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舟
在爱里,庄齐天然有种不信任感,回避冲突,怀疑全部。
她弱小又恐惧的心,也许根本无法接纳哥哥这么丰盈而强大的爱。
庄齐很怕,怕从唐纳言嘴里听到类似后悔的字眼。
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她的意志会解体的。
如果是那样,她宁可永远蜷缩在那一场郁热难醒的夏梦里。
那天从山上下来以后,一连好几天,庄齐都闷闷不乐的。
她早晨出了门,晚上在办公室坐到十点也不回家,比正经做事的还辛苦。
总是唐纳言快睡着的时候,庄齐才洗漱好到床上来,亲一亲他的脸就躺下。
整整一周都是如此,唐纳言几次问她怎么了。
她也摇头,说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总觉得好累。
第36章 不上算哪
盛夏的大院草木繁绿,知了躲在树丛里大鸣大叫,梢头的梧桐被震得落下来,飘摇地铺了一地。
一整个学期了,庄齐一天都没回来过,离开了这个秩序压死人的地方,空气都新鲜又自由。
上午她打过电话,孙叔叔说唐伯平在家,她就自己开车来了。
庄齐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敲了敲门。
还是蓉姨来开的,见到她十分高兴,“齐齐啊,有阵子没来了吧?”
“是呀,学习太忙了,您一切都好吗?”庄齐一边换鞋,一边问。
蓉姨哎了声,“好,我都挺好的,没大毛病。”
她从上到下地端详庄齐,好像比冬天里更瘦了一点,穿一条面料柔软的丝绸白裙,脖间的绑带飘到腰部,温柔端庄。
庄齐指了下里面,“唐伯伯在书房吗?”
“在会客室,不知道谈完了事没有,你去看看吧。”
“知道了。”
会客室外,木纹百叶帘被拉下来,临窗的那面白墙上,晃动着虎叶兰的影子。
庄齐低头等了会儿,直到孙秘书出来说:“二小姐,让您进去。”
她走了两步,还是回头交代他:“您就叫我名字吧。”
唐家的二小姐没那么好当。
庄齐自知当不起,也不想当。
孙立行看了她一眼,说:“好的。”
室内清凉宜人,强烈的日光被绡纱窗一过滤,透着丝丝的冷意。
一架瑞鹤屏风隔开两个区域,后头就是唐伯平的书房了。
屏风木胎做底,一组六扇,点缀玉石拟作仙鹤纷飞之态,树木枝干间细描金漆。
庄齐绕过去,看见唐伯平坐在椅子上,白衬衫里一件工字背心,戴着老花镜在看文件。
她轻声说:“唐伯伯,我今天过来了,您身体好吗?”
“噢,还好。”唐伯平压了一下手,让她坐。
庄齐后退到沙发边坐下,主动解释说:“这个学期的课是在太多了,都没来看您。”
唐伯平点头,“没事,你哥都说了,你对待学习态度端正,我也欣慰。”
你来我往的客套了一阵,唐伯平才说:“实习快结束了吧?”
庄齐说:“昨天刚拿了报告,下周不用再去了。”
唐伯平把书合上,说:“好,那你也收拾几件衣服,我们一家人哪,很久都没一起出门了,去北戴河住几天。”
她没别的要说,也不可能提出反对,“嗯,我听周衾讲过了,等回去了就收拾。”
正事都谈完了,唐伯平没有让她走的意思,庄齐也不敢起身,显然他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又静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望过来,面上是复杂难以名状的表情,“齐齐,你哥哥最近去西山看你没有?”
庄齐心里一惊,半真半假地回答他:“很少,至多是打个电话,偶尔带我出去吃饭,也是跟一些朋友。”
在山上那次碰到了周吉年,唐伯平一问就知道,抑或早已经知道了,庄齐干脆自己先老实交代。
他锐利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像一种无声的审问。
庄齐不知他在筹划什么,只能小心规矩地坐好了。
半晌,唐伯平才缓慢地哦了声,“伯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可以吗?”
这时她仍笑得出来,说:“可以啊,是什么事情呢?”
唐伯平起了身,走到窗边,“也没别的事。你知道的,你哥哥三十岁了还不肯结婚,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相看了那么多姑娘,又一个都不满意,真不知道他的心被什么给勾去了,越来越不像话。”
他这样说话,庄齐是不敢应的。
唐伯平可以骂自己儿子,她是小辈,她没有资格跟着一起骂,只好不作声。
片刻后,唐伯平又转过身来看她,“既然这样,还不如就娶了张文莉,你说是吧?”
