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快乐土狗
正如黎晗影所言,将自己从游手好闲的生活状态中抽离后,施愿终于懂得了何为忙碌。
连轴转的线上线下会议,动不动要全世界飞的频繁差旅。
她从原本的每天睡上十二个小时都不嫌多,变成了能完整地睡够六个小时就谢天谢地。
人被过于充实的生活填满,连像从前那般随意的浪费时间释放情绪,都成为了一种奢侈。
施愿也终于明白了黎向衡为何总是沉默寡言。
天之骄子如他,处理这些公务都要消耗绝大多数精力,更何况先天缺少训练的自己。
那些讨厌的职业装逐渐在身上焊死,大半年的时间流逝,昔日飞扬跋扈的性格逐渐在她的行为处事间淡去,她变得少话安静,偶尔一个眼神流转,竟然也叫人窥见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仪。
集团的工作如此棘手,黎闻烈也没办法任性要求施愿不管不顾陪同自己飞往意大利,在新的一年到来之际,施愿向他许诺,等到黎向衡案件的影响降到最低,舆论稳定后,她会完成约定。
为何是新年来临才有所承诺。
只因为在这大半年里,有关黎见煦、黎向衡违法行为的调查审判,也有了结果。
由于心照不宣的交易,黎晗影应诺指使黎氏的前股东许铭世,把证据中模糊不清的地方都推给了黎见煦,而在录证词的过程中,黎向衡也出面作为污点证人,证实了黎见煦的大部分罪行。
就这样,昔日的商业奇才,赫海市的巨擘标杆黎见煦,落得个被人人唾弃的下场。
黎向衡的罪责,经过以何应诚为首的律师团的竭尽全力降到最低,只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然而刑罚加身,也从某种意义上剥除了他继承黎家的直接权利。
罪恶资本,再加上儿子大义灭亲的噱头,让黎家整一年都成为了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相比黎氏整体的颠簸跌宕,施愿却从某种意义上完成了人生进阶。
黎闻烈、黎晗影鼎力支持,黎见映态度暧昧,黎见曜因着儿子的把柄被死死压制,而其他零散的小股东们成不了气候,她这个代理主席,在不犯错的情况下,相当于能够无期限坐下去。
荣誉满身,站在了人生可以梦到的最高处。
失去了自由的施愿很难说清自己究竟是开怀还是惆怅。
而在生活方面,她没有开除失去利用价值的路嘉易,哪怕经过黎闻烈动用家族势力的调查,证实他背后和黎晗影有勾结,就连黎晗影也出于某种缘故,在一次情事过后,紧紧抱着她满脸餍足地开玩笑说,放这么个秀色可餐的保姆在别墅里,有时候自己真的会吃醋,也很不放心。
但施愿依旧我行我素,态度强硬地回答“要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你也不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任何我们越界的证据吗?更何况,我习惯了小路的照顾,工作这么累,换别人又要适应很久。”
她的一番话怼得黎晗影哑口无言。
过了会儿,又眉开眼笑起来,凑在她耳边低声呵气:“这样才更像我心目中的愿愿。”
……
日子就这样得过且过地进行了下去,施愿没有再和黎闻烈有过拥抱范围以外的亲密举动,而她和黎晗影的相处模式,也无限接近于貌合神离的夫妻,身体贴近,心却远离。
她从不留黎晗影在别墅过夜,且要求黎晗影去医院做了结扎。
每次黎晗影走后,她总会披着睡衣,坐在没有开灯的一楼沙发上看着午夜新闻喝酒。
她并不对别墅内存在的任何人遮掩身上的暧昧痕迹。
偶尔在饮酒过量,怕起床头疼的间隙,她会要求路嘉易为自己准备解酒的蜂蜜柠檬水。
这点习惯后来促成了路嘉易的晚睡,哪怕在所有工作结束进入保姆间后,他仍然不会把房门紧闭,听见施愿从楼上下来的动静,他会默默地走出去,几分钟后,把玻璃杯递到她手边。
“施小姐,您看起来比我刚来时多了很多心事。”
“是吗?”
施愿的目光从电视屏幕转到他的脸上,迎着幽幽的新闻蓝光,她眼下没有被粉饼遮挡的青黑隐约可见,“现在我是集团主席,心里再不多装点事,董事会那群老家伙还不把我给生吃了。”
作为上位者,施愿很少跟人再嬉戏打闹。
就算抽空跟许沁月出去逛街,许沁月也会打趣她和自己的老父亲越来越像。
只有在路嘉易面前,她才会很少地保留了一点不成熟的恣意。
路嘉易将玻璃杯向茶几的中央推了推,防止施愿喝多了不小心碰落在地。
他知道施愿不喜欢自己多话,劝了句“请您早点休息”就想转身离开。
施愿却抓住了他的衣袖,一把将他拽坐在沙发上。
她的动作起伏有些大,一下子露出了锁骨上的旖旎咬痕。
路嘉易掠过一眼飞快把头转到侧边,紧接着,却有张光洁冰凉的小脸,靠上他的肩。
“他们都叫我把你开除。”
淡淡的酒气蔓延到路嘉易的鼻腔,他才发现施愿今日竟然开了瓶度数很高的烈酒。
也难怪这么几分钟,就已经有些醉。
路嘉易安静地倾听着,耳边又响起施愿难以分辨情绪的言语:“可我偏不要这样,我就要留着你……我就要留着最后一点,自己曾经是施愿的影子。”
路嘉易反复告诫着自己,在这场斗争中,他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被废弃的走卒,不管是心疼施愿,还是对她流露出真情,都会瞬间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向她倒戈,慢慢靠近。
这种靠近,引起了黎晗影的直觉预警,又或是被他再次偷偷安装到别墅角落的监控记录。
趁施愿在公司加班,他提前来到别墅,笑着说出:“我给你结算五年工资,拿了离开吧。”
五年工资,是一笔庞然的数目。
有它们作为底气,路嘉易可以付清祖父母剩余的治疗费用,偿还抚养的恩情。
然后开始追逐自己的演员梦。
可路嘉易的脑海中想象着施愿疲倦的面孔,凭空生出一股勇气,回答道:“我不走,我是施小姐雇佣的保姆,除非她亲口发话,否则我会留下来一直尽职尽责地照顾她。”
“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份。”
“再不主动离开,恐怕所有人都会变得不幸。”
黎晗影仍然保持着笑意,看待他像是在看待一条尝到肉味怎么也不肯离开的狗,“你说要是愿愿知道你当初来到她家做保姆是出于我的授意,而那些床照也是你保存之后转发给我的——”
“你猜她会怎么对你?”
