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穗竹
温知禾睡得昏沉,说话有气无力,嘟囔的声音都不像自己发出的:“好热,热……”
毫无意义的呻吟本不用回应,但对方沉默片刻,应了一声:“嗯,好好睡一觉,我陪你。”
发着高烧,听力似乎也有所退化,温知禾大脑宕机,没认出是谁,就攥了攥他的手。
她做了很长的一段梦,反复无常,没什么逻辑,可意外的,好像是场美梦。
她没有梦到温荷,也没有梦到过去,像一段凭空虚构的记忆,现实里不一样的几个人?被融成一人?,以第三?视角或第一人?称亲历,一会儿出现在嘉郡的片场,一会儿出现在拿奖的星光大道?,割裂又?丝滑。
她梦见电影成功上映,不仅叫好又?叫座,自己还站在聚光灯下拿了奖说着感言,贺徵朝就坐在下面为?她鼓掌,然后?她不顾一切走下台阶飞奔向他。
一瞬间星光为?她加冕披挂,一瞬间又?走在满是花海的路径上,听着某方钟声的敲响,在两排人?海里,向神父说着宣词。
宣词的内容模糊至极,眼前的人?也并非具象化,但梦境总能合理化一切不真实,这场碎片又?怪诞的梦,似乎在填补她内心深处的某种愿望。
意识回笼的时候,温知禾依旧不太能睁开眼,但比上一次醒来要好得多。
她浑身乏力使?不上劲,不过身上并没有什么汗,似乎退了高烧。
偏过头看窗,又?是黑漆漆的天?色,意识到梦境只是梦,且还被发烧偷了一天?的时间,温知禾颇为?怅然。
但最?怅然的,还是她做梦梦见的是贺徵朝。
分明梦里看不清脸,分明他和其他人?一样模糊不堪,她却认准了他,还和他……
疯了。
真是疯了。
温知禾吸了吸鼻子,起身下床,走得晕头转向,低下头,发现自己膝盖的擦伤也被处理了。
卧室里的桌上还摆有各种慰问?品,其中一件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演员叠的千纸鹤。
温知禾心里一暖,拾起来放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纸鹤的头。
她刚要拿别的慰问?品,隔着墙便听到了男人?低沉的对谈声。
南方的房屋尤其是农村自建房,墙体薄,不太具备隔音效果,温知禾立即分辨出这是谁的声音,放下慰问?品,蹑手蹑脚地返回床榻,赶在门打开的一瞬,把自己恢复原状,躺得板板正正。
温知禾闭上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分明可以直接把门反锁,将?他拒之门外……
屏蔽视觉,听力就格外好。
那人?步步靠近,先是来回踱步不知道?在忙什么,然后?——
他伸出一只手盖在她的额头,有些冰凉。
温知禾眉心一跳,强忍着不让自己有任何表情变化,呼吸尽量放轻放缓。
“退烧了,还是有些发热。”
低沉微卷的声调确认来者?是贺徵朝,但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温知禾不吭声。
他的手收回去了,过了许久,温知禾歪头偷偷眯起眼,却见他还在身侧坐着。
温知禾吓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皱眉假意梦呓翻过身。
贺徵朝望着她,并未出声戳穿,不由又?捋了捋她面颊上的碎发。
他陪护了一天?,基本就没离开过,自是清楚温知禾熟睡时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坐了一会儿,他没再久待,选择离开让温知禾自己透透气。
但他刚去拧门,便听到后?方传来踹椅子的声音,一扭头,只见温知禾正坐在床边穿拖鞋。
面面相觑数秒,温知禾后?背发凉出汗,皱着眉头先发制人?:“大晚上的,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贺徵朝松开门把手,泰然道?:“照顾你。”
“……”
温知禾慢慢收拢双腿,一时不知怎么回应,语气强硬:“我不需要,我有助理。”
“我知道?。”贺徵朝顺着她的话往下接,目光平静,“是我想照顾你。”
温知禾逐渐意识到什么,冷哼一声,脱口而出:“原来你还会照顾人?啊。”
贺徵朝依旧静静地看着她,不置一词。
隔着几步的距离,温知禾依旧感觉不自在,尤其说完那番看似讥讽的话。
骑虎难下,索性不下,她脱掉两只鞋,转身躺回床上:“我要休息了,你走了记得把门关好。”
“好好休息,饭放在桌上了,记得吃。”
贺徵朝没有继续攀谈,留下这句话,将?门关上。
听到门关紧的声音,温知禾有些意外,悄悄探出头透过蚊帐去看,确认他不在,这才起身把拖鞋穿好。
多亏了这一惊一乍,现在她的大脑无比清醒,只是有些低血糖。
看到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温知禾确实饿了,但她没管,选择去上厕所。
洗净手,温知禾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身上的睡衣换了,大概率是贺徵朝帮她换的。
其实说完那些话,温知禾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清醒过后?只觉得又?后?悔又?尴尬,她知道?对外剖开自己是件很蠢的事,可情绪上头,总会口无遮拦。
即便在工作上遇到难缠的艺人?、听到室友挑刺找茬、和温荷吵架的时候,她都没有……说得这么直白,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说出那番话,还是对贺徵朝。
她以为?那已经算是决裂的对峙。
但贺徵朝没走。
还照顾她一整天?。
……他到底什么意思?
