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舟
庄齐一脸怎么我不知道的表情,“reading week那是让我休息的?那么多政治学名著都没读呢,还有厚厚一大摞期刊文章。Luna不仅是要你读透,还得加上自己辩证的思考,否则你跟她过不了两个回合。研讨会上也只好把头缩起来,是要丢人现眼的呀。”
“好了好了,全世界都知道你用功,快点吃,吃完我们去医院了。”
从夏到秋,庄齐和小玉在胡同里住了三个月。
蒋洁找了个阿姨照顾女儿生活,姓梅。
梅阿姨手脚很麻利,每天把院子打扫得干净整洁,做饭也很合她们胃口。
另外,从医院回来了以后,庄齐请了个特殊学校的女老师,白天教小玉吐字发音,晚上就陪着她翻一翻读物,寸步不离地守住她。
宋老师很温柔耐心,又和小玉有着共同的经历,她们能够交流的话题,比和庄齐在一起时多多了。
从报名考试之后,庄齐就把大量的时间花在复习上。
在这期间,她没告诉过任何一个人自己回来的事,所以也没谁来打搅。
庄齐交代了蒋洁,让她不要去说,而她为了女儿能专心备考,也是死死瞒着,来一趟都跟做贼一样。
得到录用通知的那天,蒋洁喜上眉梢,走在胡同里,看路边斗嘴的大爷大妈都顺眼起来,捂紧了帽子墨镜,笑着从他们身边过。
又到了一年春天,院内的古槐伸到了墙外,开满浅绿微白的小花,暖热的清风一吹,摇落一阵黄绿色的花雨,密匝匝地铺满青砖地。
这大半年庄齐过得很舒服。
没有俗人俗事来打扰,晨起推开窗,从池边吹过来的风扑在脸上,闻起来幽静清凉。
难怪古人说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呢,隐居在闹市里,时间就跟流水似的,仿佛一下子就从指间淌过去了,抓也抓不住。
庄齐眯着眼,无所事事地躺在摇椅上,手里揪着一块芸豆卷,她吃一口,池子里的鱼也跟着吃一口。
“好了,神仙日子结束了。”蒋洁一进亭子里,就无情地告诉她,“再过几个月啊,你该去上班了。”
庄齐叹了一口气,“去上吧,这阵子我都过懒了。”
尤其笔试完到现在,她再也没被闹钟吵醒过,每天都睡到中午才起,到后院去看一眼小玉,又溜达回来吃午饭。
算是把前五年读博吃的苦弥补回来了一些,心里平衡多了。
蒋洁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看看,都长这么长了,哪天跟我去弄头发,再多买几套正式一点的衣服,你那一柜子的拉夫劳伦不要穿了,学生一样。”
“好,听你的。”庄齐点头。
她从不和蒋洁辩什么,两个人脆弱的母女关系也不经吵,何况蒋教授很有边界感,知道什么她能过问,什么又不能。
蒋洁踩着风火轮走了,一边喊着,“梅阿姨,今天晚上多弄两道菜。”
吃饭的时候,蒋洁开了一瓶她放在这里的康帝。
庄齐闻了一下,“好酒啊,蒋教授这一下大出血,小玉你也喝。”
小玉害羞地摇了摇头,“不行的,我从来没有喝过酒。”
“你真乖,我小时候不听话,喝过蛮多的。”庄齐仰头下去了半杯,她说:“不过都是偷偷喝,被我哥......被唐纳言知道了,一顿教训免不了。”
蒋洁看了她一眼,“叫哥也没什么,他养了你十来年,总还是你的兄长。就算现在没来往了,过去是不能否定掉的,不然人家讲你忘本。”
那就算是她忘恩负义吧。在她最需要照顾时,把唐纳言当成唯一的亲人,现在翅膀一硬,就连一点音讯也不肯给他了。说出去,的确是要被千夫所指的行径。
但她能怎么办呢?不见面,一切还在她能控制的轨道上,见了面就不好说了。
