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眉 第20章

作者:一寸舟 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现代言情

  联想起上次庄齐在医院的表现,他隐约猜到一种可能:“小齐,你是不是不喜欢张文莉?难道她私下说过你什么吗?”

  照理来说不会的。

  张文莉不是多事的性格,因为年纪上差了许多,和妹妹接触也很少。而他妹妹,虽然不大喜欢接触生人,但也不会轻易讨厌谁。

  庄齐两只手垂在裙子两端,透气的羊绒布料密封在她掌心里,渗进了一层薄汗,体内惶恐的湿气快从眼睛里蒸发出来。

  她比不了哥哥,没有一颗方寸不乱之心。

  她敏感孱弱,只是一段还没答应下来的邀请,就让她紧张嫉妒,好像已经失去了哥哥一百次。但事实是,她连一次都不能忍受。

  在学校的时候,她刻意地对哥哥不闻不问,就是怕自己会失控。

  她才不是什么乖小孩。她不是棠因,也不是静宜,她从小就没有得到过健全的爱,拿什么养出高雅纯洁的性格?她身上为人称赞的部分,本就是她善意的伪装,是在这个阶层里,安稳生活下去的保护色。

  如今连这么一点,她手心向上从哥哥那里讨来的呵护,都要不属于她了。

  庄齐觉得脑袋好胀,她无法亲眼面对这个现实,咬着牙告诉唐纳言:“她没说过我,一直都对我挺客气的。但是,我不喜欢她,很不喜欢。”

  “这叫什么话,你怎么可以这样?”唐纳言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小齐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横的?这和自己教给她的一切背道而驰,半点大家小姐的风范都没有。

  庄齐黑压压的睫毛,最终被那股蒸腾而起的热气熏湿了。

  她扭过头,背对着唐纳言站起来:“哥哥就当我酒还没醒吧,我先上楼了。”

  “站住!”唐纳言不许她走,尤其不许她就这样走掉,什么都还没说清。

  他站到庄齐面前,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却看见她在揩眼泪。

  唐纳言更不解,他扳过庄齐的肩膀问:“你最近很爱哭,告诉哥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说张文莉,你就......”

  “和她没关系!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个名字了,我不想听。”庄齐忽然尖叫着喊出来,说完就捂上了耳朵。

  唐纳言一怔,他从没看过这副模样的庄齐,有种近乎凄艳的鲜活生动。她的脸被阴惨的心绪笼罩,却意外地更显明媚秀美,和平时的乖巧很不同。

  过了片刻,他嘴里说着“好了”,就要伸手去把妹妹的手拿下来,但一挨上庄齐,她就像触了电似的,整个人往后退了一大步。

  她委屈地瞪他,视他为洪水猛兽。

  庄齐头好痛,这股昏涨一口吞掉她的理智。

  她撅着唇哭诉道:“哥哥不要再碰到我了,你每次碰我,我脑子里都在想别的。我为什么不喜欢文莉姐?不,我也不是单单不喜欢她,我不喜欢所有接近你的女人,她只是其中一个!不管是她,还是她们,都不会比我更爱你,我说的够清楚了吧,可以别再问了吗?”

  真相是如此容易被挑破。现实与虚妄之间,也只不过隔着一张薄薄的宣纸,蘸上一圈眼泪就被浸透了。

  她说出来了。

  这么多年的心事,几句话就说尽了。

  庄齐觉得好轻松,总算不必再在深夜里,不停地向内心阐释自己,左右互博。她真的应该早点说的,只要不在乎回应,也许根本就没有回应。

  像海底地壳发生大规模的上下错动,此刻唐纳言的心里掀起了一场海啸,海面风高浪急。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又怀疑妹妹对于语言文字的驾驭能力,怀疑是她曲解了什么。那一瞬间,他怀疑起了所有。

  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情绪仿佛一匹还没训练纯熟,却先脱了缰的野马,根本不在控制范围内。

  望着妹妹痛苦而倔强的眼神,唐纳言深深地吸了两口气。

  他知道,她没有在开玩笑,她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但不代表是对的。

  唐纳言急于让自己镇定下来,他需要说点什么来纠正她,否则全乱了。

  他绷紧了脸,语气严肃到不能再严肃,抬高声音吼她:“听听你自己说的,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还知道我是谁吗?”

