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取名狂魔小洋
别人眼中的她天天全世界飞,生活充实得吓人。她还是不问已逝之人的墓碑在何处,不说过去的事,但起码现在看起来十分正常了,像在真正活着。
三年。时间的流速比感知更快一点。周迎暄也没想到自己现在能恢复看起来正常的生活。
她依然确信自己爱方朔,并觉得为他付出是件有意义的事。但忙碌的空隙,会冒出些想法,例如想要有个类似他的人陪在身边。
充实的工作填满了一半的心,另一半依旧孤独寂寞。周迎暄决定开个画廊,让生活更忙一点。
正当这时,孟秋带着一份资料找到她。
第35章
.不过是,烧灯续昼
周日德也有很多后悔的事,不曾祝福女儿的恋情就是其中一件。
不愿放下姿态去了解,也没有耐心听,随随便便就否定了孩子们青春的初恋。
直到某年夏末,周日德收到一张周迎暄寄来的明信片,潦草的笔迹写着她背着亲朋好友结婚了,以及她现在过得有多么幸福。
没想到,他以为的穷画家摇身一变,成了方家的二儿子。这下好了,完全符合他门当户对的要求,又跟女儿彼此钟情,怎么看都是万中无一的佳婿。
但周日德只是用恢复信托来向周迎暄表示认可的态度,对自己的强硬和武断避而不谈,连祝他们幸福的话也没说过一句。
明信片静静躺在书桌深处,随信寄来的那张合照裱进相框,还放在办公室的桌子上。
等他开始后悔的时候,已经晚了。
后来,周日德无意间在一本财经杂志上看到盛景的照片,想法立刻成形。如果能跟长盛集团联姻,是一举两得。他苦于无从对女儿开口,和孟秋商量。
夫妻俩想的如出一辙,不过在孟秋这儿,公司和儿子直接相关,所以两得里利益的占比更大些。不管怎样,夫妻算是同心,孟秋揽下责任,带着盛景的资料亲自去找周迎暄。
周迎暄起初反对,看到照片却没了声音,孟秋当即就有了数。她以退为进道:“我们绝对不会逼你。先见一面,你看看再说,如果还是不愿意,就算了。”
去见一个和日思夜想之人没有两样的人。周迎暄没法抗拒这种诱惑。
到了勃艮第的酒庄,按照家长们的安排,周迎暄需要出去逛逛,和见面对象有个自然的相遇。但她在房间里犹豫了很久很久,才下楼。
三四点的太阳斜照,在大宅正面投下一片阴影。周迎暄顺着石柱楼梯往下走,还没带上遮阳帽,抬眼就看到光影交界那头的人。
高大挺拔的英俊男人,很熟悉也很陌生。松开几颗领口扣子的灰蓝衬衫和白西裤,阳光为健康的暖色肌肤镀上微芒,也许是穿着休闲的缘故,他看起来比商务照年轻很多。
周迎暄明明站在阴影里,却被强烈的光刺了眼。
好像那个人从来没离开,只是悄悄躲了起来,等她此时此刻找到他。周迎暄突然觉得,上帝也没那么无情。
她立刻就决定了,跟眼前这个人结婚。她想做一个和爱人继续幸福生活的梦。
然而,盛景跟方朔几乎只有长相像,两个男人的区别很明显。世界上哪会有一模一样的两片树叶呢?但周迎暄选择自我麻痹,视而不见。
从一开始签婚前协议,盛景说心有所爱时,周迎暄就被狠狠拉出幻梦。
方朔怎么可能会对她说另有所爱呢?但是没关系,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只要在这个人身边,和这个人生活,好像爱人从来没离开一样,就足够了。
安慰好自己,梦境缝补完毕。
盛景的求而不得,在某些层面让周迎暄感同身受。她提议不领证,当名义夫妻。或许是可怜他,或许是一点点愧疚,或许是不想真的跟另一个人缔结法律上的夫妻关系。
周迎暄准备婚礼时尽心尽力,大概是出于弥补遗憾,有种诡异的热情。某些瞬间她俯视着欢喜的自己,觉得奇怪和陌生,但很快就不去深思。因为这点欢喜来之不易,而她很久没体会到开心是什么感觉了。
婚礼前夕,周迎暄试穿礼服。穿着从没穿过的纯白婚纱,她很恍惚。看向镜子,好像方朔站在门口,要一如既往地夸她美丽。她突然有点想哭。