“那就请您说出这个秘密吧。”
“被自己的家人再伤害一次,想必施小姐从您那里感受到的痛楚,一定比从我这里多。”
路嘉易没有移开眼睛,他和黎晗影平等对视,第一次见到从容不迫的笑意自对方脸上消失。
那一日,黎晗影破天荒没有等到施愿回来,沉着脸摔门离去。
路嘉易把他来过的消息告诉施愿,施愿“噢”了一声,舒展的眉宇间透出几分放松的适意。
无人再提起这个小插曲。
然而,几天后耽搁了很久才学车的路嘉易终于拿到驾照,也得到了来自施愿馈赠的一辆新的豪华买菜车。第一次开车上门的他,在停车静候红灯变黄的过程里,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大型卡车上滑落的沉重钢材砸凹车顶,差点丢掉一条命。
第138章 开弓无法回头
路嘉易住院了。
得知这场变故的施愿结束了公司的加班, 打算前往医院看望。
她要离开的消息自然瞒不过黎晗影,于是黎晗影主动请缨担负了司机一职。
……
路嘉易所在的医院距离黎氏大厦有段路程,黎晗影开车, 施愿则低头摆弄着手机、
当他们的车停在医院的地下车库时, 做完手术的路嘉易已经转入了VIP单人病房。
万幸买菜车的质量过硬, 十数根钢材砸落的那一瞬息, 由坚固的车顶为他抵挡了大部分压力冲击, 除了一条手臂粉碎性骨折以外, 其余不过是些皮肤的擦伤,还有轻微的脑震荡。
手术的麻药效果未过, 路嘉易尚未感觉到明显的疼痛。
他靠在抬高的病床上,脸颊透出无血色的苍白,精神也有些颓靡。
闭合的大门打开,看到来人是施愿时,他的眼睛短暂亮了一下,紧接着跟在施愿身后的黎晗影撞入眼帘,他那张开来的嘴唇又立刻紧紧抿在一起, 眸光中闪过一丝防备和怨怼。
好在他很快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在黎晗影目光投向他面孔的前夕。
他用一贯谦卑的声音打起招呼:“施小姐,黎二少。”
“我听说你在买菜的路上出了车祸,是怎么回事?”
施愿将靠墙摆放的折叠椅拉开来,坐在路嘉易的病床旁边,而黎晗影看着她坐在长椅中央,显然不打算给自己空出第二个位置,只睫毛抖了抖, 无声走到更远处的沙发上就座。
视线里失去黎晗影的踪迹,路嘉易感觉到稍微好受了些。
他不想在施愿面前露出太狼狈的姿态, 便挣扎着将身体尽力挺直,和施愿对视几秒,才垂下脖颈,充满歉意地解释道:“停车等红灯的时候,一辆迎面开过来的卡车上面的钢材不知道怎么回事砸了下来,警察那边经过初步调查说是意外,对不起施小姐,都怪我不小心,您新买给我用的车第一次上路就发生了事故,现在还得返厂维修……”
以施愿现在的身价,自然不会把一辆不到百万的买菜车放在眼里。
她听着路嘉易的道歉言辞,眼中看到的却是对方每个微表情都在散发出欲言又止的气息。
“知道了,你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赶紧养好伤,别的不用太过在意。”
“我还有事要回去加班,你这边出现任何问题直接打电话给我就行。”
她佯装未曾察觉青年的言外之意,只就着身体情况关心了几句,让他带薪休假直到康复为止,又按铃吩咐医院给他安排了一个专业护工,然后起身利落地推门离开。
……
回到车上,施愿仍然坐在后座,彼此一时无话。
没过多久,黎晗影又不死心地重提被她否决的建议:“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小路成了这个样子,这段时间你也不可能亲自干家务做饭,要我说,还是换个更沉稳能干的保姆来吧。”
“愿愿,信得过的话,你把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给你挑个更好的。”
施愿并不接话,沉默就是她最分明的回应。
她半阖双眼养了会儿神,又意识到黎晗影正在通过后视镜观察她的反应,于是将头扭向车窗那边,不紧不慢地说起:“前些日子赵善萱醒了,你知道吗?”
黎晗影殷切的笑容微微一滞,摇头道:“我不清楚,没太关心。”
“醒是醒了,也不用再做植物人了,就是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连她父母都不认识。”
墨水蓝的西装裙下,施愿将双腿迭起。
架在膝盖上的小腿向下,包裹脚掌的银色尖头高跟鞋,在昏暗的空间内带出一点刺眼光亮。
她的话也如这点光亮般不合时宜,“其实我一直觉得当年那场车祸发生得很凑巧,凑巧到简直不像个意外。不过,我几天前去看望赵善萱,她却说忘了也就忘了吧,现在只想安稳度日。”
“挺奇怪的,从前她是那样争强好胜的性格,失去记忆竟然变得人淡如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