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鸟一双
也是母羊产羔的时期,
像农民迎接金色的秋天,
牧人满怀一百个欢喜。
——闻捷《天山牧歌·春讯》[1]
那拉提草原,是中国著名的牧场,也是世界四大高山河谷草原之一。
肃征与晏青棠起了个大早,开车前往楚鲁特北坡的一座草山附近。
到达时,太阳刚刚从半山腰升起,红橙色的阳光照在青绿的草原上,将草原整片染红。
这里不是主要开发的旅游区,没有什么专门修的路,车很早就停下,全靠人走。
肃征联想到以前听过的故事,往前走时,为了缓解晏青棠的疲惫,特意讲给她听,分散她的注意力。
“那拉提是准葛尔蒙古语,意思是‘最先见到太阳的地方’。当年成吉思汗西征,从天山深处翻山越岭,军队在风雪中饥寒交迫,士气低落。到达这里时,风雪却停了,云雾消散,火红的太阳升起,眼前是一片绿色的草原。”
“看到太阳后,军队的士兵就大声喊着‘那拉提’,从此就成了这里的名字。”
说话时,肃征指着山顶旁的太阳,在日光下,绿草地有种治愈人心的美,旁边有几匹马在吃着新长出的嫩草,让晏青棠随着肃征的故事想象着当时的情景。
太阳是希望,滋养一方水土。
是古时饥寒交迫的士兵的希望,也是时至今日,草原牧民的希望。
他们继续走着,在山脚下,路过一户哈萨克族牧民的家。
他们是从冬窝子转场过来的,已经搭建好了毡房。游牧迁徙的特点,注定毡房是一种非常简便的住所,拆除和搭建都能很迅速完成,且具有遮阳隔潮、遮风挡雨的功能。
这家人的毡房搭建得很讲究,格栏四面挂上壁毡,各式图案纷繁精美,地上也铺着大块的地毯。他们看上去家境不错,相对富有,还在毡房辐柱上镶嵌了漂亮的银饰。
不远处,一个哈萨克族青年男子正在给牛挤奶。他的头上戴着羊羔皮做的尖顶四棱形帽,穿着一件套头式高领衬衣,衣领上绣着鲜亮花纹,腰束牛皮带,一把轻便的匕首就系在上面,穿着有纹理且保暖的皮裤,脚上是长筒皮靴。
他身旁站着一个哈萨克族女孩,大概是在帮他一起挤奶,她穿着一条袖口绣有十字绣花边的多褶连衣裙,穿在外面的坎肩上缀着闪亮的银饰,一碰便在摇晃。她的头上戴着帽子,帽子顶上缀着耀眼通透的宝石,还插了一簇漂亮的米黄色猫头鹰羽毛。
肃征说,这种帽子叫“塔克亚”,是哈萨克族未婚女子才戴的。
那头母牛可能不太配合,让那个青年男子很是懊恼。于是在空旷的草原上,时不时传来女孩的笑声。
晏青棠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女孩几眼,看她脖子纤细,五官立体,有种草原上自由张扬的美丽。
而肃征则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阿娅拉。”
那个女孩立刻朝他们的方向转过头来,招了招手,也欣喜地喊着肃征的名字:“肃大哥!”
