抠着扳机,神情紧张的看向那颗被雪覆盖,足够三个人环抱的大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颗大树后面毫无动静,而黄色猎犬叫了几声后,渐渐安静下来,另一条褐色的猎狗,则直接跑去树后查看动静。
过了一会儿,褐色猎狗完好无损的跑回来,对着鄂伊然吚吚呜呜低声叫着,前爪还扒拉她的腿,显然是想告诉她,它发现了什么东西。
只要不是熊瞎子之类的猛兽,鄂伊然就不怕。
她放松下来,但手里依然端着枪,跟着猎狗走去那个树后,发现树下的雪隐隐透着红色,看样子,像是血。
鄂伊然皱眉,蹲下身,伸手抓了一把带血的雪,放在鼻翼间闻了闻,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不像是猛兽的血。
那这是什么动物的血?
正思忖之时,褐色猎狗忽然用爪子扒拉树下的积雪,旁边的猎狗也加入,一起扒拉。
很快它们扒拉的位置露出一片衣角,鄂伊然心中一惊,这积雪下面,覆盖了一个人?!
鄂伊然赶紧伸手把积雪扒开,底下露出一个人出来,是个长相十分漂亮,五官亦男亦女的短发女人。
她穿着一件苏式女款列宁服,衣服被血染红干涸成血块,一张脸被冻得发青发紫,眼睛紧紧闭着,不知是死是活。
鄂依然伸出手指,到女人的鼻翼下探了探气,看看这人是否还活着。
很快,她探到一丝微弱的气息。
这么漂亮的女人,受这么重的伤倒在这里,难道是从苏国逃到他们这里来的间谍?
鄂伊然皱着眉头,很想不管这个女人的死活,但又狠不下心肠,视而不见。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拉女人,想把她拉到一处树木多的地方,给她弄点树皮,挖点积雪下的枯草,给她保温。
她的手刚握上那个冻僵的女人手时,女人忽然睁开眼睛,目光锐利阴狠,像是要跳起来,杀死她一般。
但在下一刻,她似乎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谁,哑着声音问:“这里是华国边境森林吗?”
鄂伊然呆了呆,这女人说话的声音怎么那么粗嘎,像个男人似的。
她说:“是啊,这里是华国最北边的边境原始森林,你在我们鄂伦春族人的地界。你是谁啊,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华国地界啊。”女人虚弱的笑起来,“秋瑾,我活着回到我们的国家了。”
第65章
自打廖政委带来陈胜青的噩耗, 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以来,杨秋瑾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她向养殖场里请了假, 每天就呆在家里, 伺候每天以泪洗脸,哭到几乎晕厥的婆婆, 同时还要接送孩子上下学, 在家里洗衣做饭, 侍弄种在屋里的冬菜。
她平静的让众人看不出一点悲伤,但只有跟她亲近的杨秋月知道,她姐姐平静的面目之下, 夜晚不知道哭成了什么样。
杨秋月得知了姐夫的噩耗, 怕杨秋瑾想不开出事, 特意请了假来部队看望杨秋瑾。
傍晚时分, 天边飘着大雪, 距离过年的日子不到一个星期了,杨秋瑾坐在客厅门前, 穿着薄薄的衣服, 像是感觉不到冷, 痴痴的望着院门大开的门口。
雪飘在她的头上,她脸被冻得发白,她也没有感觉一样。
杨秋月一进院子, 看到她姐这副模样,赶紧走过去,给她披上一件大棉袄, 心疼的把她往屋里拉,“姐, 你在做什么呀,这么冷的天儿,你穿着这么少坐在这里,不怕把自己冻坏了?”
“秋月,你来了。”杨秋瑾呆滞的眼睛渐渐聚焦,她有气无力的拒绝进屋,“我不冷的,我得在这里等着,万一胜青回来了,我好第一个去迎接他。”
杨秋月喉咙一哽,印象里,她的姐姐一直是泼辣爽利的坚强女性模样,忽然间她那要强的姐姐变得如此脆弱迷怔,杨秋月眼眶湿润起来。
她拉着杨秋瑾的手,哽咽着劝说:“姐,逝者已矣,姐夫不在了,你更要坚强,李大娘和天佑,都需要你照顾,你可不能倒下啊。”
杨秋瑾听到她的话,浑浑噩噩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看着面前妹妹关切的面庞,一行清泪滑落脸颊,语无伦次的说:“秋月,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明明告诉自己要坚强,就算陈胜青真的已经死了,我也会照顾好婆婆和孩子。可是我得心里又不信他会这么轻易死去,脑子里每天反复想着跟他在一起的情形,连做梦也一直想着他,醒来过后,我压根分不清楚现实跟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