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歌且行
当初沈星微右腿还没好的时候,打着石膏坐在气味难闻的大巴车上,一路都偏着头,从满是斑驳污点的玻璃窗往外看,风景逐渐从市中的高?楼大厦变成大片的田野,低矮的房屋,视野越来越开阔,没有繁华高?楼阻拦的天空又蓝又辽阔,是很美的风景。
可是沈星微却?觉得这段路太漫长,她静静地落着泪,以为自己这一生都没有可能?再进入这座城市。
现在想想,到底还是那时候年纪小,又经历了?人生重大的变故和打击,所以才不?可避免地被困在绝望之中,还以为是自己是因为离开这座繁华都市而伤心。实际上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就算后来她没有将大学报考在这座城市,一样可以在闲暇之余,买一张二十块钱的车票来到市里。
沈星微在县高?中生活得很好,年纪小的孩子们?仿佛天生对着大城市仰慕和向往,因此得知沈星微是从市中第一高?中转回去时,他们?对沈星微都极其热情,甚至腿还没好的那段时间,有个女?生骑个自行车接送她上下学,并且乐此不?疲,索取的报酬就是希望沈星微能?多讲一些在市高?的事情。
沈星微很快就融入了?新的高?中环境,并且以自己的能?力稳坐年级前三的宝座,生活还是要继续,她与奶奶相依为命,开始了?普通而平凡的日?子。只是偶尔还是会突然掉眼泪,说?不?好是因为悼念突然去世?的父亲,还是惶恐自己未卜的前途,抑或是其他难以言说?的东西。
沈星微当时看不?明白,现在回头看看,迷雾一般的人生已然清晰明了?,该得到的都会得到,该失去的也挽回不?了?。
她揣着兜在县高?中的门口?站着发呆,手?臂里还挎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了?黄澄澄的橙子和几根火腿肠和鸡蛋。等?了?不?过十分钟,下课的铃声响了?,学校大门打开,没多久就有数不?清的孩子飞快地奔出学校,样子很像坐了?八百年的牢突然得到释放一般。
等?到出学校的人越来越多,沈星微就趁机钻了?进去,因为她没有学生证,而且这个高?中的门卫对无?关人员出入学校检查得比较严厉,与其跟门卫扯谎被人拆穿,她宁愿多等?一会儿,趁着人多偷偷溜进去。
县高?的占地并不?大,操场也小,几栋教学楼紧挨着,入眼可见的设备基本老?化得不?行。沈星微还记得那年夏天,教室里的风扇半死不?活地转着,她午睡起来一脑门的汗,接一杯水补一补身体流失的水分,然后两眼一睁就是刷题。
不?过沈星微不?是一个对自己非常严厉的人,她会在忙碌的学习时间中抽出一点点的空闲,虔诚地献给学校食堂后边小树林里的那群小猫。一开始她是不?喜欢吃食堂包子里的肉馅,还有看起来就很油腻的鸡腿,吃饺子也只喜欢吃饺子皮,但?是这些东西不?吃就太浪费了?,因此沈星微看着碗里的剩饭和食堂阿姨的谴责眼神,良心总是备受折磨。
后来偶然在食堂后面的小树林散步消食,她看见了?几只猫,可能?是流浪猫,但?是很肥。
从那以后,沈星微剩下的食物就有了?上贡之处,喂了?半个学期左右,她一进小树林就会有很多猫猫围过来找她,因此她也成为了?咪咪大王。
在学校里的小猫是不?会挨饿的,但?是当初沈星微毕业时,还是担忧了?很长时间。昨晚上到家?,今天收拾完房子,填饱肚子,忙完了?手?头上的所有事之后马上就来了?学校小树林,唤出了?曾经在这里陪伴她很长时间的小猫,交出了?自己买的所有火腿肠和鸡蛋。
小县城算不?上发达,所以在这里不?需要手?机也能?很好的生活,她身上的现金足够。房子是奶奶的,老?人家?在去世?之前就已经把房子收拾得很干净了?,她自己的衣物和平时用的东西都不?见踪影,有些是烧掉了?,有些是扔掉了?或者送人,总之沈星微后来回去的时候,整个屋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所以她才会选择在市里租房。