  这些年来,无论庄齐犯了什么错,他都能很平稳地引导和修正,温和地把道理教给她。像这样接近苛责的语气,还是第一次。

  言辞越是强硬,唐纳言越止不住的察觉到,自己有多色厉内荏。否则何必如此反常,用这么大的声音来责骂妹妹呢?是怕自己也不信吗?

  另外,最后这句兄妹身份,又是强调给谁听的?

  “我就料到会是这样。”庄齐苍白又绝望地笑了下,仿佛自言自语。

  说完,她飞快地走到门口,泪眼模糊地弯下腰去穿鞋,接连几趟,脚后跟都没办法顺利塞进去。

  好不容易成功了,站起来又是一阵头晕,她扶着柜子稳了稳身形,才拉开门跑了。

  庄齐吹着迎面而来的冷风,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好像也没有哪里可以去。

  但不计后果地说完那些以后,她一个人在家里面对哥哥,实在太窒息了。她喘不上气,每一下竭尽全力的喘息,都像会要了她的命。

  庄齐走出大院,随手在路上拦了一辆车。

  坐上去以后,司机问她去哪儿,她也只是哭,哭得司机都害怕。

  师傅问她:“闺女,你碰到什么难事儿了?要不我送你去报警?”

  噗的一下,一个鼻涕泡炸开了,庄齐擦了擦。

  报警有什么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哥哥也不喜欢她。

  唐纳言那个眼神明白地告诉她,他打心底里觉得,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疯子。

  庄齐随口报了个地名:“您就先往那边开吧。”

  “唷,你朋友住那地儿呢。”师傅一听来了精神,和她侃上了。

  庄齐抹着泪点头:“是我最好的朋友。”

  师傅安慰她说:“瞧瞧,你都和这样的人物当朋友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啊?人这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高高兴兴的多好。”

  她哎了一声:“我知道了,谢谢您。”

  到了地方,庄齐付完钱下车。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才发现多出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哥哥打的。

  庄齐在冷风里吸了吸鼻子,没有回。

  她走到工作人员那里,主动拿出身份证登记,说要去叶家。

  这会儿静宜刚醒,穿了件翠色真丝浴袍,在桌边吃早餐。

  听阿姨说唐小姐来了,她飞快地擦了一下嘴,起身去迎庄齐。

  她脸上的笑,在看见庄齐湿淋淋的睫毛时,迅速冷却了。静宜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你怎么了?”

  庄齐欲言又止的,抽抽搭搭地看她。

  眼看又要哭了,静宜忙捂住了她的嘴,小声说:“老叶在见客人,他大老粗一个,也不会怜香惜玉,我们去楼上哭。”

  两个女孩子关起房门来说悄悄话。

  一开始,庄齐还有点扭捏,毕竟这件事情,她对谁都没说过。

  是在静宜的逼问下,加上她洪流般的情绪也要有个出口,庄齐才吞吐地说了。

  十几分钟后,静宜听懂了事情原委,她简单总结了下:“你喜欢上了你哥,被逼得对他吐露了心声,但被他批评了,是这样?”

  庄齐抽了张纸,摁着睫毛问:“静宜,你不震惊吗?不骂我吗?”

  “惊讶多少有点,毕竟那是把你养大的哥哥,比亲的还亲呢。”静宜抱着一个丝绒靠垫,感同身受地说:“但我骂你干嘛?只是爱慕的对象出了点偏差,又没伤天害理。你是我姐们儿,别说是喜欢你哥哥了,你就是脚踩七八条船,我也让你稳稳当当的!”

