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鸟一双
经历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零公里”更像是一个外地游客的短暂打卡处。停留一阵后,三人就准备拐去别处逛。
正要走时,陆乘风发现了旁边的零公里邮政所。他看重叶城零公里这个起点的意义,拉了晏青棠要去盖上日期戳。
晏青棠本就对明信片、印章之类事物感兴趣,就答应了陆乘风跟他一起进去看看。
至于肃征,则与出租车司机一起在车里等待。毕竟晏雅钧那边还有隐患,他更想多留意周围动向,尽量时刻保持警惕。
可不知怎么回事,陆乘风到了地方后,又反悔了,今天不盖戳,反央晏青棠过几天等他要走的时候,再陪他来一趟。
“这么讲究,过几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晏青棠疑惑。
陆乘风笑了笑,卖起关子:“对我来说是挺特殊的。”
早一天晚一天来盖戳,这都是小事,晏青棠不甚在意。既然几天后的那个日期对陆乘风很重要,她与肃征送别他时,陪他过来邮政所一趟,也是顺便。
四月的叶城,已泛起绿意。
道路两旁,种着防风固沙的一排排白杨,也有带动当地经济发展的核桃树。
在春日暖阳中,长出翠绿新叶的核桃树迎风摇动,树影层层叠叠,倒映在他们的车窗上。
核桃原产于伊朗,新疆在两千多年前就有种植。汉代张骞出使西域后,又将核桃传入内地,留下“张骞使西域,得还胡桃种”的美谈。
至于叶城县,则素有“中国核桃之乡”的美誉,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开始推广核桃优良品种,开展大规模种植。
晏青棠对果树有些研究,也听过“桃三杏四梨五年,想吃核桃十八年”的俗语,其实相较于其他果树,核桃树是不好种的。
叶城的核桃树还真特别,在这紧挨着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地方,发展成了当地的支柱产业。
这里温暖的气候与沙性土壤层很适合核桃树生长,种出的核桃皮薄,核桃仁没有丝毫涩味,香甜可口,于是远销全国甚至海外。
晏青棠有心要去河园镇核桃七仙园考察,据说那里有喀什地区当前发现的最古老的核桃树群。里面最古老的七棵核桃树分别被命名为“福、禄、寿、喜、安、康、和”,所以才被称为“核桃七仙园”。[1]
不过在此之前,她更想先在近处简单逛逛,放松心情。
叶城县不大,有种上世纪小县城的陈旧与朴实。
出租车在一处巴扎停下,三人下车,这是最热闹的地方,行人络绎不绝,充满着烟火气。
真正的新疆人文民风,都在当地的巴扎上。
叶城县的巴扎是每周固定在几个乡镇之间轮流开办,有比较单一的牛羊巴扎,也有各种商品汇集的大巴扎。
今天的巴扎很热闹,整个巴扎人声鼎沸,晏青棠一行人算是真正走进了当地人的生活。附近游客不多,他们三人一路走过去,分外扎眼,不时引来当地人的注目。
其中,晏青棠走得最快,逛巴扎的兴致很高。
六十块钱一公斤的切糕,馅料侧面看过去有巴旦木之类的坚果,还有核桃与葡萄干,五颜六色的,看着就很香。
最早一批的西瓜和哈密瓜不知是不是从吐鲁番运来的,切了牙摆着,论牙卖。还有刚摘下的青杏等水果,路过时都能闻到果香。
维吾尔人传统古法制作的黄-冰糖也被摆了出来,个个都是很大一块,捧着像是剔透的水晶,用来泡水泡茶喝都可。
旁边就有散卖的茶,却不是茶叶,而是摊主分别将切片的红枣、杏仁、枸杞等放进一个大盘,然后称重,算是新疆特有的一种搭配。
一个个摊子逛过去,已经使晏青棠眼花缭乱。卖干果的摊主最是热情,还经常让她尝,她一路上还没怎么买,倒是已经吃了个饱。
晏青棠继续往前走,前面还有小摊在专门卖晒干后的沙枣,十几块钱一公斤。