昨天晚上回来得匆忙,好在夏天跟冬天不?同,不?需要厚厚的棉被,她将空荡荡的床简单擦一擦,找了?柜子里放着的床单铺上去,将就睡了?一夜。
想要回到水天县不?是临时起意,是她早就有的念头。
在奉水山庄的那天晚上,沈星微感觉右脚腕泛酸,骨头里有些湿冷,那是她当初在大雨天被撞坏了?脚,又坚持走了一段路之后才去医院。那时候她的生活一团糟,母亲来了?医院说?自己生活繁忙,给她办了?转学,沈星微就拖着还没好的脚坚持出院离校,没有好好休养,因此落下了?病根。
每到下雨天快要来临的时候,她的右脚踝就会有轻微的酸痛感,所以她知道那晚看不?到流星雨。
沈星微坐在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前仰头看,无?比想念那个已经逝去的老?人。她不?是性子温柔的人,甚至对沈星微也鲜有笑脸,但?是那时她看沈星微怎么也接受不?了?脚踝的病根,于是对她讲:“这不?是很好吗?你身上有了?个天气预报,下回脚疼了?就提前告诉我,我就不?用出摊了?。”
她是做煎饼的,整天推着个三轮车大街小巷地卖,但?是三轮车没有棚子,所以一下雨就不?能?出摊。
这并不?是安慰的话语,但?是从那以后,沈星微渐渐不?再为右脚的隐疾感到失落伤怀,渐渐接受了?自己身上有个天气预报的能?力。
看不到流星雨的那个夜晚,沈星微并没有很失落,她在下床的时候看见贺西洲睡在床的另一边,长手?长脚占了?大半个床位,俊俏的面容在微弱的小灯下显得充满柔和宁静,这使得沈星微不可避免地站在床头看了?他许久。
沈星微在那时很想跟奶奶打个电话,告诉老?人,她现在很认同老?人说?的那句话,人生不?可能?永远在低谷,否极泰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拿到那封曾经被她送出去的信,就好像已经将过去填补完整了?,虽然还剩下许多细细密密的遗憾,但?是也差强人意,现状已经足够好,所以她想要将这些讲给奶奶听,让死前都仍未放下心的老?人不?再担忧她唯一的孙女?。
沈星微抚摸着胖嘟嘟的橘猫,对此感到愤怒,对着一群小猪咪训斥,“想当初我这个咪咪大王喂了?你们?一年半都没喂胖,我走了?这两三年,你们?居然都胖成这样了?,这是背叛!这是忘本!我看你们?是想拥立新的咪咪大王了?。”她当初剩下的包子馅饺子馅还有数不?清的火腿肠鸡蛋以及各种鸡腿,可都是喂进了?这些小猫的嘴里,也没见它们?长几两肉来回馈自己。
高?中下午放学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等?晚自习一开始大门又会锁上,沈星微在小树林玩儿了?一会儿,又晃悠着一袋子的橙子嘚吧嘚吧离开。
傍晚时分,夏季的风燥热,路上行人慢慢,时不?时传来街头卖小吃或者卖水果的喇叭声。火烧云渲染了?半边天,赤红的光芒映得大地尽是霞光,县城的房子普遍没有那么高?,所以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见漫天的火烧云悬于天际,这是调色盘再怎么精心调制,也画不?出来的绚烂与美丽。
沈星微慢悠悠地走着,有些热但?是不?舍得那么快回家?,时不?时会停下来站在不?同角度仰头张望。作为创作者,这可以算是职业病了?,她看见美景的第一反应几乎都是以什么样的角度,什么样的色彩,什么样的构图才能?诠释这样的美景。
她曾经失去过这个能?力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现在正慢慢找回。
回家?的路上有一段长长的下坡路,并且没有车辆往来,道路两边的杂食店铺悠闲地开着,散发出各种卤味或是炒菜的香气。沈星微走走停停,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身后有人,但?是当她停步回头的时候,却?什么人都没看到。
