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眉 第72章

作者:一寸舟 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现代言情

  明明有那么事情想要问,关于她,关于他们一家三口的离散,关于爸爸,也有许多的委屈要说,她在他人屋檐下度过的童年,对一桩接一桩死亡的恐惧,和看到别人承欢膝下时的羡慕。

  但庄齐一句也说不出来。

  太多了,心酸苦楚一夜都讲不完。

  蒋洁上前一步,伸出手,小心地碰了下她的肩膀,“好女儿,你能......”

  “你不要碰我!”庄齐又往后退了好大一步,她口里叫着,“我现在很乱,你先不要碰我。”

  蒋洁眼里浮起几点泪花,“好好好,我不碰你,我去倒杯水给你喝,好不好?”

  她走到窗边去拿杯子,庄齐仍在喃喃说着什么,像是在和自己对话。

  庄齐小声说:“你怎么会是我妈妈的?这怎么可能呢?”

  这么多年,她为妈妈找过无数理由,她可能是在国外回不来,又或者和爸爸结了仇怨,也不肯再面对他们的骨肉,还有更不孝的念头,庄齐觉得她和爸爸一样,已经去世了。

  当中的哪一种庄齐都可以接受。

  但现在,就现在,她认识了这么多年的蒋阿姨,突然带她到这么一座院子里,深情款款的,拿着过去和她爸爸的照片,说自己是她妈妈。

  原来妈妈不在国外,也没有死,更不恨她的爸爸,正相反,他们还很相爱。

  这难道不可笑吗?这难道不滑稽吗?

  摆在眼前的事实太可笑,也太滑稽了。

  在蒋洁试图再一次碰她时,庄齐挥开了她的手,那个盛着热茶的梅香杯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一朵瓷花。

  她哭笑不得地说:“你是我妈妈,是吗?”

  蒋洁看了眼地上,又抬头看她,“对,我就是,不信的话,我们现在可以去做亲子鉴定,几天就有结果了。”

  庄齐点了下头,“好,那这多年你也在我身边,为什么到现在才来认我?不要说你不知道是我,谁都知道我是被收养的!”

  “我确实......我确实是有苦衷。”蒋洁垂下眼眸,没有勇气和愤怒的女儿对视,她轻声说:“妈妈当时在电视台,身上背负的舆论已经够多了,再弄出个未婚生女的新闻来,受牵连的不仅是我,连你爸爸也要被泼脏水。后来嫁给了夏治功,他的工作性质,就更不可能容许一点负面影响,你在唐家长大,这些最基本的原则应该懂的。”

  说来说去,蒋洁始终考虑的只有自己,和她新组建的家庭。

  而她,一个早就被丢弃了的女儿,也就无所谓被遗忘一次还是两次,总之是顶不要紧的存在。

  不但不重要,听她不加掩饰的用词和口气,好一个泼脏水、受牵连呀。

  原来自己是她人生的污点,是早年私生活混乱的赃证,是绝对不能被逮住的把柄。

  庄齐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她说:“承认你和爸爸相爱过,还有一个女儿,这是很丢人的事情吗?”

  蒋洁的口气已经近乎哀求,“当年的情况太复杂了,你不明白,这也是为了保护你啊,孩子。你不要怪妈妈,我十八岁怀上你,学习计划一度被打乱,后来你爸被提前召回去,你才八个月就离开了我,我也舍不得,但我一个学生能怎么办?”

  她在混乱中理清了一些头绪。

  庄齐隐约猜到了答案,就像摸到了串着鞭炮的那根引火线,所有的阴差阳错都是从这里引出的。

  她扶着书桌喘了两口气,“你们为什么不结婚?等你毕业后回国,仍可以和爸爸在一起,不过是一两年而已。”

  这句话似乎探到了她心里最隐秘的地方。

  蒋洁的胸口起伏着,犹疑了很久,最终闭上眼睛,轻声说:“因为他是有未婚妻的,院儿里一起长大的姑娘,两家人已经谈定了婚期,就等着他回国后结婚。但他抱着孩子进门,这一下把你爷爷气病了,没两个月就撒手人寰。临终前,老爷子命令说,不许他娶我,还说我是个丧门星,你爸一向耳根子软,满口答应下来。”