庄齐的手指摩挲着杯身,垂下眼睫说:“还是别了,也许人家已经结了婚,让他太太听到不好,况且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我上赶着去叫哥哥,别人以为我多么爱攀附呢,还惹出从前的事来。”
“你考虑的对。”蒋洁又给她倒了一杯,说:“你们不在一个单位,也没什么碰头的机会,坦荡去面对就好了。”
庄齐喝完,转过脸去抹了把眼睛。
她好没有用,提起哥哥的时候,心还是会缠成线团,乱七八糟。
等回过神,她笑着对小玉说:“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周衾的项目快结束了,他很快要来接你。”
“真的吗?”小玉一下子神采飞扬起来,拉着她左问右问。
庄齐一个都答不上来,只好说:“他那个数学我哪儿懂啊,总之是快回来了。”
小玉激动地直搓手,自个儿笑了好一会儿,最后不知道怎么办,忽地把酒举起来了,“那我敬你一杯,也敬阿姨一杯。”
“慢点喝,你慢点喝。”庄齐担心地看着她,赶紧杯子扶住了。
晚上坐在院子里喝茶,庄齐手上翻着一本画册,是庄敏清放在这里,不知道哪一年留下来的,谈的是江南园林的营造。
这就是读书时候落下的毛病。
看正经书就打瞌睡,杂书瞧得津津有味。
永远年轻,永远分不清主次。
蒋洁在旁边看着她,想问她一些个人问题上的事,又不大好开口。她只能一边削梨,一边迂回间接的,聊这几年发生的事。
她切下一片递给庄齐,“庄新华好像很早就进新闻司了,人家是一步弯路都没走。”
庄齐说:“那也不奇怪,他外交学院的嘛,哎,幼圆家怎么了?周衾说她爸爸出事了。”
这五年在国外,庄齐和国内的人都没再联系过,连静宜都只是偶尔发一发邮件。后来静宜为了逃婚,自己跑去东京留学,她每天也忙得不得了,渐渐联系就少了。
蒋洁小声说:“那两年乱得要命,徐懋朝死了以后,他爸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越来越听不进身边人的劝,接连犯了不少大错。魏克绪倒了没多久,他也一块儿下来了,你那个同学魏晋丰,现在还在加拿大,回不来。老冯胆子小,他的问题没多大,但肯定不如以前了。”
“他在那么远不能回国,那棠因呢?”庄齐眼底划过一丝惋惜。
蒋洁摇头,“不知道,但她结婚是结了的,和祝家那个叫......”
庄齐回忆了一下,“祝弘文?”
“对。”蒋洁笑着问她,“你和他家很熟?”
庄齐眨着眼说:“也不熟,唐纳言的妈妈,和祝家关系很好,经常来串门,所以我认识弘文哥。如果是他的话,那棠因应该过得还好,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
“他妈妈对你怎么样,好吗?”蒋洁闲话家常一样地问。
庄齐另有深意地笑了下,“您说呢?”
如果唐家的女主人肯作为,担起一个当妈妈的职责,她怎么会跟着唐纳言长大?不过这本来也不是姜虞生的义务,庄齐没资格要求她为自己做这些。
平心而论,姜虞生只是对她不上心,并没有伤害她什么。
蒋洁笑不出来,她把梨皮都收到一起,“算了,不说这个了。”
梅阿姨去倒垃圾,回来时神色有些慌张,“蒋老师,有个事我跟你说下,你让齐齐也注意点。”
“怎么了?”庄齐听到这里也抬起了头。
梅阿姨往东南边指了指,“老是有一辆黑色的车子,就停在拐角那个地方,几个月前我就看见了,今天那个男人下了车,站在那里抽烟。”
蒋洁忙问:“你看清他长什么模样了吗?”
梅阿姨摇头,“天太黑了,我没能看仔细,也不敢盯着看,总之他又高又大,样子肯定蛮凶的。”
“这边治安挺好的,应该没事。”蒋洁觉得不放心,又问庄齐,“你晚上睡觉都锁好门了吗?有没有奇怪的事情?”
