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快乐土狗
施愿用舌尖舔了下干涩的唇面,没有说话,又听见黎向衡郑重给出签订协议的时间期限,“转让股份的合同,我会叫何律师加急拟定,一定在《Fad》的慈善晚宴开办之前,拿来给你签字。”
“你放心,只要签下名字,协议就会生效。”
“我既然能够开口向你许诺,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会处理妥当。”
施愿看着黎向衡笃定的眼神,想起过去黎闻烈同自己提起的,想要协议生效又岂止开诚布公三人举手同意这一个最笨的办法,她的念头无声滑向某些灰色地带,迟疑一瞬,还是决定装作一无所知。
“好了,能给我的好处说完了——”
“那么,大哥,你的条件呢?”
最后,她又重复起这个内心最在意的重点。
被施愿一瞬不瞬的眼神注视着,没来由地,黎向衡产生了一种此刻自己占据了她全世界的错觉。
有一秒钟他很想脱口而出,无论是姓黎,还是别的什么,把其他男人都抛弃,只留在他的身边。
……他不会再畏惧于世俗的眼光,只要施愿点头,他愿意把妻子的位置倾心奉上。
绝对的理智从来是黎向衡引以为傲的地方。
但极端冲动过后,理智的回归,又令他突然感觉到自身的悲哀。
独占、仅存、专属。
这些词汇目前而言,还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他和黎闻烈就黎晗影的事尚有很深的牵扯,拉黑联系方式暂时不往来,只是黎闻烈这个没长大孩子的赌气做法,实际上,他们还不能彻底把脸撕破。
黎向衡只能退而求其次。
长时间的心理斗争结束,他再度启唇,气息低微、模棱两可地请求着:“……我们只要,恢复正常的往来就好,你别再推开我,也不要再用一副对待陌生人的客气态度面对我。”
施愿不是三岁的孩子,当然明白正常的往来不仅仅是正常的往来。
说到底,不用公开,也无需给名分,接受一个黎闻烈,再接受一个黎向衡,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她不相信黎向衡的要求就这么简单。
哪怕过去热恋的时候,在她眼里像圣人一样无私的黎晗影,也会希望她不要再多看别人一眼。
独断专行的黎向衡,真的能做到这么大度?
交易进行的当下,她将怀疑问出口,得到黎向衡心口不一的答案。
真实的自我在内里阴森森地发誓着,总有一天会将所有碍眼地情敌一一清理干净,而虚假的伪装则遮覆在岿然无改的面孔之上,用退让的姿态低声道:“……我现在所求的,只是这样。”
说完,为了表示自己的内外一致,他假装没有听见心中疯狂叫嚣着的,把她留下,留在这里的呓语,更掩起无穷无止的占有、爱意和欲念,克制而主动地打开施愿手边的车门,“回去吧,愿愿。”
很奇怪。
这一夜黎向衡近乎疯狂的告白言犹在耳。
而宣泄过情感的他,在说完叫她回去的话语后,却仿佛累了一般垂下头颅。
夜风吹散了空调的暖意,暧昧的氛围同样被驱逐大半。
过于明亮的顶灯遍洒之下,黎向衡眼下的倦怠纤毫毕现。
施愿并不知晓这些都是他为了忍耐自己的思念而做出的刻意行为,此刻也难得关心起他的身体状况:“哥哥,你的失眠症去看过医生了吗?吃药能不能缓解,一定要睡在看得到我的地方才行吗?”
“没关系的……相信今夜过后,总能得到缓解。”
黎向衡说出一句实话。
施愿想自己得了好处就这样离开,未免显得有些吝啬,便试探着询问:“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要不,今天你先跟我回家,别墅里客房还是有很多——”
只有天知道“跟我回家”四个字对黎向衡来说杀伤力有多大。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抬起头,眼神如同钉子一般,把施愿钉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有纤细而蜿蜒的红色纹路爬上瞳孔周围的眼白,这种饿狼似的目光,也把施愿吓了一跳。
他来回摇摆,快要爆炸的理智,又在触及施愿略显不安的表情回到正轨了一点。
用最后的镇定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来日方长……我在这里睡到天亮上班就好。”
第121章 人生没有选择
得到黎晗影的拜托, 第一次起草股份转让协议的时候,何应诚还能安慰自己,施小姐也是黎家的一份子, 尽管不是亲身抑或有收养之名, 但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 拿到少许股份也是人之常情。
他将对于未来的担忧不安隐藏在内心深处, 在黎晗影扫清外界阻碍后, 沉默地协助他完成此事。
然而令何应诚没想到的是, 第二次同样的决定会来得这么快。
当他结束通话,乘坐电梯上来迈进黎向衡的办公室, 大脑内部仍有轻微的眩晕感挥之不去。
这种眩晕感曾出现在二十几岁的年纪,他守着笨重的电脑反复刷新网页,等待司法考试结果时。
多年后,他已然成为业界标杆一般的存在,那种忐忑而失措的心境,却猝不及防降临。
“何律师,坐吧。”
黎向衡没有坐在寻常接见下属的办公椅上, 而是选择在沙发旁与何应诚展开对话。
他泡了拍卖级的正山小种,上等的紫砂杯里,色若红珀的茶汤浓郁而清亮。