  庄齐年纪小,但也能想象出当时举步维艰到了什么地步。

  别说是二十年前,老一辈思想的开化程度远不如今天,就是现在,大院也是个舌头底下压死人的地方。

  一个成婚在即的男青年,抱着自己在异国和情人生下的女儿回到家中,必定是流言蜚语不断的。

  庄齐想起了很多在过去解不开的疑问。

  难怪周吉年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一提起她的亲父来,脸上的神情都那么意味深长,仿佛有说不尽的韵事。

第45章 不好松手

  向晚的微光里,远处一片云林烟树,室内渐渐昏淡下来。

  蒋洁开了灯,就依傍在五斗柜旁,柔和的光圈在她脸上晕开,更添了三分颜色。

  而庄齐的目光越过了她,落在檐下那几盆寓意多子多福的石榴上。

  她忽地嗤笑了一声,庄家的男人都已经死绝了,还留着这样的兆头,好来刺谁的心呢?

  庄齐理顺了整件事后,她站在后来者的角度,客观地问了一句话,“如果当时我留在美国,爸爸不把我抱回来的话,这一切能避免得了吗?”

  爷爷要是不被气死,能多活几年,爸爸也许就不会积郁于心,只好整日用工作麻醉自己,怀着对父亲和家庭的愧疚,草草离开人世。

  那么是不是每个人的命运都将被改写?

  蒋洁苍白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读书,本科不够,硕士不够,我要在美国念完博士,没条件留你在身边。没有一个人为我着想,我只能自己为自己想。”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去推测而已,更不敢承认因为她的利己,赔上了老爷子一条命,顺带也拿走了庄敏清的。

  她不会用没有被挑选过的结局来惩罚自己。

  尽管她看上去,似乎被陈年旧事折磨得不轻。

  庄齐在这个房间里站了很久,膝盖已经开始酸痛。

  可听来听去,想来想去,这个充满了戏剧性的荒诞叙事的祸首,似乎是她自己。只要她不出生,什么事都不会有。

  庄齐有些难过地想,原来认不认妈妈都一样,她都是不受待见的那个。

  害得她小时候还那么期待见到妈妈。

  见了妈妈有什么好的?反而不如来时内心平静,甚至一点欣喜都没有。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门口说:“还是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些,但我要走了。天太晚了,哥哥要找我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影响你的家庭和事业,告辞。”

  “你不能走。”蒋洁急急地拉住她,“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先别走。”

  庄齐低下头,看着她们连在一起的手臂,猛地用力抽开了。她说:“你还要说什么,说吧。”

  蒋洁问她,“你是不是和唐纳言在一起了?”

  见庄齐蹙了下眉,她意识到自己没立场说这个话,忙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要干涉你的事情,我知道我没这个权力,但妈妈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他给不了你未来的,唐伯平不会同意他儿子娶你。你和他恋爱,是白白耽误了自己啊,齐齐。”

  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庄齐也早就认清了。

  在那个蓝得像梦境一样的夏天末尾,她站在北戴河的沙滩边和他说分手时,庄齐就对这件事情深信不疑。

  之后种种,不过是在他们的结束到来之前,拼尽全力扑向心中摇曳的火光,哪怕它妖冶模糊,难分真假。

  她只是不舍得离开他,并没有蠢到认为能和唐纳言永远在一起,他们早晚会分开的。

  她把委屈、痛苦和不甘都装入一个套子里,不再试图用逻辑和理性去分析他们的关系,以此来消除对未知的恐惧和不稳定性。

  而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关系是恒久稳定的,稳定的只有分别。

  这是她从小欠唐纳言的,她愿意用这种方式来还,直到掏空五脏六腑里的爱,再也还不起为止。

  庄齐坦然地看着她,“我知道啊,但我就是爱他,离不开他,怎么办呢?”

  蒋洁对她的不以为然感到生气。

  她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用错痴心的厉害。

  但她是吃过亏的,她明白深爱一个朱楼高门里的青年,是一件多要命的事。尤其那个男人的身上早有婚约,父母也看不上除此之外的女人,那份绝望是铺天盖地的。

  蒋洁用力握了下她的手,说出的话也同样坚定,“你要离开他,必须尽早离开他,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你的青春,你和妈妈去美国,我给你联系你专业方向的导师,好吗?”

