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穗竹
贺徵朝心?里不觉烦躁,反而有种被汹涌浪潮彻骨覆盖的?无力感,他并不擅长哄小姑娘,也没哄过谁。
这小姑娘刚才还虚张声势,这会儿又枯萎得像被风雨摧残过的?干花。
贺徵朝想了会儿,才勉强揣度出她畏怯的?缘由,放缓语气:“温知禾,我没生?气。”
“你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
贺徵朝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温知禾双眼埋在双膝上,眼压得模糊,过了片刻才看清他,双唇嗫嚅:“……你别骗我了。”
“嗯,不骗你。”贺徵朝以指腹刮去她脸上的?泪痕,垂眼淡声道?:“需要?我夸你打得好么?”
温知禾怔忪:“不……”
“所以别哭了。”贺徵朝一字一顿,目光如炬:“把事情说清楚。”
“刚才我说的?话?,你哪句不明白?,告诉我。”
一番话?,将思绪又转圜到刚才的?话?题,温知禾如梦初醒,心?跳又加剧地跳动。
气氛再度陷入缄默中,贺徵朝就坐在她身边,沉静地看着她,不是隔着千万里,也不是隔着屏幕,他切切实实地来到这里了,不仅亲吻她,拥着她,还为她擦干双腿。
他总能?做到如此体?贴,即便不是全心?全意。
他总是擅长对她说好话?,哄骗她,即便他没必要?这么做。
放在以前温知禾还分得清他示好的?最底层逻辑和需求,可现在她犹如雾里看花,根本看不懂。
她深吸口气,雾气缭绕双眼:“你来这里,是为了监制?”
贺徵朝停顿一息,嗯了声:“是。”
“所以不是专门因为我,因为想解释清楚这些?”
贺徵朝默然。
温知禾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心?脏挤压得更难受,点头滞涩道?:“那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这次换贺徵朝问。
温知禾望着他的?双眼,压下浓厚的?颤动,冷静道?:“你觉得那场约会是一时兴起,所以可以随时叫停,抽身离开;你觉得我的?毕业典礼没必要?参与,只是随口答允,所以托人送我一束花、一车玫瑰、一箱蛋糕就万事大吉;你觉得不是所有事都应该和我说,所以不告诉我你离开的?真正原因,不告诉我钟嘉意是你妹妹。”
“送我一匹汗血宝马,让我学习插花、冰球,是为了让我在那些名贵面前不丢脸,有特长可以宣扬,即使?我只需做你不到半年的?妻子就可以滚蛋。”
说到这里,温知禾双眼又开始起雾,她强忍着不掉泪,想继续说,却被贺徵朝打断:
“你是这么认为?”他的?语气更低沉,面容也肉眼可见的?偏冷。
“是。”温知禾点头,“你觉得在街上拉扯很丢人,所以把我带上车,我现在浑身湿透了脏得很,所以帮我擦脚,就像给踩了泥坑的?小狗清洁一样,我是你捡回家的?小猫小狗,你也经?常这么说。”
温知禾再也抑制不住外?溢的?泪水,任由它淌下:“我不听话?不懂事,你要?过来教训我,我怕极了,我就是害怕,我甚至怕你杀掉我,你那么有权力,随便怎么做都能?掩盖一桩杀人案吧。”
“或许是我想多了,你也没有这么残忍。”温知禾声音在颤,笑了笑,“你就是寂寞了想找个人做|.爱,想起还有一个在乡下拍烂俗电影的?女人,她是你明面上的?妻子,但她并不听话?,还不回你消息不听你解释,她打着你的?旗号花着你的?钱拍一部?烂俗的?、不一定叫座叫卖的?电影,你也许好奇,但更多是想过来教训她凭什么拿钱不办事。”
“我承认我这段时间情绪是很不对劲,像生?病发烧了一样,但还请你放心?。”温知禾攥紧双手,浑身依旧抖得厉害:“我怕你叫停我的?电影,所以我绝对会听话?的?。”
“我的?双腿永远对你敞开,你什么时候想做都可以。”
她把本就不牢固的?自尊心?摔在地上,又踩又碾,像碎渣一样,粘也粘不成型。