她猜想可能?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在小县城里,发生跟踪害人事件的几率实在太小了?,而且她家?也不?是住在很偏僻的地方,无?须担心这一点。
“沈星微。”前头卤味店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男生,他擦着手?冲沈星微笑,“真是你啊?好久没见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男生名叫孟珂,比沈星微大两岁,算是邻居。那年沈星微搬回来时,比较喜欢吃他家?的卤菜,经常来买一点。孟珂则是初中上完就辍学,一直在家?里帮忙,所以一来二去沈星微与他也算熟识。
说?起来当初高?中毕业那会儿,孟珂的母亲还上门向沈星微奶奶说?过媒,说?是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平时关系也不?错,两家?离得近往来也方便。沈星微上的美院学费不?算便宜,加上市里的开销花费也高?,全都由沈星微的奶奶卖煎饼负担,实在有些困难。孟珂是家?中独子,卤味店也开了?很多年,他爸妈手?里也有些积蓄,当初的意愿是可以先让两个孩子订婚慢慢处着,他们?愿意供养沈星微上大学。
县城里的孩子说?亲早,结婚早,这些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沈星微的成绩在水天县拔尖,绘画又太有天赋,模样更是一等?一的标致,这样绝好的条件难免有人攀着关系近的缘由满足自己的私心,热心的说?媒在沈星微高?中还没毕业的时候就有过几次,等?到她毕业了?要上大学了?,要离开水天县了?,来的人就更多了?。只是人们?硬要挑出褒贬也是有的,他们?会借以她父亲死亡,母亲改嫁为由表示她的条件没有那么优秀。
只不?过最?后都被沈星微的奶奶给回绝,有些闹得比较难看,有些却?没放在心上,一笑而过。孟珂的父母属于后者,而孟珂本人也对此很抱歉,当初沈星微离县的那天,他送上了?卤味大礼包,让沈星微啃了?一路。
“孟哥,好久不?见。”沈星微站着跟他讲话,“我是昨晚上回来的,就是想奶奶了?,回来看看,住几天就走。”
当初办老?人丧事的时候,孟珂也帮了?不?少忙,提及逝去的人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抱歉,转头说?:“你先等?会儿,我给你拿点卤味回去吃。”
也不?等?沈星微拒绝,他就钻进了?玻璃柜台中,挑了?一些沈星微平时爱吃的那些夹了?不?少,还拿了?一些水果,装了?一大袋子出来。沈星微吓一跳,赶忙想要拿钱,却?被孟珂摆手?推拒,按着她的兜不?让她拿,“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这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拿回去吃就得了?。”
“真的不?用,我就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沈星微与他拉扯起来,拿着现金要往他手?里塞。
“没事,吃不?了?你回头再给我送回来,我吃。”孟珂大咧咧地把钱又装回她的兜里,又说?:“这些东西重,我给你送回去,就这一截路我去一会儿不?耽误生意。”
沈星微最?终没有拗过他,道了?谢,与他一同往家?里去。两人并肩而行的影子落在地上,被夕阳的光拉得长长的,两人时不?时侧头说?笑,从背后看去很像是合拍的年轻情侣。
沈星微在这条路上很警惕地回头了?三次,但?是与这个男生遇见并同行之后,就没再回头,因此贺西洲可以站在路上,静静地看着两人走远。天空中赤红的云朵实在太过浓艳,贺西洲就这么站着,面容覆着霞光,显得整张脸也跟着变得昳丽。