工作人员的夸赞声不绝于耳,注意到站在门口的盛景,她们问他太太这身漂不漂亮。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周迎暄想,没事,挺好的。这个人在她身边就好。
移居A市前,周迎暄回了趟方朔家,收拾往昔的遗物。蓝钻石戒指,情书,那些数不清的礼物,她都选择封存在这间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小别墅,最后只带了他拍摄整理好的一箱影碟走。
带走的还有Shuo的画。周迎暄开始经营美术馆,让此前的事业更进一步。工作,家庭,她过上了普通又平凡的生活,像无数次梦想过的那样。
相敬如宾的丈夫,情深似海的妻子,是这段婚姻故事的样貌。其实周迎暄无意树立深爱丈夫的贤妻形象,只是爱会自然流露,她说的、做的都是真心实意,虽然是以替代品为载体。
对于盛景和顾惜凡的事,周迎暄像个事不关己的看客,唏嘘的同时也很好奇他们两人会走到哪一步。盛景如果情难自禁和顾惜凡出轨了,那时她就得离开,想到这,她不免有点遗憾。
这两个人的事不断戳破周迎暄的梦,反而给了她堂堂正正怀念过去的勇气。她终于敢播放那些一直畏惧看到的旧时影像。
或许因为今时虽好,可还是远不如从前。或许因为她害怕忘记,害怕过去的记忆被新的记忆取代。又或许,她试图编造记忆,把两段故事嫁接到一起,让梦看起来更美好一些。
可惜的是,大脑没病变出那种功能,不能如她所想自由处理记忆。
盛景和顾惜凡第一次被拍到后,周迎暄收到盛景送的礼物。比价格更惊人的是含义,那颗星光蓝宝石,示意他不会背叛婚姻。
她想何必呢,各取所需的关系何必对她表忠贞呢。把身和心分离,他一直做得很好。但周迎暄偶尔会猛然清醒,意识到自己做得和他一样好,甚至更好。
还没来得及唾弃自己,这点想法就消散了。毕竟,既然是做梦,还是自己开心最重要。
这段婚姻里最惊心动魄的一件事,是以为盛景出事那次。周迎暄赶去医院的路上发作过呼吸,她及时停车从储物箱里拿出常备的纸袋让自己缓了过来。
再度失去的痛苦,她没法经历第二次,万幸只是她误会,乌龙一场。
普通又平凡的日子挺好的。不过周迎暄有时会想,身边的人偶再完美点就好了。如果他是爱她的,就更像,更完美了。
但她明白,这是贪念。这种时候,她就格外理解顾惜凡,为什么有了一样不够,还想要另一样。
邵辰是意外之喜。除了声音像,还年轻,直接,不吝啬表达,喜欢她。这些让他在另一些方面非常像方朔。
周迎暄暂时知足,没想真和他有什么,直到盛景和顾惜凡的绯闻爆出。她想,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她以为盛景会提分开,没想到他只字不提,只说让她等他回来,然后离开一个月。
已经习惯了有人长久陪伴的生活,周迎暄无法忍受一时的孤独寂寞。所以她得到邵辰,或许早就想得到。
丈夫回来后,周迎暄想是时候整理关系了。盛景其实说对了,她不仅是因为愧疚想放手让位,还因为邵辰更可心。年轻男孩喜欢她又嘴甜,她很受用,至于钱不钱的,都是小事。
真如小情侣一般的日子没过两天,就被盛景打碎。邵辰知道真相离开了,还挺有骨气,钱也不拿。周迎暄觉得这男孩还是太傻,何必跟想要的东西过不去呢?
这回轮到盛景开出诱人的条件。周迎暄觉得他太聪明,轻易就拿准了她。
无非就是回归之前的生活,挺好的,她没理由不接受。
盛景和顾惜凡没了后话,周迎暄回过神来,才发现端倪。他似乎喜欢上她了。相处也有段时间,周迎暄同样摸透了盛景的脾性,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是控制不住想对喜欢的人好的类型。
让人无法适应的不仅是盛景的感情、他和她期待的偏差,还有,他对顾惜凡实在算得上长情,为什么短短一年多说变就变?