贺徵朝从未想过,在她眼里,他竟是这种人。
她以前怕过他吗?似乎并没有。
她从前是这般听话?吗?也并不。
她分明虚荣贪财,擅长装腔作势,又遮掩不住对他的?敷衍、虚与委蛇。
她喜欢那些珠宝,豪车,别墅,不一定有多喜欢他。
但无数次的?亲近,数不清的?亲吻、拥抱,他看得见她看向自己时炯亮明闪的?双眼;会害羞时发皱的?眉头,以及红润的?耳廓。
二十岁的?女孩,还未渡过思春期,理应有着天马行空的?幻想。
他为她建造了一场如梦似幻的?梦,所以也本能?地以为,她会相信作为造梦者的?他。
但今天温知禾告诉他,并不是。
无力感再度袭来,所有的?回应在脑内逡巡,因为苍白?无力而止步于唇齿。
可不论?如何,他都必须解释清楚。
“贺宝嘉未婚先孕,我是知晓这件事的?第一人。”贺徵朝微微阖眼,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剖析:“这是件丑闻,她还是娱乐圈活跃的?现役艺人,于公于私都不得声扬,除了你包括贺家上下,我都有所隐瞒,直至现在抚养她的?二伯、二伯母才知晓这件事。”
“我承认,你说的?那些事我是答应了没做,但我并不是对约会一时兴起,觉得你的?毕业典礼无所谓,只是贺宝嘉的?事在我眼里更有必要?去处理。”
“送你去学习马术、插花,是因为你说你没体?验过,就像没有拍过一件卖品一样,我想让你去亲历体?验。你可以将这些当做炫耀的?资本,也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做闲暇时的?调剂活动。”
说到这里,贺徵朝想起她恐惧的?来源,心?里不觉可笑,反而升起荒凉。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样残忍,我是不会那样对你的?。”
你虚张声势却也胆子小。
你勇敢却又纤弱稚嫩。
你是一株菟丝花,寄生?于我攀附于我,是我心?甘情愿供养。
“而且你应该明白?。”
贺徵朝去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是那样冰冷,又那样娇小,以至于他的?话?音都不由放软:“你是我的?妻子,温知禾。”
“在你得到这些之前,首先你的?身份是我的?妻子,我不会无缘无故给任何人这些好处。”
“不是的?。”温知禾摇头,泪如雨下,“我们没有真的?结婚啊,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我们没有结婚登记,没有婚礼,你的?无名指上更没有婚戒。”
“你说过的?,假结婚没有必要?领证,所以婚戒也不常戴。”温知禾的?心?在麻木,面颊的?泪也干了,嗓音干涩:
“这样……也算夫妻吗?”
第49章 血淋淋
水滴顺着阔叶垂落, 汇入泥地里的水洼,砖瓦铁皮屋棚时缓时轻地奏出吧嗒声, 这场滂沱大雨下到夜里渐渐有停歇的迹象。
雾气氤氲玻璃窗,屋外照明灯的暖光都变得朦胧不清,温知禾平时睡前会拉上帘子,这次她洗完澡就力不能支,头发吹得半干便直直躺倒床上。
她的大脑混沌一片,还有着情绪爆发后?的酸痛,某根神经从刚才就一直抽丝, 接连她的太阳穴都在突突跳动,昏沉得根本不愿动换。
小?雪刚收拾好送来的礼品, 敲了敲卧室门, 本想向温知禾询问?是否要在明天?开工前分发, 但敲了半天?没动静,发现门没锁还向前偏移了一点点, 透过门缝,无意间瞥见床榻上的人?,小?雪立即噤声悄默默地关好门锁。
再到楼下,刚才将?温知禾抱回来的男人?已经不在厅堂,小?雪有些怪异,直至看到门口那辆大G, 她才了然,大概是去车上休息了。
她对老板的私生活并不了解, 今天?也是头回见到老板的丈夫,这场雨僝风僽不仅让拍摄进度暂缓两日, 还让原本看上去那样矜贵的大人?物添了几分狼狈。
