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穗竹
没有娘家可依仗,她的世界里?只有贺承则,她爱贺承则,但贺承则不爱她。从相敬如宾再到婚内出?轨,从私下暧昧再到把女友牵回?家,贺承则只用了两年?的时间。
宁棠脾气软,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时她已?经怀有身孕,期盼用孩子束缚贺承则让他收心。在现在看来是愚昧无?用的手段,宁棠却奉为?圭臬。
贺徵朝出?生第一年?,贺承则没有回?来;贺徵朝出?生第二年?,贺承则也依旧没回?来;直至第三年?,贺承则死在情人?的床上,宁棠才终于在墓地看见贺承则的照片,她的丈夫直至死后,也没对她笑过。
宁棠心里?出?了问题,谁也不知道,因为?她总是温柔平和,即便?出?了这样的丑闻,贺家对她抱愧,她也从未有过怨言,只是提出?要把孩子带在身边一起出?国移居。
在贺徵朝的记忆里?,自己就?没有父亲,唯有一个温婉又坚毅的母亲。她颇有文采,家中的藏书都有她阅览的痕迹,即便?三年?不再创作,再度发稿刊行也仍有一批死忠书迷;她外柔中刚,不再依靠他人?,一边亲力亲为?把孩子抚养长大,一边重拾学业深造研修。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个不爱她的男人?的孩子也茁壮成长,宁棠开始变得古怪。
贺徵朝只知,有时候宁棠会不愿看见他,会把他关?到卧室、厨房、阁楼,甚至是衣柜、储物间,任何一处绝对密闭的空间,但大部分时候,宁棠对他依旧慈祥温柔。
直至把他关?禁闭的地方越来越狭窄黑暗,时间越来越长,贺徵朝才知道,宁棠也许是讨厌他的。那时他不知宁棠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他在封闭的衣柜里?等?待,在潮湿的浴室里?睡着,然后在七岁那年?被宁棠带到一座孤岛。
孤岛只有他和宁棠,他看着宁棠对着一张照片夜夜抱怨哭诉,才从只言片语里?了解到,一个与他有着紧密联系却绝对陌生的男人?,那个男人?伤害了他的妈妈。
宁棠清醒的时间逐渐变少,也不会照顾自己,所以换成他来照料。九岁起,他便?拿起锅碗瓢盆,为?他和宁棠料理一日三餐,其余时间便?是在书房读书自学。
宁棠无?法与他交流,陪伴他的,与他共同吟诵书中内容的只有蟋蟀知了。偶尔,贺徵朝也会背着包到岛上探险,那里?并非完全安全,但他有十足的魄力和自保意识,总能把一些?有意思的小动物装在瓶里?带回?家。
一天轮换一个,代他陪伴地放在宁棠的门口?。因为?他知道宁棠不喜欢他。
说来也可笑,贺家虽对宁棠有愧,却很少主动联络宁棠,直至第二年?,他十岁那年?,贺家才发现他们并非是深居于另一个国家,而是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蛰居。
这还?是因为?岛上食物所剩不多,他照着联络簿打错电话到贺家才被发现的。
宁棠身形衰瘦,头发花白,身上是被她挠破愈合又伤损的瘢痕,她已?错过最佳疗愈时机,贺鸿忠再想苛责,千言万语也只剩一声叹。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在一个岛屿上生存,哪怕先前有专员定期提供食物。在宁棠彻底失去自我不识人?时,贺徵朝竟能在一年?里?靠自己一人?照料好他和母亲,这实在匪夷所思。
阁楼上的疯女人?和孤僻寡言不会说话的傻子。
在当时,所有人?都这么称呼他们,很贴切。
有人?问,既然知道岛上没有食物需要靠外界补给,那为?什么不知道向家里?人?和其他人?求救;还?有人?问,他是不是成心报复宁棠才故意这么做;更有人?问,他们是不是都疯了。
但在当时,贺徵朝并不知道,原来还?可以向外界求助,走出?这座岛屿。
他只是学着宁棠的行为?,向专员拨打电话要专机送食物,只是习惯相依为?命的生活,把岛屿当做唯一的家和游乐园。他的脑子里?有天文地理,有哲学思想,以及孩童天马行空的幻想。
他不认为?这种生活是苦的,是禁闭,也没觉得宁棠疯了,出?了问题。
但当他看见记忆里?的母亲变了样子,才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这种生活是错误的。
贺徵朝以极度平静温和的口?吻诉说,侧目望她,很轻地笑了下:“像起了警示作用的但有些?邪恶骇人?的童话故事,对吗?”