她不单纯用看食物的眼光看沙枣,看着那被晒皱的小小的仅如蚕豆大的沙枣,她联想到了西部戈壁里生长的沙枣树。
这种耐旱耐盐碱的树,不怕风沙,存活力极强,于是成为三北防护林中的第一道防风固沙屏障。
摊主看她站在摊前望着沙枣发呆,以为她是犹豫该不该买,就热情地给她递了一个沙枣,让她尝尝。
晏青棠笑着接过,简单擦了擦,就咬了一口。沙枣的口感与普通红枣不一样,有点沙沙的,没有那么浓郁的甜味,可吃起来就是很特别。于是第一颗觉得怪异,但吃了第二颗就想吃第三颗。
吃完第三颗时,晏青棠有点不好意思了,就买了一公斤提着。
她正继续吃时,肃征从不远处走了过来,提醒道:“还是少吃点吧,这个吃多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晏青棠从袋子里拿出一颗沙枣,问他道。
肃征扫了她一眼,平静道:“容易便秘。”
“……”晏青棠不语,默默要把拿出来的沙枣再放回袋子里。
但想了想,她索性直接塞进了肃征的手里:“挺甜的,你帮我吃了吧,替我分担点重量。”
肃征接过沙枣,仰头塞进口里,嚼了几下就吃完了,似乎没什么太惊异的反应,也不说话,只从晏青棠那儿夺了那袋沙枣,换他提着。
“不用分担,全都给我。”他道。
晏青棠手上一空,知他是在意自己,于是笑起来,紧跟在他身后,步子变得轻快:“怎么样?沙枣甜不甜?”
“还行。”肃征回她,顿了顿,才继续道,“但去年的沙枣没那么新鲜。下月月底南疆的沙枣花就要开了,到了十月,新一批沙枣也就下来了。新鲜的更好吃。”
“那我还真有点想吃秋天新结的沙枣了。”晏青棠有些向往,“而且南疆的秋天很美吧?”
肃征正要接话,晏青棠又沉思起来:“但我还没想好要在新疆待到几月。”
话音一落,肃征像是被提醒到。晏青棠临时来到新疆,是新疆将他们两个绑在一起,每日形影不离。
一想到这一点,肃征更珍惜起自己接下来在新疆与晏青棠继续同行的日子。
至于注定的分离,他不去想,也不愿想。
是不是陆乘风也有着类似的想法呢?毕竟他与晏青棠的分别要近得多。
肃征回头去看,发现刚才在远处一个摊子停下的陆乘风,已经紧赶慢赶追上他们,就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跟着。
“晏青棠。”没几秒,陆乘风喊了声晏青棠的名字,带着兴奋与雀跃,“饿了没?来尝尝这种馕。”
陆乘风在晏青棠身后停下,他手里提着透明的食品袋,里面装着四五个大概半个巴掌大的馕,还是热乎的。
“不饿。我们吃完饭也没太久吧?”晏青棠回头看着他,但还是拿了一个,“我尝尝也行。”
她刚咬了一口,就望向肃征,随口问道:“你饿了没?每次吃饭都看你吃好多,跟饿了很久似的。”
她调侃着肃征的食量,肃征不恼,反而笑得很温和,纵容着她的调侃。
“给你。”陆乘风便也主动给肃征发了一个,“不够还有。”
馕是用苞谷面做的酥馕,里面加了胡萝卜,吃起来别有风味。
但晏青棠只是尝个鲜,她早就在之前逛干果摊时被热情的摊主们喂了个饱,此时走到肃征身后,把自己咬了几口还剩一半的酥馕悄悄塞给了肃征,用着只有他能听清的细小声量,说明着缘由:“我吃不下了……”
空气中流淌着暧昧与亲密。
肃征回过头,默契地从她手里接了过去,将馕隐在掌中,而后对陆乘风淡定道:“我够吃了。”
路两边都是当地的特色小吃。有油炸的饼子,也有两块钱的金黄的烤包子。
那串满大块肉的羊肉串只要五块钱,还有烤鱼,烤全羊……
周围是萦绕不散的肉香,还有摊主的大声吆喝声。
而穿过这一片区域后,再走一段,卖的都是些日用品,来买的当地人有很多。
晏青棠他们不需要这些,兴趣也不大,倒是对后面不远处的动物区域有几分好奇。
晏青棠快步往前走,有圈出地方卖羊的,也有卖鸡鸭鹅的,还有卖鸽子的。