何应诚没来由地想起那日在黎晗影家里喝的一杯。
尽管见面次数不多,黎晗影却清晰掌握他不为人知的、偏爱金骏眉的喜好。
黎晗影的细心和城府,放在任何一户寻常的富贵人家,都会帮助他成为当之无愧的下任接班者。
可惜的是,他遇到的,是黎向衡。
大约黎向衡也没有猜到, 这样简单的一杯茶,能够在何应诚的心目中起到不小的震慑作用。
他看着何应诚自觉在客人的位置坐下, 将公文包放在一旁,而后毕恭毕敬接过:“谢谢黎总。”
“我的手艺不比专业的泡茶师,只出于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学过几年,你随意尝尝即可。”
一向直奔主题的黎向衡难得说起场面话。
何应诚就着滚烫的茶水小心翼翼抿了一口,只觉得名种茶叶的绵长回甜,也冲不散舌尖的苦涩。
抬眼望去,黎向衡仍在状似专注地品茶。
何应诚只好主动开口:“黎总,您要我准备的转让协议,我已经打印完毕带了过来。”
黎向衡饮茶的姿势不动,微微挑起一侧眉峰。他的声音混合在袅袅上升的热气里,似乎也带上了几分不明真意的缥缈感:“真是辛苦你了何律师,总是为着我家里的事奔波劳碌。”
何应诚没有像试图让施愿知难而退那样,再度提起需要三兄弟举手表决的条例。
面对什么人要用什么方式,他指出另一个要紧的问题:“只是您这么做,施小姐手上的股份加起来就超过了三少爷,不知他的心中会怎么想,还会不会继续支持您成为集团的领导者。”
“以及,成功转让以后,您手上的股份会比二少爷少百分之一。”
黎向衡放下指间的茶杯,从手机里找到一段录音播放给何应诚听——掐头去尾,省略没必要公开的隐秘情事,录音内容正是黎晗影承诺给施愿股份的同时,转让给黎向衡相同的份额。
他把录音拷贝一份,发送到何应诚手机上,又拿出那日书房谈话不欢而散以后,黎晗影为了证明自己承诺的有效性,额外拿来的一份股份出售合同:“我相信这两样东西,足够何律师你不再为我的处境发愁了,确认完毕后,替我尽快完成黎晗影名下百分之五股份出售给我的流程事宜。”
何应诚将合同拿了过去。
厚厚的十来页纸张,第一张便是合同条例,出售人处写着字迹熟悉的黎晗影大名。
黎向衡的名字则在对应的另外一栏,观察墨水的干涸情况,应当早已签下。
等到这种时候才把它拿出来,何应诚不得不承认,对于亲生兄弟,黎向衡亦是步步算计。
将合同逐字逐句看完,何应诚有些好奇如果第一页就是合同,那后面剩下的又是什么。
他正打算翻开接着看下去,却又听见黎向衡继续宣告对于黎晗影的处理决定:“至于黎晗影名下剩余的股份,我以集团决策者和他同胞兄长的身份,要求将其暂时冻结。”
“阿晗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多年未曾治愈,特别是最近,情况又严重起来,我才将他送去国外治疗。后面的材料是阿晗过去一些犯病行为的记录,最后两张,是他最近在意大利治疗的过程。”
如果施愿在场,看见何应诚翻到底的纸张上展现的照片,就会发觉,不久前黎闻烈所说的,什么他在国外带领学生参加竞赛,过段时间还要升任副教授的言辞都是假话。
四周封闭的病房内,扯掉针管,手背上淌着血的黎晗影被几个护士按在床上,神情愤怒癫狂。
他散着头发,不复束起低马尾时的绅士模样。
森冷的青黑色附着眼睑下方,瞳孔扩张到最大,仿佛饥饿到极点的野兽。
饶是见多识广如何应诚,也被黎晗影表现出来的状态唬了一跳。
对于豪门掩盖在无尽浮华之下的丑恶和阴暗,他又多了一层全新的认知。
“这……二少爷,平时看起来,似乎十分正常。”
随意评价主人只会犯了忌讳,何应诚斟酌半天言语,才窘迫地开口。
“有病的人怎么会告诉别人自己有病?”
“唯有竭尽全力表现出正常,才能够在人群里生存下去。”
黎向衡回答的言语淡漠而平静。
他将黎见煦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尽力尽力隐藏起来的过往暴露在何应诚面前,轻描淡写的态度,突破底线的做法,再加上神色间毫无后悔之意的漠然,越发叫何应诚不寒而栗。
心悸过后,何应诚也意识到——
尽管担忧被有心人暗示、误导、从中非法获利,法律规定了患病不能自理者名下的股份可以申请冻结,或暂停一切行使权力,但也是在他这位律师携同专业医疗人员,一同到场确定的情况下。
黎晗影的精神病已有将近十年不曾复发过,日常的接触也并无可疑之处。
黎向衡的话和资料存在着各种疑点,提醒着应当查证过后才能代理申请。
可坐在他对面的青年,明显没有这个打算。
他就是想要通过单方面的证据提供,置亲弟弟于死地。
如果顺应黎向衡的做法,等同于自己从原本的中立位置倾斜向他。
何应诚抿住嘴唇,双手紧紧攥在合同两边,犹疑着并不言语。
“何律师还不收起来吗?”
黎向衡又皱眉看向他,“虽然我十分担心精神状态存在问题的弟弟,拿着股份会做出影响集团运营的决定,但这些好歹也是黎家的秘辛,希望你慎重对待,不要泄露出去。”
听闻对方郑重其事的询问,何应诚在心中苦笑。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赶紧把合同还回去,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不是他能蹚的浑水,一个不小心就会有粉身碎骨之祸。
他还有妻子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