他与沈星微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从市中与水天县相隔的六十多公里,到现在与她距离不?过两三百米,贺西洲站在她身后,漂亮的眉眼拢着淡淡的情绪,目光落在她身上,看着她与一个年轻男生说?说?笑笑地往家?里去。
贺西洲平时不?怎么喜欢吸烟,但?是心情糟糕的时候,需要借助一些尼古丁。他点上一根烟,缓缓吐出的烟雾模糊了?面容,眼睫轻垂,仿佛这样就能?镇定?他心中许多杂乱的情绪。
要找到沈星微实在太简单了?,他都不?需要刻意去询问?,拿出手?机下载一个贴吧,在水天县仅有的三所普高?吧里搜索沈星微的名字,就会找到关于她的许多讨论帖。高?楼里关于她的赞美比比皆是,偶尔夹杂几个尖酸刻薄的邪恶发言,很快就能?翻到她家?住址,还有她奶奶平时是做什么的。在县城的高?中里,家?庭情况,父母工作这些都不?是秘密。
贺西洲下午两点到的水天县,车子停在这条下坡路的入口?,他在车里坐了?很久,还睡了?一会儿,之后果然看见了?沈星微的身影。她穿着很普通的短袖和六分裤,也没有好好穿鞋,只踩着一双人字拖就出了?门。贺西洲看着她走远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悄悄跟上去。
这是他活二十多年第一次跟踪别人。然后他发现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事,因为只要稍不?留心,他就会在人群中丢失目标,并且还要时刻提防目标发现他。贺西洲觉得奇妙,回想起当初沈星微也是这样跟了?他一个月之久,在川流不?息的街头,摩肩接踵的超市,还有各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她会将目光很专注地落在自己身上,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会分给别人半点注意力。
贺西洲意识到这些,便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被沈星微在乎,心里也随之被填充得满满当当。
沈星微像个注意力很差的小孩,她走走停停,总是盯着一处出神发呆,或者被路上的东西给吸引。她去了?花店买了?菊花,又去了?墓地,过了?许久才出来,眼眶红红的。接着她又在一个小广场绕着转了?几圈,顺道去了?超市,买了?一些东西出来,再接着就是去了?高?中学校,在一群疯狂往外跑的学生里逆行,挤进了?校园。
于是贺西洲也一脚踏进了?这个沈星微曾经就读两年的学校,好像在这一瞬间与沈星微的生命接轨。
已经泛白的塑胶跑道,有了?裂纹的墙壁,缺失了?嵌字的教学楼,逼仄密集的宿舍,一切的一切都充满着老?旧、落后,但?是这里依旧能?培育出一届又一届优秀且有着光明前途的学生。
贺西洲跟着沈星微来到食堂后的小树林,看着她被许多猫咪包围,交出了?自己所有的火腿肠,对这些小猫叽里咕噜地说?着话。她很熟练,像是曾经做过千百次,所以贺西洲也很轻易就能?想象出穿着校服的沈星微在课余之时来到这里,喂养这些小猫,她一定?会因此很得意,并给自己取一个非常威武的名号。
沈星微喂完小猫离开学校,径直回了?家?,途中没有再去别的地方,贺西洲也就跟到这里,看见沈星微进了?一个狭窄的小巷子里,巷子里只有一户,就是沈星微的家?。
他没有再往前,反而是回头走了?,因为他还没有想明白沈星微离开的时候把手?机留下的用意。
或许是不?想让他打扰,或许是要把他买的东西都留下,又或者对沈星微来说?,这就是很标准很严格的一个月,她只是在履行当初的约定?而已。
但?是贺西洲已经深陷泥潭,早就将那些话抛之脑后,并且在无?意之中成为了?一个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的人。死缠烂打,卑微乞求并不?是贺西洲的性格,但?是摆在面前的问?题并不?是复杂麻烦的高?数题,也不?是步骤危险的科学实验,找找资料,问?问?导师就能?找到方法,或者是解不?出来就可以随便放弃。