他问话时,眼神从远处眺了回来,失却了往日的和蔼。
“是......是啊。”庄齐攥紧了珍珠光泽的裙摆,垂眸盯着地毯上的团簇花纹看,小声说:“文莉姐人很好,也配得上哥哥。”
唐伯平笑了下,“你也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这次去那边,你就帮着我撮合一下他们,好吗?”
庄齐深吸了口气,每一个字的吐息都很艰难,“可是......我要怎么做呢?”
他音量抬高了几分,不像刚才那么低沉了,“哎,你们小年轻应该懂的,多制造一点单独相处的机会,一起喝酒、游泳都可以。”
“我知道了,会尽量照您说的去促成。”庄齐仰起脸说。
唐伯平深看了她一阵,像欣赏八音盒里心碎的洋娃娃,但还要不停地在玻璃罩中旋转,微笑面对世人。
他点了一下头:“好,我没别的事了,回去吧。”
庄齐巴不得赶紧走,她站起来说:“那我就先走了,伯伯再见。”
从唐家出来时,她扶着车门,仰起脖子望了一阵天,几团乌云在慢慢聚拢,看起来要下大雨了呢。
出发的前两夜,唐纳言都在大院里陪着父母,没有过来。
庄齐不想在那里碍他们事,只收拾了两三天的衣服,塞进一只小小的行李箱里。
拣到一半,静宜来了这边找她。
一开门,就看见叶小姐拎着几个购物袋,娉娉婷婷地进来,“新款全被我拿下了,看在你是我最好的姐妹的份上,优先让你挑。”
换了往常,庄齐会兴奋地翻开袋子,说这么仗义啊。
但今天她真的提不起劲来,懒懒地哦了声。
静宜坐在沙发上,拧开一瓶矿泉水喝,“给你这个殊荣都不要,还不打开想什么呢?”
“想死。”庄齐坐在地毯上,灌了一口香槟说。
“噢,来那个了?”
“比来那个还难受。”
静宜也凑过来坐,“什么大不了的事啊,说来听听。”
庄齐的手搭在杯沿上,有气无力地把讲了一边。
最后说完,她一气喝光了酒,“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他还想怎么样!?”
“他想你亲手把你哥送出去。”静宜拈了一把下巴,啧啧地说:“老东西这一手可真够狠的。”
两个人忽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他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一时间,庄齐吓得心口砰砰直跳。
静宜拉过她的手道:“没事啊,就算他知道了,不也还在演戏吗?你也可以演,再不成两眼一闭。我觉得你不要慌,大概就是个试探。”
客厅里很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庄齐浑身上下都动不了了,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怀表。
静宜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怎么了?没这么怕吧,不要紧,还有你哥呢。”
“我不是怕他......我不是怕他......”庄齐往她身上靠过去,喃喃说了两遍。
静宜拍着她,“知道,你是怕和你哥走到头了。不会的,纳言哥会处理好这些事的,你别瞎担心。”
庄齐闭上眼睛,被濡湿的睫毛抖了抖。
去北戴河的那天是周六,唐纳言来接她。
唐伯平的出行有周吉年安排,什么人坐什么车,由谁负责警卫。就像开会的时候排位置,哪个人坐在这里,哪个人又坐那里,谁先发言,发什么言,给会议定什么调子,这些都是不能乱的,一切皆有规制。
如果哪天顺序乱了,或是座位小小地变一下,那么实际地位也要动了。
庄齐不在这个范围内,她得和哥哥一起过去。
上午在家等着时,她接到唐纳言电话,拎着小箱子下了楼,站在门口。
张望了一会儿,他的车是开过来了,但来的却是两个人。
副驾驶上的车窗打下来,露出张文莉浅浅的笑靥,“齐齐,好久不见。”
庄齐扯动了下面部僵硬的肌肉,“好久不见,文莉姐。”
唐纳言下车来帮她放箱子。
握住拉杆的一瞬间,他小声说:“我回头跟你解释。”
但庄齐说:“不用解释了,没关系。”
雨后初晴的天气,云层间射出的日光笼罩大地。
唐纳言有些不适应地,微眯了下眼,“为什么会觉得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