小?雪看得见老板红润的双眼,隐约察觉到俩人?之间的僵硬, 但即便作为?最?亲近的生活助理,有些事也根本不是她能掺和的,职业素养与?道?德规范约束她,看见不该看的,就不该说出去。
……
车上的司机被安排去摄制组员工的居所休息,只有贺徵朝坐在车上,静默着捱到天?色渐明。
他没有抽一根烟,本身来时便轻装简行,也预料自己不会久待。
但事情总是超出预料,像抓不住的细沙,越想控制于鼓掌中,越是顺着缝隙往外流。
几个月前,那枚在燕北别墅里,经由温知禾挑出的对戒,贺徵朝的确是最?近才开始佩戴。
对戒造型简单朴素,尺寸刚好嵌合指骨,在第二次重新佩戴的那刻,他不假思索,只认为?戴着也无谓,直至现在,它似乎也不过是个习焉不察的摆设,偶尔面向讯息并不灵通的人?,会被惊讶已婚,奉承庆贺。
已婚是个幌子,一段看似鲜丽美好的佳话,内里却是断梗飘蓬,完全?由冰冷的金钱、例规分明的合约所架设牵制。
合同的约束者?只有温知禾,也只能是她。她的年龄、社?会身份、家?庭背景浅薄又?不值一提,何来与?他分庭抗礼,不过是被施舍的一方,被豢养的金丝雀。
因为?天?差地别,有着诸多不匹配、不相等的地方,也因为?轻视、占有欲作祟,贺徵朝既无法?贸然与?她真正缔结姻亲,又?不舍放过一个感兴趣的女孩,索性玩起文字游戏,为?她披上国王新衣般的婚纱,在探戈中你拉我扯,周旋于浊泾清渭的分界线上。
一端,是凡庸平常的市民?生活;一端,是盛大瑰丽的上流社?会;
她口无遮拦又?市井贪利,她年轻气盛又?可爱灵动,他不厌流露出的前者?,又?被后?者?所吸引。
这世上鲜妍年轻的女孩多如牛毛,漂亮脸蛋、纤细身材、谄媚又?不落入俗套的笑并非只有温知禾拥有,她不过是在恰当的时间,摆出刚好的可怜样子,让他动了一丝可有可无的恻隐之心。
就是这颗心,揭开帷幕,开展一场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很清楚这段所谓的“婚姻”走不长远,但温知禾比他门儿清,知道?这不过是假象,而非“婚姻”。
贺徵朝从未想过,能从她那张嘴里听到那样一番现实的话。
真真脱口而出,才发觉这场骗局是如此的血淋淋。
轿车停在院子门口,久久没有离开过,贺徵朝一夜未眠,即便闭上眼,脑海里也全?是温知禾的模样。
一幕是她站在酒店门口,摘下耳机惊异地看向他,向他致谢笑得两眼弯弯的模样;一幕是她坐在餐桌前,穿着廉价起球的鹅黄开衫,逐渐失去笑意愤而离开的模样;她走后?转而向他低头时的精致打扮,她走进别墅时的惊艳与?赞不绝口;她在床榻上面庞红润,对他张开双腿的恳求与?急切……
越是闭眼,思绪越是清晰显明,令人?透不过气。
贺徵朝睁眼拧了拧领带结,打开车窗。
天?光乍现,朝晖斜照,一束光落在他掌上,将?那枚婚戒映衬得发光。
他本可以告诉她,其实他已经戴起这枚对戒,可似乎也毫无意义。
形式婚姻不过是镜花水月,再如何对外宣告也遮不住内里的空虚。
贺徵朝心底有股难以言喻的荒凉,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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捱到后?半夜,温知禾的头沉重得厉害,喉咙也烧得说不出一个字。
小?雪就住在隔壁卧室,像平时一样领了分发的早点捎带回来,本想放下餐饭就走,听到老板气若游丝的声音走向前,见她脸烧得通红,心底一惊:“温姐!”
她赶忙凑过去用手量体温,听温知禾的话,接了一杯温水送过去,忙来忙去,不忘把药捎过来。
38.9度,已经是高烧了。
温知禾睁不开眼,眼睛肿得不行,只能半眯着,低声向小?雪交代摄制组的拍摄事项……
小?雪走得悄无声息,温知禾便静静躺着,将?自己裹在被褥里,时不时发出两声咳嗽。
没过会儿,她感觉有一张濡湿冰冷的毛巾贴在额顶,又?有人?拿着温毛巾在她的脖颈、手臂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