贺西洲绝不?愿放弃,可也束手?无?策,因为这天底下任何有才能?的人,再厉害再聪明,在感情面前都是平等?的。
孟珂将东西送到沈星微家?之后离开,在拐角的时候撞见了?一个身量很高?的帅气男生,他百无?聊赖地站着,被赤红的夕阳照了?满身光彩,眼睛里却?蓄满了?落寞,无?端让人觉得垂头丧气。
“兄弟,你找谁啊?”他一眼就看出这个男生不?属于这里,也是从前没见过的生面孔,于是随口?一问?。
那帅气的男生慢慢抬脸,朝他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谁也不?找。”
孟珂笑了?笑,很自来熟地说?:“这个地方我熟,你要是想找人就跟我说?,我说?不?定?知道住哪儿。”
贺西洲淡淡的目光看着他,觉得他脸上全是笑,这显然是心情很好时才会有的表情。他当然心情好了?,因为他刚从沈星微家?里出来,他还跟沈星微说?说?笑笑地聊天。贺西洲这样想着,心里拧巴得要死,酸得像是未成熟的柠檬泡了?几百年的咸菜,又浇上陈年老?醋,那味道狗闻一口?当场就得倒,简直像是要把他的心脏毒死。
“你结婚了?吗?”贺西洲问?他。
“啊?”孟珂一怔,压根没料到面前这个人思维转变那么快,这问?题说?实话也有些冒昧,但?他并未计较,愣愣地回答,“还没有呢。”
“那一定?有女?朋友了?。”贺西洲又说?,语气好像很笃定?。
“也……没有,女?朋友半年前分手?了?,就没再找。”孟珂龇着牙笑起来,“前几年我妈给我说?亲,被我大闹一场,这两年消停了?,我现在挺自在的,你呢哥们??你这条件看起来不?赖,应该有女?朋友了?吧?”
贺西洲并未回答,话语里竟然有几分刻薄,“你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该结婚了?。”
孟珂摸不?着头脑地挠了?挠太阳穴,直愣愣地问?,“我看起来很显老?吗?”
“嗯。”贺西洲拿出两根烟,递给了?他一根,说?:“像三十岁。”
孟珂大惊,一边接烟一边胡乱往脸上摸了?几下,“那怎么办?我才22呢。”
贺西洲咬着烟点燃,送上打火机,从唇里飘出的白雾遮掩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现在网上很流行的一句话你没听过吗?丈夫的美貌,妻子的荣耀,现在女?孩子都很注重这方面,有些女?孩找的对象都不?好意思带出去给人看。”
“难怪我前任不?乐意在朋友圈发我的照片,每回我一说?她就生气,跟我吵架。”孟珂痛心地点烟,跟他站在一块,就这么聊了?起来,“其实吧,我有时候照镜子也觉得自己看起来不?像二十出头,我初中毕业就没上学了?,一直在帮家?里干活,入社会较早,长得显老?可能?也有这个原因。”
贺西洲:“对象不?好找吧?”
孟珂叹一口?气说?:“我学历低,很多女?孩看不?上我。”
“跟学历没关系,你以后找对象,就放低标准,比如长得漂亮的,学历高?的,会画画的,你就不?用去想了?。”贺西洲就差帮他在择偶标准里排除姓沈的女?生了?,语气很平静地胡说?八道:“容貌漂亮帅气的人,就算在坠入爱河的时候不?介意配偶的样貌,但?是相处久了?爱情褪色,吵架时也一定?会以外貌当作可以攻击的利器。与其将来你被老?婆指着鼻子骂长得丑,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找一个外貌平凡的女?孩子,如果你比她好看,也会成为她的荣耀,这样她的朋友圈就可以出现很多你的照片了?。”
孟珂被说?得一愣一愣,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但?一时间又琢磨不?出来问?题,吸着烟不?说?话,良久之后才问?贺西洲,“难道说?……哥们?你也被女?朋友嫌弃外貌了??”