温知禾没法否认,她看过拥有类似情节的电影。她从未预想过,贺徵朝的童年?竟是如此。在大人?眼里?是邪恶骇人?,但对儿童而言……也许真的是冒险童话,只是恐怕现在的孩子根本不会信。
前半段她竟有些?庆幸,贺徵朝的父亲与她的父亲同样糟糕,可更多的还?是……
温知禾展臂轻轻环抱他的腰,一点点收束,仰起头面向他,脸仍然发烫。她没好意思承认自己听哭了,趁着夜色昏暗,他兴许不会发现,可她主动站在灯下,他势必能看见。
她没办法像他一样说出?令人?心花怒放的情话去安慰,她嘴好笨,也羞于表达。
以前为?了讨好他,能轻而易举喊出?羞人?的称呼,是因为?她根本不在意,而现在……
稍微抱一下他,也算是表态吧。
贺徵朝抚过她泛红的眼角,吻了吻面颊,低眉轻叹:“在可怜我?”
温知禾“唔”了一声,很小声。
“怎么不是心疼?”他咬文嚼字。
温知禾没有被他扰烦,只是抿了抿唇,不明白地问:“心疼和可怜不一样嘛……”
“所有人?都可以可怜我,家人?,朋友,甚至是陌生人?,但心疼不一样。”贺徵朝捉着她的腕骨放到胸口?,目光极深,“心疼代表这里?被触动,代表你对我有感情。”
温知禾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没深思,秀眉微微蹙起:“那你的家人?朋友对你没有感情吗?”
贺徵朝盯着她认真的双眼,胸腔轻颤,闷笑了下,只觉她可爱得天真。
他眼底笑意不减,耐心引诱慢哄:“你和他们不一样,亲爱的。”
“如果你对我有感情,那是对一个恋人?的喜爱。这是成为?丈夫的通行证,也是荣耀。”
温知禾顿了顿,总算看清他露出?的獠牙,心底升起一丝赧然,而非恼羞。
她看着贺徵朝漆黑双眼里?倒映出?的自己,耳畔是被海风裹挟的声息,低沉又轻缓:“温知禾,说爱我,我希望你爱我。”
心中迷雾四散,不断升腾的体温是昭然若揭的态度。永远摘不掉的花瓣只剩最后一朵,那里?写着要问,要说。
哨声爆鸣,海面又升起一束金花,像在他们头顶绽开,让彼此间的面容更清明。
温知禾被突如其来的烟火吓到,身体抖了一下,往贺徵朝怀里?凑,耳朵已?经烧得不像自己的。
第73章 羞不羞
贺徵朝的目光依旧不偏斜, 温知?禾喉咙发?痒,冒出来的话别扭极了:“那妈妈……她还在吗?”
贺徵朝看她紧张兮兮, 心?中无奈,又不仅叹笑。你看,他的小太太吝啬于表达,却又用别的方式让他找到没那么显明的答案。
“她还在。”
温知?禾顿时松口气。还好,这?的确姑且能算作童话。
她又追问:“那她现在在哪里?”
“泠州的私人疗养院。”
“泠州?”温知?禾抬起头,意识到什么,“所?以你……”
贺徵朝嗯了声:“那时我将?她转院, 所?以才在那里和你再会。”
温知?禾从他的口吻里读出了微妙感,隔了几?秒钟才“哦”一声, 想避开视线, 又觉得?埋到他怀里好别扭, 热热的。
她有很多想问的,但大脑太乱, 只能顺着他的话题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去看她……”
贺徵朝轻笑:“你想见她?”
“以什么身?份?”
下一句才是他的目的,温知?禾听得?出来,面颊微鼓:“没有身?份就不能见了吗?我会买很香很漂亮的花见她的,也会和她说说话。”
说到这?里,温知?禾眼角又热:“她其实也很爱你。”
“我知?道。”贺徵朝贴着她的额头吻了下,嗓音很沉:“是她教?会我如?何待人处世, 怎么爱人,也许方法?并?不对, 但我已通过她知?晓一切。我不认为她疯,她只是生病了, 是心?病,还活在这?世上, 就一定还有办法?痊愈,她不愿做世俗的正常人也未尝不可,只要?她还健在,每日健康开心?就好。”
“她教?会我要?从书里找到答案,但她也许并?没有找到一句让他自己满意的,但我找到了。”
温知?禾问:“什么答案?”