庄齐微微错愕,“从来没有啊,我也没见过那什么黑车,偶然路过的吧。”
蒋洁说:“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当然没见过了。带你去吃饭你也不去,一天到晚地缩在院子里,真成个闺阁小姐了。”
庄齐笑了下,对这类问题避而不谈,只说:“这里又不是禁烟区,人抽根烟怎么了?别歧视抽烟的人嘛,真有坏人我会报警的。”
“还是注意点好。”
七月中旬的周一,是庄齐去单位报到的日子。
昨晚下了一夜的大雨,早晨起来,廊庑下一片湿淋淋的印子,红芍药被吹得满院都是,像零落一地的胭脂。
她被闹钟叫醒,换了条中规中矩的白色西装裙,把头发梳起来,吃过早餐后就出了门。
蒋教授昨晚把车留在了这里,说以后归她开。
想着这里坐地铁也不方便,庄齐收下了。
才八点钟,路上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庄齐慢慢地移动着,真庆幸自己出门早,晚一点更不用开了。
到了单位,一切都进展地很顺利,例行谈话,安排工作。
她考的是国际经济司,但工作却安排在了管理司,那边目前人员紧缺。跟她谈话的时候,象征性地征求了庄齐的意见,也说过两年调回来。
她当然服从分配,因为早就打听到了。
真正走上工作岗位之后,研究领域和专业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就算她留在国际司,每天和国际上那些经济组织接洽,又能用到多少读博时的知识呢?不也是协同合作、安排会议。
有时候庄齐都觉得,这么长时间的学习不过是一场能力测试和筛选,看看这个人是不是能在枯燥的过程里坚持下来,考验的就是恒心和毅力。通过以后,那么她就是合格的,可以派到单位去了。
她的部门领导是杨庆山,在此之前,夏治功已经安排过饭局,为她介绍过了。
只不过庄齐不明白,夏伯伯好像对她有点太热情了,左一个关照右一句拜托。弄得她坐在一旁脸红,这个半路得来的继父,怎么和唐伯平一样啊?
可能是蒋洁吹多了枕头风吧,庄齐没多想。
管理司大概是最忙的部门之一了,要协调各部门的工作,还要草拟、审核各项重大的请示,拟定相关的草案,有了重大事件发生,还要出具处理意见。
庄齐待了一个多月,只有前面一周是好过的,可能大家看她才刚来,不好意思往死里吩咐她。后面接连三周,她没有一天早于九点回家,一躺到床上就是昏睡状态。
周五下午,她刚打印完材料交上去,只喝了一口水,杨庆山就出现在办公室。
庄齐笑了下,“杨主任,有什么事吗?”
“没事,也来了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杨庆山说。
她想了想,“感觉很累,要是能少点事情就好了。”
杨庆山笑,“习惯了就好了,这点工作强度要适应的,下半年会更忙。小庄啊,你今年也二十七了吧?对象找了吗?”
领导主动谈论起个人问题,后面多半跟着一场拉郎配。
庄齐结巴了一下,她该说有还是没有呢?
确实也是没有,现在常往她身边凑的人,只有朱隐年一个。但庄齐始终没给过他准话,他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大家当朋友处着。
看她犹犹豫豫的,杨庆山直接说:“痛快点儿,你杨叔叔还能害你啊,有还是没有?”
庄齐实话实说,“没有,我不是刚工作嘛,慢慢看吧。”
杨庆山说:“那正好,我这有一个人选,你也别慢慢看了,今天就去看。他爸爸啊,和你妈妈也是很熟的,常在一起吃饭。”
庄齐真的有点头痛了,“谁啊?”
“小袁,他爸爸就是袁介安哪。”
“哦,大红人。”庄齐托着下巴,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样子,她很委婉地说:“杨叔叔,他这么一个公子哥儿,追他的人肯定很多吧,我就不凑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