阿娅拉的汉语很好,晏青棠听着都有点听不出她是哈萨克族。如今当地的少数民族大多都是与汉族一起上学,从小学习汉语。
“你认识她?”等阿娅拉走近了,晏青棠后知后觉地问道。
“早些年来过两年。他们家每年都会迁移到这里,我过来也是想看看今年在不在。”肃征看向阿娅拉,用手比划着,“当时你才大概到这儿,现在长这么高,差点就要认不出来了。”
“肃大哥还跟以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阿娅拉笑道。
方才正在挤奶的青年男子也走了过来,他是阿娅拉的哥哥,对肃征的印象也很深。
肃征向他们介绍完晏青棠的身份,他们就热情地拉着两人走进他们家的毡房。
他们的父母外出不在家,只有奶奶一个人坐在毡房里。
在哈萨克族文化中,十分崇尚尊老,上了年纪的长辈都很受晚辈尊敬。这种尊敬不分男女或者经济上的贫富,人们只是尊敬他们藏在年龄后的丰富的阅历。
坐在中央的奶奶上了年纪,听不懂普通话,肃征用维吾尔语跟她聊天,偶尔也会来几句哈萨克语,他很尊敬地称呼她为“阿帕”,也就是哈萨克语中的奶奶的意思。
肃征相对熟练的维吾尔语和他们所说的哈萨克语都属于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虽然文字不完全相同,但是口语上相近,可以日常沟通。
奶奶催促阿娅拉的哥哥去把刚才挤好的牛奶提进来。而阿娅拉则拿出了家里自制的奶疙瘩、酸奶,还有奶酪,招待晏青棠与肃征。
等阿娅拉的哥哥把牛奶提进毡房,奶奶亲自把牛奶煮上。
“她说让你尝尝现挤的牛奶。”肃征帮忙翻译,“不过要你等一下,煮过后才能喝,更健康。”
晏青棠坐在毯子上,耐心等着牛奶,听肃征时不时给她翻译他们的聊天。
停火后,热好的牛奶被端来,离很远就能闻到那股浓郁的奶香。
晏青棠从阿娅拉手里接过碗,牛奶太烫,她一边吹凉,一边慢慢试着小口地喝了一口,好香,是非常纯的牛奶的正宗醇香。
好像比她从前那二十六年喝过的牛奶,都要好喝太多。
随后又吃起那些端上来的奶制品。
她隐约感觉到各个口味都有些不同,听肃征一介绍,才知道那奶制品也有好多取材,除去羊奶和牛奶这种常见的,还会有马奶和骆驼奶。
“有句谚语说,奶是哈萨克的粮食。”肃征道,“所以不用吃惊,他们甚至还有马奶酒。”
“我可不喝酒。”晏青棠小声对肃征道。
她对于一切酒精都是敬而远之的,幸而这家人并没有摆出马奶酒来。
看着时间临近中午饭点,他们又给晏青棠与肃征端来了烤饼与油饼之类的面食。
第12章 012 一路同行
饱餐一顿后,阿娅拉要去刷马,晏青棠也跟着去,在旁看着,听阿娅拉说起刷马的讲究。
马是一种非常需要保持体表整洁的动物,身上的泥土和汗液如果长久不清理,容易患上皮肤病。
而刷马也是项技术活,需要一边刷,一边仔细观察马匹的体表状况。
刷马的工具也多种多样,用按摩刷刷去马匹毛发中的污垢,在躯干处打圈,促进马血液循环。硬毛刷则用于清除掉马毛上面的灰尘,一般顺着马毛生长方向刷洗。马的敏感部位则需要用软毛刷小心清理。
阿娅拉做完这些,才拿着鬃梳打理马的鬃毛。
辽阔的草原上,隐约传来哈萨克族男子的歌声。晏青棠转过头去瞧,原来是阿娅拉的哥哥正在唱哈萨克族民歌。
她听不懂,肃征便给她翻译,说这首歌叫《可爱的一朵玫瑰花》,也叫《都达尔与玛利亚》,哈萨克族人民将这首歌传唱多年。
又介绍说,这是一段美丽而忧伤的爱情故事,一对跨越种族、苦苦相恋的恋人最终没能在一起。
‖
俄罗斯姑娘玛利亚姆扎果尔
在她十六十七岁的时候
爱上了哈萨克青年都达尔
曾为你许下诺言
都达尔哟,都达尔
我为你而生
哎,都达尔,你可知道
……
‖
他的嗓音十分清澈嘹亮,舒缓的歌声在连绵不绝的草原上飘荡,慢慢穿过远处层层积雪的雪山,穿过山脚的云杉,也穿过新生的嫩草尖,落在初开的小野花上。羊群正在吃草,远处有鸟鸣声响起,似乎在为他和声。
至于正在被刷毛的马儿,则随着歌声,轻轻抬了下尾巴。
哈萨克族这一马背上的民族,对马的感情很深。
刷马的过程,其实也是主人与马之间交流感情的过程。这种接触能让马感受到主人的爱护之情,也就随之加深了马对主人的依恋,算是一种情感上的良性互动。
阿娅拉刷了鬃毛,然后还灵巧地为马编了小小的鬃毛辫子,马瞬间变得秀气了不少。
然后阿娅拉骄傲地介绍起来,这匹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马,她起名为“若扎”,意为玫瑰花。
晏青棠听了觉得有趣,哈萨克语赋予这些名字某种浪漫,让她也起了好奇心:“那有什么适合我的名字吗?”
