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舟
他点头,也没完全答应她,只说:“好,等小齐再大一点。”
庄齐歪在他身上说:“我想喝水。”
“等一下,我去给你倒杯热的。”
唐纳言把她放到沙发上,自己去倒水。
等他回来,庄齐就着他的手,一下全喝了。
他捏着杯子笑:“你是要注意补水。”
庄齐眉眼娇媚地瞪他一眼,不作声。
唐纳言又问:“晚上想吃点什......”
没说完她手机响了,是静宜打来的。
庄齐喂了一声:“什么事呀,大小姐?”
静宜说:“我出门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得赶紧梳洗穿衣,到楼下侯您的大驾。”
“不,就意味着我出门了。”
“你不贫两句就会嘴痒?”
“但你差不多也要下楼了。”
“知道了。”
庄齐放下手机,她说:“晚上我就不在家吃了,约了静宜,晚一点还要去看棠因。”
“哦。”唐纳言不动声色地压下眼帘,淡淡问了句:“棠因怎么了?”
庄齐也不清楚,她说:“好像动了个小手术,住院了。”
唐纳言走回岛台旁,“那是该去瞧瞧她,你们一起长大的。”
“嗯,我去洗个澡,换套衣服。”庄齐扔掉毯子走远了。
她再出来时,已经换了条真丝长裙,穿件米白色的羊绒大衣,浓密的卷发散在脑后。
庄齐从旁边跑过去时,还笑着冲他挥挥手:“走啦。”
走得太急,也没发现她哥连站的地方都没动换过。
她在楼下等了好长一阵子,叶静宜才慢腾腾地开进来。
庄齐小跑着上去,一边扣安全带一边问:“这叫一会儿就来啊?”
叶静宜叹气说:“别提了,我误入了晚高峰时段,踩刹车踩得我小腿抽筋,明天走不了一点路了。”
“你也是土生.......忘了,您留了两年洋回来。”庄齐本来想教育两句,看她情有可原就算了。
叶静宜看了一眼后视镜,她说:“就这么......和你哥在这里住上了啊?”
庄齐点头:“也只能住一阵子了,等唐伯伯回京过年,还是得回大院儿去。”
叶静宜瞥了她一下:“哟喂,瞧你这一刻都分不开的样子,我现在送你回去?”
“不用。”庄齐指了指左边的道,她说:“往那边开,说了请你吃晚饭的。”
她们去光顾了一家刚摘星的素食餐厅。
一道藜麦椒麻豆腐,叶静宜吃得津津有味,庄齐笑问道:“怎么,最近吃肉吃多了?”
静宜举着筷子,“是啊,跟着老叶去了几场饭局,飞禽走兽吃烦了都。本来有点笑话听也好,但这帮老头儿聊的都是什么,养生啊、保健啊,好不容易讲点小八卦,结果就是参谋长家里的狗下了崽儿。”
“噢。”庄齐喝了一口汤,平静地扔了颗雷,“他们没聊王不逾啊?”
但静宜也没炸,像已经置之度外了,“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全程都在呢?”
庄齐恍然大悟地哦了声:“那他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她伸出一根指头:“就一句。”
“说的那句是什么?”
“当你的嘴真够累的。”
“......噗。”
吃完饭她们就去301看病人,在路上买了一捧新鲜的百合,再加一个果篮。
庄齐在电梯里还担心:“不会等我们来,棠因都出院回家了吧?”
到了病房,她们发现不止棠因在,人还很多呢。
沈元良和夫人都出差了,派了家里阿姨来照顾她,但阿姨被挤到了走廊上,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魏晋丰忙前忙后的,一会儿喂水,一会儿担心她不舒服,往后垫枕头,没多久又问吃不吃水果。
叶静宜看了一阵,她说:“棠因,你这个男朋友可以啊,小奴似的,照李莲英的维度培养的吧?哪天你得空了开个班,大家伙儿坐第一排听。”
因为是来看病人,庄齐整得还挺心情沉重,不苟言笑的。总不能人家病了,她还咧着嘴直乐吧?多不礼貌啊。
但听静宜这么一问,她笑得脸颊都酸了,雷谦明也不停地抖肩膀。
笑完了,他叫了一声叶静宜,“你出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静宜抱臂看着他,“你就这么说,我看他们都挺想知道的,省得我还要传达一遍。”
“那我就这么问了,我明天有场展览,你来看吗?”雷谦明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有些紧张地说。
静宜想了想,她摇头:“我就不看了吧,祝你作品大卖。”
“分手了你连朋友也不做了?”
