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快乐土狗
从施愿刻意转到这个话题开始,黎晗影的视线就没有再透过后视镜与她对望。
他驱车离开医院的地下车库,补交了停车在这里所产生的费用,迈巴赫重新行驶在赫海这座国际大都市车水马龙的街头,他的面孔迎着璀璨皎亮的路灯光线,淡淡启唇:“其实我挺能理解赵善萱的心情,人最重要的还是当下的日子,过去的事实在没必要计较那么多。”
“就像我,如果我非要计较,或许我和阿烈大哥他们,都还活在长久无休的斗争里。”
什么不计较,什么重要的还是当下,这一年过去,每回见到她和黎晗影相处,黎闻烈的眼中总是会出现压抑的阴暗和妒怒,也只有黎晗影,还在坚持遵守表面上这种自欺欺人的和平共处。
施愿在心中发出冰冷的嘲笑,嘴上却故意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如果还保留着车祸时的记忆,谁知道她会不会执着于找出一个真相,又会不会因为那个所谓的真相伤上加伤。”
“不过话说回来,她和小路的车祸经历,还真是相像。”
“像到我差点以为是同一个人买凶,想要把他们两个都干掉。”
施愿的感叹传入耳中,黎晗影没有说话,只是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不及眼底的弧度。
……
说到底,路嘉易受伤住院,唯有施愿才会烦恼自己的生活秩序被打破。
别墅难得可以过上二人世界,黎晗影将迈巴赫停进地下车库,一同乘坐电梯上来,又缠绵地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身,语义委婉地暗示就她一个人自己不放心,今晚可不可以留下。
施愿体会着矫健而温暖的体温,透过相贴的布料传入感官之间,脑子里浮现的却是路嘉易有口难言的脸——这是一个绝佳的讯号,自己留他在身边这么久,他总该是时候给予一些回报。
施愿思考起自己应该在什么情况下再逼迫路嘉易一把,而久久没有等到回答的黎晗影,再度俯下脖颈,轻轻吻了吻她的侧颊:“宝宝,怎么不理老公,在想什么?”
“今天为了看望路嘉易,我起码浪费了一个半小时没有加班。”
没有心思来享受肉/欲的施愿抬手挡开他的脸,声音清醒而冷淡,“你还是回去吧,你应该知道,如果该做完的工作完成不了,我会强迫自己整个夜晚不睡觉。”
施愿的提醒将黎晗影从对她的迫切渴望中拉回,他的脸颊抵着对方微凉的掌心,透过展开的洁白指缝,施愿只留给他一双望向书房的方向,缺乏情感与温度的眼睛。
一年前,是他想要借助黎氏集团主席的位子,将自己和施愿的利益彻底捆绑在一起。
一年后,施愿遵循他的意愿成长得很快,处理公事也不再那么磕磕碰碰,她的性格从浅薄、自私、缺乏城府开始走向完美,在感情方面却始终没有露出半点软化的迹象。
黎晗影不禁有些惶恐,这样下去,自己终其一生都只能收获一具名为施愿的空壳——她的内心对他的敞开程度,甚至还不如当初算计利用他的时候。
一想到这里,黎晗影灵魂深处那个被道德和理智枷锁束缚起来的另一面,就情不自禁试图发疯,只恨不能用尖刀剖开胸膛,剜出心脏,向她证明自己炽热虔诚的爱意。
“愿愿……”
他再次开口,用更加低声下气的声音呼唤施愿的小名。
而下一秒,施愿却用一句话将他的所有请求封死:“黎晗影,是你让我坐上了集团主席的位置,把我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难道你不明白,许多事情开弓就没有回头路了吗?”