贺西洲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也好一会儿没讲话,眼睛里流转着看不?分明的失落,“我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女?朋友在跟我吵架的时候总是骂我品行不?端,但?是不?会攻击我的脸,最?多只是诅咒我变成丑八怪。”
孟珂又想起自己很久之前跟女?朋友吵架的时候,被骂“长了?一张只配吃大便的狗脸”,于是下意识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开始沉思面前这兄弟刚才的话。
贺西洲很克制地不?再多言,将还剩下半根的烟按在墙上碾灭,招呼也不?打一声,转身就走了?,好像刚刚站在这里自来熟地跟别人聊一些冒昧的话的人并不?是他。
他回到车上,拿出手?机下意识点开沈星微的聊天框,聊天记录停在两天前,他忽然忘记沈星微的手?机在他手?上。
他看着聊天框里的内容,沉默了?半晌才退出,低垂着眼睫翻开消息。在一堆工作消息中,他看到杨衡发来的信息,拍了?照片说?已经去店里提了?沙漠色的新手?机,并表示以后还愿意为他当牛做马,夜里再有什么急事随时准备效劳,侧面提醒贺西洲千万不?要麻烦别人,所有相关事情使唤他这个助理就可以。
贺西洲将报销的钱都打过去,手?机仍旧不?断有新的信息出现,他觉得厌烦,一概不?理,把手?机甩到副驾驶座上,车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夜幕一点一点蚕食黄昏,街道的行人逐渐变少,入夜之后,路边的店铺也相继关门,这个白天都不?算热闹的县城,在夜幕降临之后很快就沉寂下来。
沈星微配着面条吃了?卤菜,撑得打起饱嗝实在吃不?下了?,洗完澡之后穿着睡裙,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现代年轻人离不?了?手?机,所以当初沈星微将手?机留下的时候,也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并且有很强烈的戒断反应,时不?时就要晃着手?去摸手?机。
但?是没有了?手?机之后,时间仿佛慢了?下来,从前觉得一天只有二十个小时,现在却?觉得一天里有三十个小时。她坐在风扇旁边,看着电视里的广告,思绪不?受控制地跨越六十多公里飘到市里,落在贺西洲的身上。
不?知道他现在正在做什么,他有在认真地找她吗?或许会对她的不?告而别埋怨呢,又或者默认了?这样的分别,因为贺西洲是个阴晴不?定?,城府较深的人,所以沈星微猜不?到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怎么做。
而且贺西洲并不?会浓烈地表达自己的喜欢,所以沈星微感觉到了?,但?是也没有很多,像是随时都会散掉的样子。
沈星微觉得这是陋习,她认为贺西洲在这一点应该向她学习,毕竟她是一个就算只是喜欢猫猫狗狗,也会将它们?抱起来说?“爱你,喜欢你”的人。
她已经想好了?如果贺西洲找来她要怎么应对,并且绝对会要求他道歉,但?是如果没有来找她呢?沈星微想,那她也会回到市里,因为她本来就是只打算回来两三天,但?是未来的生活她将重新规划,那里面将不?再有贺西洲,最?多回去的时候有些狼狈,有些失意而已。
沈星微看见电视里出现果粒橙的广告,于是起身去厨房拿了?一个橙子打算剥皮抱着啃,正在费力地剥着橙子皮的时候,寂静的夜晚突然响起敲门声。
“笃笃笃——”
沈星微吓一跳,下意识问?:“谁呀。”
片刻的安静后,门口?传来低低的声音,很清朗的男声,带着年轻的气息,“是我。”
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沈星微心头一颤,空落落的心脏开始加快跳动,滚烫的血液从心口?往四肢百骸奔去,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她攥紧了?手?里的橙子,声音发紧,明知故问?,“你是谁啊?”
“就算你要拥抱新生活,也把我忘得太快了?吧?”贺西洲的声音从门后飘进来。
沈星微走到门边,仿佛隔着门就能?看到贺西洲站在门外,高?高?的身量让他的脑袋几乎顶到门檐,他一定?会低着头,凑近了?门缝,将声音传过来,“我是贺西洲。”
“你既然知道我要拥抱新生活,那你干嘛还要来找我?”沈星微偶尔也认识到了?自己会口?是心非,因为刚刚还希望他来找自己,但?是现在人真的来了?,却?还要生气,很是冷漠无?情地说?:“我不?会让你进来的。”
“好,我不?进去。”贺西洲的声音很柔和,好像一切都会依着沈星微的样子,永远为她妥协低头的样子,“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