有几个笼子里甚至装着小白兔,晏青棠蹲在笼子前面,还敢上手,摸了摸兔子的毛。
“这只不怕人。”晏青棠仰头对身后的肃征与陆乘风惊喜道,“它还主动凑过来。”
晏青棠很喜欢小动物,摸了一小会儿就舍不得走:“好想买下来,可带着兔子没法赶路。”
买是没法买了,可多摸一摸兔子毛还是行的。
然而她还没摸几下,口袋里的手机就振动起来,让她心里一沉。
因为这微信电话的铃声很不同,她能听出这是她妈妈傅寻青打来的。
她迟疑着,没有去接,任铃声消失,可继续逛巴扎的心情也没了。
再加上他们在这处巴扎已经逛了好几个小时,时间到了下午,肃征瞧出不对,也就自然而然提了早点回去的事。
于是三人决定打出租车回旅馆,等了好一阵才打上,回去时,时间刚到晚上七点。
而在新疆,这时间其实偏下午些,天是大亮的。
肃征待在晏青棠房里,看她还陷在犹豫中,时而将手机解锁,盯着通讯录中的一个号码发呆;时而将手机锁屏,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
但过了许久后,她还是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疲累地唤着对方:“妈。”
肃征就坐在她的近处,将手机里的声音听得很清楚,对面的人是晏青棠的妈妈傅寻青。
“青棠,怎么不接妈妈的微信视频呢?一直打不通。”傅寻青的声音很柔很轻,与晏雅钧的气场实在迥异。
“信号不好,没接上。而且我刚才在外面呢,好吵。”晏青棠说着半真半假的话。
傅寻青没有深问,只一个劲儿关心着女儿:“新疆本地的饭菜吃得惯吗?最近新疆的气温变化好大,你尽量穿厚点,那边的春天很冷的。还有,一个女孩儿在外多留个心,别轻信陌生人的话,别受了委屈……”
床上的晏青棠微微侧过身,阖上眼睛道:“妈,这些我出发前你不就嘱咐过一遍了嘛?”
“是嘱咐过,可你到了新疆后,也不怎么回我消息,趁着打通了你电话,我当然要再嘱咐一遍。”傅寻青道。
“好吧。”晏青棠在母亲面前妥协道,“我在新疆挺开心的,衣食住行都很好,也不会受委屈。放心,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我不是小孩了。”
可又一转念,她接着道:“但我没有不回你消息呀,能回的时候我都回了。”
晏青棠点开微信,回顾着这些天里她与母亲的微信聊天记录,一点点往上划。
她确实是回了的,但言简意赅,因为母亲傅寻青问她的也只是些最寻常的生活方面的琐碎事。
母亲关心她的衣食住行,在她走之前,亲自帮她收拾了行李。走之后,又关心她喝不喝得惯当地的水,适不适应当地的气候,带了的日用品是否有遗漏,还有她的安全问题。
母亲必然是爱她的,可对于她而言,这些却有着不同程度的偏离,她直接开了口,向母亲道:“妈,抛开这些,你对我在新疆的其他事情好奇吗?”
傅寻青安静了几秒,才温柔地轻声询问她:“其他什么事情呢?”
肃征瞧见,在听到这句话时,晏青棠就已经不太开心了。
她对母亲的耐心要比对父亲要多出许多,即使如此,还是继续说道:“比如我在新疆都遇到了哪些有趣的人和事。”
她停顿了下,见傅寻青不语,便深叹口气,接着道:“比如……我是为了什么来到新疆的。”
这好像是傅寻青刻意回避的点。
她对女儿晏青棠的宠爱都体现在细枝末节,确实是个慈母,可这种宠爱却经不起细想。
因为傅寻青完全没有任何家中大事的决定权。
就如傅寻青此刻,听到女儿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她只能无可奈何地回女儿:“青棠,你一个人去新疆考察,是你爸当时勉强同意才能的。这种事,我从头至尾都做不了主,不好再问你,也不知道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