  庄齐的眼眶红彤彤的,她说:“我哥骂我了。他好生气,从小到大,他都没那么大声地骂过我,他一定觉得我精神不正常,说不定都后悔养我了。”

  静宜拉过她的手,在掌心里反复搓热了:“你先不要管你哥,他比你大九岁呢,自己的心情还处理不好吗?你就考虑自己,这么说完之后,你觉得怎么样?”

  她想了想,说:“像脱掉了一件湿棉袄,很轻快。”

  勒着脖子的绳索是断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难题和麻烦。

  接下去,她要怎么面对哥哥才好呢?

  静宜笑着摊了下手:“那就可以了,你要记住,最终是你的感受超过所有,你要想尽一切办法取悦自己,而不是变着法儿地内耗。”

  庄齐闷闷地说:“我是说个痛快了,但也回不了家了。”

  “幼稚!”静宜戳了下她的脑门,她说:“我不信纳言哥会不让你进门,像他那种成熟稳重的男人,至多懵个几分钟也就回神了。他什么复杂局势没见过,还能被这道题目给难住!我猜啊,他估计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轻轻揭过。”

  庄齐有气无力地说:“我和你想的一样。按我哥的脾气,他一定选择冷处理,然后呢,关于他的婚事,一个字都不会再提,免得又刺激到我。等时间一长,这事儿就消化了。”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吗?”静宜拧起眉毛来看她,分析说:“既不会出什么变数,你也可以继续当二小姐,就是兄妹照面难为情一点,你少回去两趟不就好了。”

  太阳还在天上悬着,远处混沌地飘来几朵云,半遮半掩下,屋子里的日光也变朦胧了,像拢着一层薄纱。

  沉默了很久,静宜又忽然问她:“只是这样的话,总觉得不那么甘心,是吧?”

  庄齐歪在沙发另一头,尖细的指尖抓着抱枕上的金线,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她问静宜:“换了是你呢?能心平气和吗?”

  她毫不犹豫地摇头,叹气说:“当然不会,毕竟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哪,一生也就这么一个。”

  过了会儿,庄齐把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扯了两下:“要是我当时能忍住就好了,再熬一熬,熬到出国就什么事都没有。”

  “你不要再自责了。”静宜把她的手拿了下来,骂道:“你才多大呀,为什么总要求自己像个完人一样?你当然可以表达你的所想所感!这又不是研究两弹一星,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谈话进行到这里,静宜起身去点香。她收藏了很多香料,都是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各地的叔叔伯伯送到家里来的,稀有而名贵。

  对于叶小姐的爱好,这些半生不熟的人要比她爸妈清楚多了,她有一阵子迷恋插屏,很快就收到了各式各样的,碧玺、青金石、景泰蓝的,应有尽有。后来腻了,家里面也堆不下,就送给了身边的同学把玩,班上每个人都收过她的礼物。

  静宜烧了块奇楠香,扔进香炉里,又躺回了庄齐身边。

  淡青色的烟从鎏金兽首炉中飘出来,一室清甜。

  庄齐面前浮动着一层昏昧的雾霭,渐渐看不清了。

  她闭上眼,贴着静宜快要睡着时,才想起来问:“那年......为什么和谦明分手?”

  静宜昏昏沉沉地笑:“你说呢,当然是老叶看不上他。”

  “就是这样?”庄齐问。

  她嗯了声:“真相往往比谎言简单得多,就是这样。”

  庄齐说:“我哥说过这个浅显的原因,我没信。”

  静宜撇了撇嘴:“就是因为太浅显了,我一开始也不信呢。我心想,老叶不至于势利成这样吧?事实证明他就是。不说这个,睡一觉吧,剩下的,醒了再说。”

  这一觉睡得浅,梦里有哥哥深沉模糊的面容。

  他失望地看着庄齐,对她说:“你以后不要再进我家的门了,我不要一个不知廉耻的妹妹,你出去。”

  醒来时,枕头上一片还没完全干掉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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