……
黎晗影走了。
他来时开的是施愿的车,去时只能打的,或者通知司机来接自己。
施愿端着高脚杯站在窗前,丝毫没有打算送一送他的打算。
路灯将他影子拉得很长,更勾勒出一段伶仃寥落的轮廓。
这一切都被施愿尽数收入眼底。
她凝视片刻,又无动于衷地将杯中的剩余酒水一口饮尽。
笔记本电脑里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借助酒精,她让自己浮躁的心情得到镇静。
喝完红酒,她又冲了杯黑咖啡放在书桌旁以备不时之需。
揉了揉发胀的鼻梁,她登录起电脑微信,而后打开第一份需要得到主席签名的合同。
不多时,小小的微信图标闪烁了起来。
施愿摁下鼠标,来自路嘉易的对话框立刻弹跳出来。
由于打了石膏,他单手不方便打字,只发送了一条简短的语音。
语音的内容是:【施小姐,不知道能否请您再单独来趟医院,我有事想告诉您。】
第139章 最难毫无保留
施愿望着笔记本电脑里才浏览了小半的冗长文件, 不知该欣喜还是发愁。
这个时间点再去一趟医院,今晚铁定是不用睡了。
但看到微信里路嘉易字里行间请求她单独到来的惶恐模样,施愿猜测对方多半已经被砸下来的钢材吓破了胆子, 不打算再继续跟黎晗影站在同一阵线。
思忖几秒, 施愿从衣帽间的衣柜夹层里掏出一个手机开机, 点击信息软件, 输入一串没有备注的手机号码, 发送简洁明了的“处理得干净点”六个字, 而后删除关机,取出一件薄款风衣。
【我马上过来。】
她回答完路嘉易, 乘坐电梯来到地下车库,选择了另一辆黎晗影从未驾驶过的豪车。
低调的流线型车身穿梭黑夜里,没有花费太久就抵达了医院。
住院部已经过了探视的时间,不过这些规定在特权面前并不能成为阻碍人进入的难题。
施愿锋利的高跟鞋踩在走廊里,发出哒哒的轻响,她进入病房,陪床的护工识相出去望风。
止痛的液体通过静脉注射一点一点进入路嘉易的体内, 却足无法缓解他内心的惊恐。
维持在那张年轻面孔上的镇定,在见到施愿的刹那悉数崩塌,转变成一种我见犹怜的、如同即将被风吹落的雏鸟看到离巢亲鸟归来一般的期盼:“施小姐,您终于来了!”
施愿十分清楚他究竟在期盼着什么。
展开的折叠椅和病床之间留出了可供一人进出的缝隙,联想到不久前那名男护工还坐在这张长椅上,施愿略带嫌弃地选择站立,居高临下地看向路嘉易:“这是怎么了,满头冷汗的?”
一整天没进食, 轻微的眩晕感围绕着路嘉易,胸腔闷痛, 喉咙作呕,他说不清这些不舒服到底是车祸造成的,还是闭上眼仿佛仍然处于生死一线的恐惧感带来的。
他勉强回答施愿的问题:“请您不用担心……可能是止痛泵的副作用。”
“既然不舒服就应该早点休息,究竟是有什么要紧事,大晚上的还要把我叫过来?”
客套的关心完毕,就应该进入正题。
施愿抱起手臂,仿佛对青年叫自己过来的因由一无所知。
路嘉易看了眼观察窗外的走廊,确定那位人高马大的护工没有在附近,才扯开苍白的唇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施小姐,我知道一直以来,您都对我很好,给了我保姆不该有的待遇。”
在坦白罪行前,为了从轻处理,打一打感情牌,是很常见的模式。
施愿耐着性子听路嘉易长篇大论说完一些感激于她的真情吐露,在走神思考起要不要打断让他直接说重点之前,路嘉易总算抖索着长睫,认错似地垂敛下颌:“可是我对不起您,施小姐……就像您在选我进入您家时猜测的那样,我的确是黎晗影先生派来监视您的眼线。”
已经知晓了很久的秘密,今天终于被验证。
施愿的心冷静得可怕,只是始终想不明白,黎晗影为什么不掩藏他跟路嘉易的关系,反而一开始就大张旗鼓地选择他作为快递员,来每天往她的家里赠送象征道歉的黄玫瑰?
她尽量表现出震惊,这些略显悬浮的表情,传入满脑子被内疚占据的青年里,更叫他平添无数不安忐忑:“是黎晗影先生吩咐的,只有我的身上带着一点似是而非的跟他的关联,他的两位兄弟就会把注意力放在我这里,多番求证我来到您身边是为了什么,这样才能给他留出时间。”
路嘉易将真相交代得极为模糊,不过施愿并不认为是他有所隐瞒的缘故。说到底,路嘉易于黎晗影而言,仅仅是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更深的布置根本没必要向他说明。
至于为什么黎晗影不担心,在知道路嘉易与他有过接触后,自己会不同意路嘉易成为别墅的新任保姆——根据这一年与逐渐露出真面目的黎晗影的相处,施愿猜测,大概因为他太过了解自己当时听见黎晗影三个字就草木皆兵,又急于用尽办法摆脱这种畏惧状态的矛盾心理。
路嘉易接过黎晗影的订单,往她这里送过花。
这是摆在明面上,随便一查就能知道的事,如果为了这点,她拒绝聘用各方面都完美符合保姆条件的路嘉易,就说明黎晗影在她心里造成的影响根本不轻——
可是那个状态下,自己又怎么可能承认被黎晗影吓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事实?