  庄齐笑了下,唇角的弧度抬得很高,笑容讽刺,“我不知道什么妈妈,从小到大,我身边就只有哥哥。我生病是他照顾,难过是他耐心哄着,犯错也是他教导,所有这些时候,妈妈都在哪儿呢?”

  在每一个人都离开她,放弃她,因为各种各样被架上台面的理由,问心无愧去忙自己的事情,都不肯接手她这个麻烦的时候,就剩下唐纳言在精心呵护她。

  她在唐纳言身边长大,他几乎是她全部的、唯一的情感投射。她爱他,非常非常爱,这份爱交缠杂乱,也并非完全关乎男女,当中是有一点孺慕之思在的,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现在冒出来一个妈妈,自以为是地对她的感情指点了一番以后,就让自己跟她走。

  她哪来的底气和自信?认为自己会不要唐纳言,情愿和她一道去美国。

  就算是哪天非走不可了,她要去美国读书,庄齐也不肯和蒋洁一起。

  她最需要妈妈的那二十年里,蒋洁始终没有出现,她在唐纳言的关怀里长大了,也就不再需要妈妈了。

  蒋洁的目光在她这句话里冷透了。

  她扶着门的手颓然地掉下来,瞬间脱了力。

  蒋洁明白,她这个妈妈缺席得太久,在庄齐心里已经毫无意义了,更遑论左右她的选择。

  她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肯认我,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个罪人,不敢乞求你的原谅。起先是妈妈气昏了头,误会了唐纳言,他对你的关心有目共睹,但是齐齐,这也不是你留下的理由,女人这辈子,还是要多为自己谋划,明白吗?”

  庄齐从冷漠中流出一抹讥笑,她说:“像你一样吗?哪怕爱着我爸爸,也打着自己的算盘,不论如何,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后来发现行不通,爷爷死活都不让你进门,你死了心,便一头顾着自己的学业了,把你的女儿丢给他,随便他怎么去面对父母,闹出人命也不管,对吗?”

  她好聪明。蒋洁不寒而栗地想。

  尽管这段故事经过她的删减,站在主观立场,有意无意地美化了自己的动机,把它包装成一段美妙的爱恋,但还是被她道破了真相。

  庄齐的每句话,都像一把闪着银光的利刃,简短的、锋利的刺入她心里。

  她年幼的女儿一眼看穿了她身为唯一叙事者的诡计。

  蒋洁仓惶地笑了下,“你怎么知道是我逼你爸爸?难道有谁跟你说过吗?”

  这不可能,庄敏清曾经答应过她,绝不会透漏出庄齐生母的信息,他是个极重承诺的人。

  庄齐摇头,“没有,我只是这么猜想。否则怎么解释我四岁之前只有爸爸,只有龚奶奶。我的妈妈如果不是有更好的选择和去处,她为什么二十年都不来找我呢?”

  在这一刻里,她脑中浮现出庄敏清俊儒的样貌。

  那个时候的爸爸,一定意气风发极了,出身高贵,人又博学多识,远赴联合国就职,惹得那么多女孩子来爱他。

  可回国时,他又是那么得尴尬与狼狈,他在花丛留情,他管不住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到头来,不得不怀抱着割舍不下的小女儿,硬着头皮去面对严厉的父亲。

  “是,我怀孕后没告诉你爸爸,悄悄生下了你,想要让你爸爸回家和父母摊牌,但你爷爷不肯退步,我嫁不进庄家,婚姻已经是一场空了,我把希望放在学业上,这么做有错吗?”蒋洁的眼圈红似蔷薇,睫毛上站着湿重的泪珠,拼命地为自己争辩。

  庄齐勾了下唇角,“那是你的人生追求,只要你内心坚定,觉得自己是对的,就没有人能审判你。爸爸在这整件事里也是个罪人,他和你发生了关系又不对你负责,你也可以审判他。但站在我的立场,我做错了什么呢?你生了我又不管我,由我在这世上飘零,既然当初没有管,现在也还是少管吧。”

  蒋洁说不出话了。

  她一直怕面对自己的女儿,就怕她问自已,她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二十年过去了,这些话仍像耳刮子一样抽在她的脸上。

  沉默了一会儿,庄齐打开门,轻声说一句抱歉,迈过了门槛。

  “等一下。”蒋洁抹了一把眼泪,开口叫住她,“这里的钥匙给你,四合院我也会尽快过户到你名下,是爸爸留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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