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渐遥
我依言从她的小挎包里找到口红,递给她。
李韵没有接,命令我:“给我补唇妆。”
我想确实应该由我来,她手抖成那样,自己画得画出一个血盆大口来。于是我微微弯腰,小心翼翼地用膏体划过她苍白的嘴唇。
李韵对着电梯整面墙的镜子拢了拢头发,把几根散乱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收进去。
“一帮毫无远见的懦夫。”她对着镜子,红唇轻启,轻蔑地说。
电梯到了地下车库,门一开,李韵又变成了无懈可击的女总裁。
回家的时候已经灯火璀璨了。
市政府今晚在海滩边组织了烟花晚会,正是燃放到高|潮的时候。滨海路靠近燃放区的地方已经交通管制,周进绕了点远路,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能从水泥森林的间隙中望见烟花此起彼伏地在夜空中盛放。
李韵让周进关了车里所有的声源,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的烟花。封闭的车厢隔音一级棒,烟花如同默片一样安静地绽放,又次第凋零。
“我结婚那天晚上,义山也在海滩边上安排了烟花大会。”李韵忽然开口道。她好像在跟我们说话,但并没有在意我们有没有听清楚,兀自往下说,“特别盛大,特别漂亮。我们娘家的风俗,结婚肯定是要放烟花的,但是A城已经禁燃烟花好多年了,除非是公共活动需要。义山就说他去想办法。”
“那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呢?”我问。
“我不知道。”她对着窗外一明一灭的烟花微笑起来,说,“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用操心,还是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姑娘。其实现在想想,义山那会儿也才二十多岁,还没如今嘉安的年纪大呢,已经要为我撑起一片天了。”
她说着说着,又沉默下来,不知道是在怀念亡夫,还是在苦恼大儿子而立之年还不成器。
等我们的车爬坡到回滨海路1999号的半山腰,烟花大会已经结束了。
立马回头的站台里很热闹,挤满了人。半山腰位置好,视线绝佳,好多人到这里来看烟花。站台附近的共享单车被借光了,满载的公交车刚刚出发,站台里还剩下不少等下一趟车的人。还有些人等不及,开始步行沿着盘山公路往下走。
人太多了,周进开得很慢很小心。
快到半山腰的岗亭处,人群中突然蹿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往我们的车子正前方冲过来。
周进赶紧刹车,对方非但没有躲开,反而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大F的引擎盖,刷一下按亮了手里的LED灯牌。
我定睛一看,这不是上回在公司门口拉横幅向李韵示爱的那个神经病吗?
进去拘留了一回,不仅不思悔改,还变本加厉了,横幅换成了闪烁的七彩LED灯牌,在夜色中异常扎眼。上面写的是——
“王铁根(爱心)李韵,海枯石烂,至死不愉!”
看得出来这个人文化水平不高,“至死不渝”的“渝”还定制成了一个错别字。
他像只猴一样在引擎盖上又蹦又跳,向周围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展示着LED灯牌,并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
我立刻下车,开了门就听到他在大声嚷嚷:“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我就不信她守了这么多年寡能不想男人,尝过我的滋味就知道我的好!”
围观群众哄堂大笑,还有好事者打开了手机录像。
他们不知道这个男人根本不可能和李韵有交集吗?不,他们知道。他们只是看到二流子都能羞辱到一个知名的女企业家,觉得有趣。对待这种下三滥的人,李韵沉默或者正经反击,都会失了身份。
恶心极了。
幸好我不用顾忌体面。
我把那叫做王铁根的猴拽了下来,他顺势坐在地上,还在不死心地嚷嚷:“让李韵出来!不就是个娘们,我家伙大,保管能治得她服服帖帖的…… ”
我反剪着他的胳膊往边上拖,他两腿乱蹬,发誓死也要死在李韵的车轮底下。
我卸了他一条胳膊,他当场杀猪一样痛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闭嘴!再乱动胳膊真废了。”我喝道。
他不敢吱声了。
我把他脱臼的胳膊安了回去。
这时候岗亭的同事们终于挤进人群,协助我把人从路中间拖走,丢到路边的一棵树底下。
这个叫王铁根的猴老实了没一会儿,又开始搞事情,呜呜地哭起来了,鼻涕眼泪一把地朝着车里喊道:“韵儿,我知道你是考验我呢,我不会放弃的!”
还没完没了了。
“周进,帮我把伞拿过来。”我通过蓝牙耳机对周进说。
周进一脸莫名地送了我的伞过来,递给我。我握住伞柄,按下暗扣,用力一旋,拔出一把锋利的短刀来。
王铁根惊叫:“你要干什么,干什么!?”
“斩草除——根。”我掂了掂刀,眼睛往他身下打量,“免得以后还来骚扰我老板。”
“救命——救命啊!我不敢了,女侠我再也不敢了——!”