永恒似乎只能高悬理想之中,世事的规则是与之背道而驰的易变。这个认知像落槌敲在心底,久久震荡,让她惊惶。
装模作样的和平结束那天,周迎暄努力维持那么久的梦境终于还是碎得彻底。一直以来她一面清醒,一面沉迷,纠缠着、撕扯着到现在,终于拉开无法弥合的裂口。
哪怕是跟方朔共用一副皮囊的人,周迎暄看了也觉得痛苦。于是分开,一个人生活,在短暂安宁的同时被困惑笼罩。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感情,她的痛苦、眷恋、思念,是否都只是自我陶醉的戏码。
还没想出一个答案,盛景的邀约就到来。周迎暄忐忑,害怕,又有所期待。如果他提出和她继续一起生活的话,她想她还是会答应的。
回想和盛景的婚姻生活,偶尔有些幸福的错觉。
周迎暄首先想到的,是很多个从噩梦中惊醒的夜晚。她或许叫出了声,盛景半梦半醒间把她笼到怀里,拉好被子,伸手隔着柔软的面料又轻又缓地一下一下拍她的背。刚睁眼时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平定下来,她又能安心睡下。
从错觉中回神,负罪感如一把钝刀子,不见血却割得周迎暄翻来覆去。她明明没有独自一人去幸福的资格,她怎么可以感到幸福。
方朔死之后,周迎暄确信,她不会再幸福。但生命的自愈能力很残忍。盛景的出现,竟然让她感到安慰。
时间真的能给人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吗?周迎暄无法得出答案。
在安稳的日常中,她反而变得怯懦,不想改变,只想维持现状,不愿深思,把真实的不堪全都深埋。
过去的回忆对周迎暄来说是现实,也是梦。方朔死去那天起,梦结束了。对他越回味,越意识到逝去,越想抓住,哪怕是虚幻。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再造一个梦。
是梦,总有结束的一天。可她竭力维持,不愿醒来。
梦当然会结束。什么没有结束的那天呢?
即使明白,也欺骗自己。
不过是,烧灯续昼。
第36章
.爱与不爱,其实一眼难明
方曦和祝恩刚走到病房门口,就迎面见男人讲着电话开门出来。盛景点头示意,等他们进去后才关上门,靠在墙边继续电话。
没一会儿,盛景就回来。坐在床边的祝恩轻声问:“是不是工作的事?你去忙,我可以在这陪她。”
盛景摇摇头:“没事,就是和朋友约的局,已经推了。”
男人眼下淡淡的青黑,英挺的轮廓也显得憔悴,在另一边床前坐下后,背微微弓着,看了看点滴,又看向病床上的人,默默出神。
方曦劝慰道:“你也别太担心,医生说过睡醒就没事了,这毛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昨晚把周迎暄送到医院后,盛景立刻联系了方曦,才知道她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发作时会过度呼吸。
方曦和祝恩赶来时,盛景已安顿好周迎暄。病房内沉默了许久,方曦向盛景提议:“去下面走走?”
医院楼下就是公园,石栏绕着一池湖水,线条平滑圆润,暖黄的路灯亮着,倒映在黑色水面,某处光影晃荡开一圈圈波纹,是一对天鹅,正伏在自己的羽背上休息。
顺着湖边走了一遍又一遍,盛景终于从方曦口中得知事情的始末。细细密密的疼痛堵住心口,他走在岸上却如呛入水中一般难受。
身后有一个小朋友欢笑着跑过,和在远处等着的母亲消失在林荫小道口。湖面上原本沉睡的天鹅被惊醒,伸起脖子扇了扇翅膀。
盛景有一个深藏已久的疑问。他想知道,为什么周迎暄不想亲自养和方朔的孩子。起初是因为她身体状况不佳,可后来好了很多她也没有提过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漠不关心到像一个陌生人。
方曦无法解答盛景的疑问。他至今也不清楚具体的原因。
那时祝恩抱着Sunny去看周迎暄,他站在病房外,远远看见周迎暄在哭着说什么,祝恩伸手给她擦眼泪,也给自己擦。玻璃隔绝声音,他不知道她们谈话的内容,但祝恩出来就对他说:“这个孩子我们来养。”
他想了想答应了,毕竟周迎暄的状况堪忧。他说:“那我们就先帮她养着。”
祝恩说:“不,以后也是我们养。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就一个人养。从今天开始,这就是我的孩子。”
他问祝恩为什么,祝恩不回答,只是摇头道:“你不会懂。”
养一个孩子对方家来说不算负担,更何况是亲弟弟的孩子,而妻子的态度又如此坚决,方曦当然不会反对。
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似乎天然有罪,罪大恶极。方曦一直把周迎暄视为一个身不由己的母亲,不过有些时候也会猜,她是不是确实不爱Sunny。
但无论如何,方曦很庆幸当时的决定。从如今的情况来看,周迎暄其实根本没有好全,如果Sunny跟着她长大,恐怕不会有现在这样健康开朗。
方曦看着盛景说:“我那个时候还以为你回来后会马上和暄暄离婚,没想到……等她醒来,你可以亲自问问她。你有那种立场。”
可他们是名不副实的夫妻,盛景想,自己真的能有那种立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