阿娅拉看了看肃征,又看看晏青棠,笑着道:“joldas。”
“什么意思?”晏青棠茫然道。
“同路人,同行的人。”阿娅拉同晏青棠说话,却朝着肃征眨眨眼,“你们不是一路同行吗?”
“这样啊……”晏青棠恍然大悟,但又感觉这个意思并不像一个一般意义上的用于称呼的名字。
“肃大哥,你叫叫我给青棠姐起的名字。”阿娅拉好像一直没有停止她的笑。
肃征终于咳了一声,淡声向晏青棠解释:“哈萨克语中的joldas,可译为一路同行的人,但也可译为……爱人。”
晏青棠跟着就反应过来,阿娅拉这小姑娘原来是在拿自己和肃征开玩笑。
她顿时心中有些恼火,而阿娅拉则把话说得更明朗:“别生气,是我看着你们很般配。”
“青棠姐很漂亮,肃大哥很高大,你们都像马一样。”阿娅拉真诚地补充道。
阿娅拉瞧着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晏青棠当然没法怪罪她口无遮拦。
再加上阿娅拉一直夸她漂亮,晏青棠不自觉地就消了气。
为了赔罪,阿娅拉请两人骑她的“若扎”,她的马长得健壮又精神,线条流畅,一看就是好马。
肃征先上马,卷起了袖子,手臂肌肉明显,他纵马奔去,身姿矫健,在马背上显得轻松潇洒,耳边春风飒飒,马儿长长的鬃毛在风中飞舞,好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
试了一圈下来,肃征返回,在晏青棠与阿娅拉面前勒停了马,一跃而下。
“她性格很好的,骑着很安全。”阿娅拉对这匹马很放心,向晏青棠介绍道,“夏天时牵去给游客骑过。”
但晏青棠的注意力却在被“若扎”旁边的一匹白马所吸引。这匹马长得实在太漂亮了,纯白色的鬃毛根根分明,像是顺滑的长发,眼睛很大,眼睫毛纤长无比,看着眼神很温驯。
阿娅拉却提醒她:“青棠姐,他的脾气不太好,别骑他。”
肃征也问:“你以前骑过马吗?技术怎么样?”
晏青棠试着接近白马,跟马互相熟悉,扭头回肃征道:“当然骑过,我上过专业的马术课的。”
能听出她的自信,但肃征还是有点不放心,问起阿娅拉:“脾气有多不好?”
他正问着,晏青棠和马熟悉完之后,已经自信地上了马背,马背上铺了厚厚的手织布毯,还算舒服。
肃征赶紧跟上晏青棠,听到阿娅拉追在他们后面道:“就是不太稳定,跟孩子似的……”
看晏青棠已经骑着马跑远了,肃征也追远了,阿娅拉大声喊着:“肃大哥,你们注意安全!”
晏青棠确实会骑马,她的双脚踩实了马镫,整个身体微微悬空,试着跟随上白马起伏的节奏。白马渐渐跑了起来,带着晏青棠在草原上穿梭。
浅草才能没马蹄,宽广无边的草原上,晏青棠骑着白马飞驰而过,马儿的白色鬃毛随风而动,显得自由而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