我瞅准了他的裆下,手起刀落,穿透布料把他钉在树根上。
他抖得跟筛糠一样,脸色惨白地盯着自己的下半身。
并没有血迹渗出来。
“哎呀,失手了,没想到你这么短。”我痞里痞气地拍拍他的脸,下三滥的人就要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不过下次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
围观的人又在笑,手机拍照的闪光灯一闪一闪的。
我谅他也不敢再来骚扰了,把他交给同事就回了车上。
李韵哭笑不得地对我说:“小伍,你……哎,你怎么跟女土匪一样,一点都不体面。”
我没作声,心想还不是为了维持你的体面?
我以为李韵对我这次的处理方式很不满意,没想到当天入睡前,就收到了毛裘的电话:“人资那边,说下个月开始要给你涨薪15%呢,恭喜恭喜。”
我很惊喜,下意识问:“加薪?什么理由?”
毛裘说:“好像是李总亲自吩咐的,说……说因为你今天给她画了个不错的唇妆?她一高兴,就给你涨薪了。你运气好呀,小梦给她化妆那么久了,也没见升职加薪的。”
我思索了一下,肯定不是这么离谱的原因。
估计她觉得今天的事很解气,但是又不能明面上赞同,所以随便想了个理由。
第90章
我习惯在睡觉前确认好第二天的行程和要准备的东西,这一确认就发现了问题。
门后挂着的伞短了一截。
那把短刀。
我光顾着恶心那个猴了,短刀钉在树根上忘了收回来。当时人那么多,估计被人捡走了,或者丢在哪个草丛里了。
唉,虽然平时不太用得上,好歹是老伍的遗物,我还是去找一下吧。
我打开宿舍门,迎面就看见周进举着手,作正要敲门的姿势,彼此都吓了一大跳。
“找我有事?”我稳了稳神,问他。
“……”
他拎着一个牛皮纸的袋子,一声不吭地递到我手里。
我打开来看了,牛皮袋子里正是我要出门去找的那把短刀。
“怎么在你这?”不记得他当时有把刀拔下来啊。
“……引擎盖被踩脏了,老板叫我连夜把车开去4S店消毒。”周进像是一台需要预热的机器,慢慢地语言系统才会运转流畅,“这刀被人捡了放在岗亭里,我经过的时候,保安叫我给你捎过来。”
他顿了顿,补充说:“给车消毒的时候,顺手把这短刀也消过毒了。”
我连连道谢:“谢谢谢谢,我正要出门找呢,这下省不少事了。”
他给我顺手捎了刀上来,我也道了谢,我以为这样对话到这里差不多就要结束了,但是周进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半夜三更的,站在我的宿舍门口,这不太合适吧?
我困惑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吗?”
周进也困惑地看着我说:“……你不试试?高温蒸汽消毒的,我怕机关有变形。”
哦,原来他帮人捎东西也尽心尽责,要看我当面验收才放心。
我从门后取下伞,咔一声把短刀推进原位:“挺好,没问题。”
周进点点头:“那就好。”
他说完就转身要走,才跨出去一步,又回转身,犹豫着对我说:“你刚才那样,挺让人……意外的。”
我感到很好笑,也笑出了声:“你也觉得我像个女土匪?我一个当保镖的,你还以为我是以理服人的吗?”
“不是!不是的,”周进急了,“我嘴笨,不是说那样不好。挺好的。女的就该泼辣点。我妈以前要是有你一半,就——”
他好像提到了本不想提的东西,一下刹住了话头,表情有点懊恼。
我记得他说过他是单亲家庭,母亲很早就去世了。
“你就当我没说吧。晚安,伍玖。”他低声说完,就往楼梯的方向走。
他的宿舍在二楼。
“晚安,周进。”我朝他的背影说道。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有不少围观者录了视频传到网上,零星有传播,但最终没有发酵起来。
我琢磨一来可能是李韵自始自终没有下车、没有露面、没有回应,热度起不来;二来,公关部在里头肯定又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过了国庆, A城的桂花全部落尽,秦嘉安又被兴师动众地接了回来。他更瘦了一点,据说是因为没有母亲在身边监督,三餐不规律导致的,把李韵心疼得不行。
秦大少爷还挂着一个慈善基金会副会长的虚职,秦嘉守不在,他也鲜少去公司上班,一天到晚钻在车库里鼓捣他那些跑车,晚上夜深人静了,就开出去飙车炸街。半夜被逮进去,就呼叫李韵去捞他。
李韵对别人、对自己都狠,唯独对着这个大儿子,所有的原则都可以不要了。
光十月份,我凌晨一两点紧急出外勤就有三次,全是陪李韵去捞这位大爷的。就这,李韵还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
无语。
不过秦嘉安昼伏夜出,我与他的交集并不多,除了半夜捞人,基本上见不到面,我也就忍了。
秦嘉守回学校以后就给我甩了一堆教材,还编好了号。为了我三年后能顺利当上一名武术老师,先考哪个证,再考哪个证,如何报名,分别对应要学哪些资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我自己考健身教练证书的时候都没这么上心过。
我一看接收资料的那个进度条老长老长的,就犯了怵:“这么多?……”
“你答应过我的,不准打退堂鼓。”他很严厉,一点水都不肯放。
我感觉已经上了他的贼船,无奈只得说道:“行行行,我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