“我朋友多着呢,没必要薅着前男友当朋友,别不别扭!”
雷谦明看着她,“当年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百花丛中来去自如的雷老板,也会执着于一段过去的感情。
一屋子人的嘴同时抿紧了,看看地,又再看看天花板,全都是一副强忍着的死出,棠因的橙子到了嘴边,都忘送进去了。
他看见静宜蹙了蹙眉尖,一副连懒得回忆的表情。
然后她说:“忘了,也不想记得了。齐齐,我们走吧,不早了。”
说完她也没等庄齐,自己走开了。
庄齐朝棠因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我们先过去了。”
“没事儿,谢谢你们来看我。”
庄齐一路追她到了车上,匆忙出来的人,看上去已恢复了正常。
“一个人想什么呢?”庄齐关怀的语气。
她摊了一下手,“就是什么都不要想啊,想什么都是跟命较劲。”
庄齐叹气:“唉,你都这样,将来我们怎么办?不活了。”
她说:“得乐且乐,不要过多地考虑将来,你试试。”
“我觉得如果你没走,谦明不会变成这样。”庄齐突然又说。
“什么样?”
“和不知多少个裸模滚地毯,在他那间豪华的画室里,还美其名曰是为艺术献身。”
静宜笑了下,“他变成这样,是男人先天基因里的劣根性作祟,少往我身上扯。”
庄齐说:“那你是在生谁的气啊?”
“生身不由己的气,生我没骨头抗争的气,生家世门第的气。”
庄齐握了一下她的手,“别这么说,就叶伯伯那样的,谁也抗争不了。”
“其实可以的,只是我没这么做。”静宜的声音软弱下来,她说:“因为反叛老叶那条路,想想就要吃苦头的呀,没有男人值得我吃苦,初恋也不行。”
庄齐点头:“嗯,你得当一辈子大小姐,风风光光的。”
在这个最讲秩序的阶层里,他们从来就没有多少地位和选择可言,大家只是被困在拥有权力的假象中,其实与身处精神刑场无异。
刚才病房站着的那一群人,哪个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依然只能在设定好的人生轨道上前进,有丝毫的偏差,都会立马被纠正过来。
家里铺好的看似荣光无限的道路,也只不过是一支华美的摇篮曲,好哄着他们继续昏睡。
等到他们长大了,又继续用这首曲子哄自己的孩子,来保证权力一直在手中流转,固化成恒久的利益。
所有出生在这里的人都这么过来,谁也逃不过。
车窗打下来,干冷的夜风涌进车厢内,吹动她们的头发。
静宜用力吸了口气,“去我那儿喝酒吗?”
“好。”庄齐有点担心她,想也没想就答应。
没心没肺的人一崩溃,要比那些整日伤春悲秋的可怕多了,谁也不知道这些情绪被积压了多久。
庄齐给她哥发微信:「我今天不回去了,明天见。」
快到静宜家时,她才收到唐纳言的回复,一个孤零零的“好”。
她盯着看了一阵,半天了才收进包里。
唐纳言坐在书房里,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他关了电脑起身,走回客厅里。
他把炉子上煲着的汤关了火,握着陶瓷柄,把食材一股脑地倒进垃圾桶。
花胶、山参和红枣混杂在一起,浓浓的白烟里,飘出药材原本的苦香味来。
他还是没能掌握煲汤的要领,只靠在办公室琢磨那么一会儿,不顶用。
唐纳言摸过一包烟,倒扣在手心里,磕出一根夹上,偏头点燃了,背靠着岛台抽了两口。
这时,门铃响了,他夹着烟去开门,火星子溅落一地。
面包店的服务生说:“唐先生您好,这是您订的蛋糕。”
唐纳言把烟递到唇边,咬上。
他打开钱包,额外付了二百小费,说:“下楼的时候帮我扔掉,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