路嘉易短短的几句话,施愿就理清了黎晗影安排这一步的因果关系。
她默默感叹着对方谋算人性的本事,而后听见路嘉易嗫嚅着说起,她根本没有料到的额外之事:“施小姐,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期望能够得到您的原谅了……可是这一年,看您在黎先生的禁锢之下过得这么疲惫辛苦,我真的很想弥补一下当初对您造成的伤害。”
路嘉易又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当然,或许我再不说,以后也没机会说了。”
接下来,他把自己负责截取偷偷安装在别墅内部的监控画面,定时发送给黎晗影的任务告诉给了施愿,并说出了另一件只有他和黎晗影知道的事:“除了挑选监控截图发过去之外,黎先生也让我定时将您和其他人往来的消息汇报给他,在他回国前,我汇报了您和他的两位兄弟在一起的事情,他就不停催促着我,要把你们、亲密的照片和截图,赶紧发送过去——”
“施小姐,对不起,您骂我虚伪也好,认为我待价而沽也行,但我、我真的不忍心,我知道黎先生肯定会拿来做伤害您的事……所以,我把那些照片打了码发到了他的手里。”
“因为我背着他偷偷做了这些小动作,又不肯把原片发给他,整整一年,黎先生私底下威胁了我好几次,让我结束工作拿着一笔钱离开您。可我明白,只有待在您身边,我才能活下去,只要一走,凭借黎先生的手段,有的是办法让我无声消失——”
“我没想到、没想到的是,现在他竟然,这么明目张胆!”
“要直接在众目睽睽的马路上把我弄死——”
说到内心最害怕的事情,路嘉易还算稳定的语气凌乱起伏起来。
他磕磕绊绊地拼凑起施愿渴望了解的完整内情,又带给了施愿意想不到的惊喜。
然而,施愿早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喜怒形于色的施愿。
无论意料中的背叛,还是意料外的隐瞒,都无法让她的内心涌起惊涛骇浪般的起伏。
她望着路加易,试图寻找从他那双很会演戏的眼睛里,找出一丝一毫说谎的痕迹:“原来,是这样……所以,那些没打码的照片,你都怎么处理了?”
路嘉易连忙竖起手指发誓,期间还带动了正在输液的另一只手,差点导致血液回流:“我没有保存任何关于您和黎家的私密照片,其他所有的记录,也都在别墅的摄像头拆除时销毁了!”
施愿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眸光平静深邃,却莫名有种慑人的力量。
大片的肌肤颗粒,自路嘉易的后背涌起。
他吞咽了口唾液,硬着头皮保持对视,企图叫施愿相信自己的真情实意:“施小姐,我本来就是个无权无势的底层人,您随便一声吩咐就能让我彻底死去。我现在已经跟黎先生闹翻,他也对我动了杀机,如果我再不依靠您,忠诚于您,我的生路又在哪里……”
“而且,最重要的……虽然我知道我不配,但施小姐,在死之前,我想告诉您……”
“我从未遇到一个女人像您对我这样好……我、我喜欢您……哪怕您不信任我,想要我用死来永远保住这些秘密,我也愿意……死在自己喜欢的人手里,总比死在黎先生的手里要好。”
不合时宜的表白倏忽从路嘉易的口中冲出。
他的目光也随之氤氲起来,弥散开一种痛苦和释然混合的复杂情感。
他是出色的演员。
要配合自己编织的假话来进行演绎,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难的是,毫无保留的,去吐露自己的内心。
路嘉易无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施愿的宣判。
漫长的阒寂之后,他却倏忽感觉到一丝比春风还要轻软的触感,在自己的颧骨上方停留。
“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相信你对我的心。”
那个短暂的亲吻仿佛一场梦。
施愿替他拢起额头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温柔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