贺徵朝注视她,原封不动地复述:“日出未必意味着光明,太阳也无非是一颗晨星而已。只有在我们醒着时,才是真正的破晓。”
“我好像看过……”温知?禾不太确定,很轻很轻地说了开头:“Sunrise does not necessarily mean light……”
贺徵朝唇角轻掀:“嗯,原文是这?句,但我觉得?翻译更美。怎么这?么聪明,什么都知?道?”
温知?禾被他夸得?脸更红了,瞪着他,瓮声瓮气地坦白:“你都跟我说中文意思了,倒推英文有什么难道,而且其实我不知?道它的出处,是我高中的时候在英语报纸上摘录的励志小片段……”
贺徵朝又笑:“你喜欢这?句话吗?它激励到你了吗?”
温知?禾轻哼,推开他:“有点吧,我抄的又不止这?一句。”
贺徵朝看得?出她热得?要?冒烟,没有再强硬箍在怀里,从后背靠近:“还有什么?”
温知?禾还当真想了下:“凡事你能不计较成败去做的事,就是你能实现自律……?好像是这?么说,一个教?授说的。”
她忘记是谁了,怕自己说错,音量渐低,赶忙转移话题:“还有。”
贺徵朝低了低头,看着她的侧脸:“嗯?”
温知?禾攥着护栏,回望他:“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她说了一句很出乎意料的话,贺徵朝知?晓出处,内心?被她这?一眼、这?番话所?击中,蔓延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唇边的笑像被快门定格在镜头里,变得?毫无知?觉,而心?脏却止不住地翻动。
温知?禾忙扭过头,望着平静的海面,镇定地解释:“这?可能不算励志句子,我就是觉得?很美很有意境。然后……”
“有点想跟你炫耀。”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少?,至少?这?句出处的原文她完整地看过。
贺徵朝闭了闭眼,轻叹一息,无奈:“我以为你是特意说给我听。”
温知?禾不搭腔,执意看着没什么好看的大海,平复下紊乱的心?,又问:“你以前是不是不婚主义?”
贺徵朝没听清,再度靠近:“什么?”
“不婚主义……”温知?禾不得?已看着他说,小声嘟囔,“我以前看过你戴尾戒。”
贺徵朝微顿,眉梢轻挑:“你还注意到这?事儿。”
温知?禾又哼:“干嘛呀,听你的语气你很自豪吗?而且这?种事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贺徵朝解释:“我不是不婚主义者,只是怕麻烦。”
“麻烦什么?”温知?禾蹙了蹙眉,有所?预料,“是因为你在国外念书,追求者太多,所?以戴这?种东西规避不胜其烦前仆后继的追求者?”
贺徵朝唇角轻牵,注目着她,依旧夸耀:“嗯,你很聪明。”
温知?禾莫名来气,举起一只手指,戳着他胸口:“不许随便夸我,好烦人的!”
贺徵朝笑叹一息,去捉她的手,目光直直落下:“温知?禾,你太容易害羞。如果你不向我隐晦地表达两次,我可能都听不出。”
温知?禾双手交叠着去捂他的嘴:“什么隐晦表达,胡说八道……”
贺徵朝任由她冰凉的手触碰双唇,反握着帮忙捂热,轻轻摩挲于股掌之中:“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今天全都和你说明白。”
温知?禾抿唇,也不知?是否为置气:“没有了。”
贺徵朝看了会儿她:“真的没有了?”
她温温吞吞又道:“还没想好,你要?保留好这?个环节。”
“嗯,我会的。”他颔首轻笑,郑重地说,“这?次换我问你了。”
温知?禾感觉不妙,背脊忽地一直,很狡猾地提前说明:“你要?问什么?如?果我不想回答或者回答不上来,我可不会说的。”
贺徵朝并?不感到意外,慢条斯理道:“太太,如?果我用钱贿赂你呢?”
温知?禾:“……”
“我也、也没那么图钱。”她说得?很心?虚,目光忽闪,尤其冒出下一句,“你这?次还会给支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