理智告诉温知禾,没必要揣度一个男人?的想法?,可思绪一旦被挑起,总是不可避免地蔓延开来。
温知禾又?低头掬起一捧水洗脸,想把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洗掉,哪怕脑子进水也好。
其实就应该怪贺徵朝,要不是他做得不够好,她怎么可能会说出那种自暴自弃的话?要不是他的错,她怎么会发烧……
温知禾自我催眠得很可以,脸上的燥热也退了,但心底仍有几个各执己见的小?人?在喧嚣、互殴,拧成麻花、拧成毛毛虫……
错事归罪于他人?不一定对,但绝对停止内耗。
温知禾的胸口高涨得不行,深吸口气,拍了拍胸脯,选择先离开洗手间。
刚打开门,迎面便对上男人?硬朗清隽的面容。
温知禾呆滞两秒钟,想关门又?觉得不对劲,干脆就大大方方打开,闷声质问?:“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偷听我上厕所?”
贺徵朝一手抵着门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等你,我们聊聊。”
“聊……”温知禾微顿,蹙眉不解:“有什么话要在厕所门口聊?”
“去你房间或者?车上都可以。”贺徵朝解释。
温知禾回绝得干脆:“我不要。”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吗?”
“厕所门口?”
贺徵朝淡声问?。
温知禾:“……”
“车上……”她迟疑,“你坐的那辆?”
贺徵朝嗯了声:“我睡的那辆。”
温知禾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微愣。
这是在卖惨?应该不至于吧,有什么可卖的,睡车子而已。
思绪牵回,温知禾谨慎发问?:“聊什么?”
“聊聊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之前那份合同。”贺徵朝双眼凝瞩着她,嗓音低缓,“我后?悔了,温知禾。”
第50章 不可以
车内的?空间不算小, 温知禾目测,即便放平车椅, 以贺徵朝一米九的?身高,想要伸展开来睡得舒坦估计也够呛。
她心中划过?一瞬不自然,但看见他腕骨那只价值百万的?手表,暗讽自己真是多虑了,还开始共情起资本家。
许多次的?亲密拍打,贺徵朝是不会摘下他的?腕表,在体温还未升高时, 温知禾经常触碰到银质腕表的?冰冷。
那是身份悬殊的?天堑,是越不过?去的?楚界汉河, 即便她拥有更加高昂的?房子?、珠宝, 每每坐在偌大的?客厅, 隔着屏幕去看拍下的?项链,温知禾都有种并不完全属于自己的?感?觉。
她很清楚, 这是虚心,是自卑,是不配得感?。
温知禾时常正视内心,触碰深处的?欲望与郁结,让自己逻辑自洽不内耗,可贺徵朝给予她的?欲望, 太过?庞大也太过?虚无?缥缈。
他说她是他的?妻子?,但温知禾觉得自己像他的?情妇, 不过?是能见得光的?那种;他说她可以拍成一部属于自己的?电影,但温知禾觉得这并非靠自己能力所有;
她像是走?在钢丝线上?, 不断小心翼翼地求稳,稍一不注意, 就会因?为理念崩塌而爆发情绪。
她当然想轻松对待,可她轻松不了一点。
贺徵朝说他后悔了,想聊聊他们之间的?关系,想谈谈合同,如果她是一个不论身世身价都与他门当户对的?女人,她当然会笑着说“后悔?好啊那就再见”然后下一个更好。
但她没有下一个。
她还要依托他拍成这部还未杀青的?电影。
而他们的?关系也不能彻底杀青。
扣上?车门,温知禾坐在昨天的?那个位置上?,一瞬间便后悔了。
……还不如在卧室。
她半靠在车椅上?,没去看贺徵朝,静默着不知怎么攥拳,是大拇指包在四指里,还是扣着四指外?。
车里刚开冷气?,没吹散郁积的?热意,温知禾开了半边窗,又透气?又好跳车。
“身体好些了?”
侧方传来贺徵朝的?声音,温知禾顺势望向他,很含糊地“唔”了一声。
车厢里亮堂又宽阔,正视身边的?男人,温知禾才发现?他今天穿得格外?朴素,白衬黑西?装裤,没系领带,没梳偏侧背发,松散又随意,但确实遮不住周身的?气?度,毕竟他那双黑压压的?眉眼极具压迫感?。
“醒来测的?体温是多少度?”他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