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肤之花 第6章

作者:飞萌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天之骄子 现代言情

  大雨混着罗琳芳的哭喊持续传进舒遥耳朵,她一动不动跪在舒明远墓前,怀里紧紧抱着冰冷的骨灰盒。

  她浑身湿透,白裙紧贴身体,齐腰的长发被雨水拧成了一股一股的黑线,像水草胡乱贴在她脸上。

  墓碑上已贴好舒明远的陶瓷照片,舒遥记得很清楚,那是爸爸的入职证件照,西装笔挺,精神抖擞,很帅,很好看,她特地让爸爸裁了一张给她,她一直将照片放在随身携带的护身符锦袋里,她希望菩萨能保佑爸爸健康长寿。

  雨滴簌簌落下模糊她视线,隔重重雨幕,她看见墓碑上的爸爸正在冲她笑。

  爸爸一定是知道她爱哭,所以总是笑着逗她开心。

  她很想对爸爸也笑一笑,可挂在脸上的雨水像是有千斤重,她无法牵动脸部的肌肉,挤不出一丝笑意。

  大伯母的哭喊还在继续,怪爷爷奶奶多生了个儿子,怪大伯心软要带她回老家,怪爸爸短命扔下她这个拖油瓶,怪她身体不好,吃饭看病读书要花无数的钱。

  她很清楚,大伯一家并不想养她。

  工作人员已经整理好墓穴,有人上前,想要伸手接过她怀中的骨灰盒。

  她在这瞬间突然感觉到痛,浑身都在痛,像是有双手在将有关爸爸的一切从她身体抽离,是剥皮抽筋般的痛,痛到她颤抖。

  那双手已经碰到骨灰盒,她却突然俯身将爸爸紧紧抱在怀里。

  “不,不要带走我的爸爸,求求你。”

  工作人员见怪不怪,异常冷静地说:“小妹妹,再不下葬,雨水又该漫进墓穴了,那咱刚才就白忙活了。”

  舒遥不说话,固执地抱着骨灰盒不肯撒手。

  工作人员也无奈,直起腰看舒遥身后撑着伞的母女。

  罗琳芳哭喊不绝,舒慧妍冷眼旁观,视线一转,工作人员瞥见不远处有人撑伞伫立许久,黑衣黑伞,一身肃冷。

  雨伞遮了他半张脸,只余霜白.精致的下颌显露在外,他正对着他面前的墓碑,像是在怀缅,工作人员心中嘀咕:这么大雨还来墓园,倒是少见。

  他收回视线看舒遥,软了语气说:“小妹妹,别让你爸爸淋雨了。”

  舒遥不动,肩膀一耸一耸的,在哭,却没有声音。

  身后的罗琳芳见工作人员弯着腰说了好一会儿,突然扬声骂道:“死丫头,还不快点!还想让我和你姐淋多久的雨?!”

  工作人员多少还是顾及着舒遥的情绪,同她说话的语气格外温和。

  但罗琳芳哭喊许久,嗓子都快哑了,又在雨中站了半个多小时,耐心早已耗光。

  见舒遥不动,她突然拨开舒慧妍撑伞的手,大步上前从舒遥手中夺过了骨灰盒,巨大的力量将舒遥拉扯在地,她扑进雨中,眼看着爸爸离她远去。

  “爸爸!爸爸!”

  她的双膝早已跪到僵直,她没有办法支撑自己站起来,只能拖着僵硬的双腿爬到墓穴边缘,企图再看爸爸一眼。

  地面石子深深嵌进她皮肤,她却浑然不觉。

  她身上带着冰冷的雨水,顺着她伸手的动作落进墓穴,另一工作人员着急喊道:“别别别!别再把墓穴弄湿了!”

  罗琳芳怒火中烧,一把扯开舒遥,冲着舒慧妍喊:“你是死人吗?不知道上前拉住她!”

  舒遥被罗琳芳扯得仰躺在地,雨滴直直砸在她身上,狼狈至极。

  舒慧妍不情不愿上前,弯腰想要将舒遥拉起来,但舒遥却如临大敌般慌忙往后撤了几步。

  恐惧来袭的那一瞬,舒遥看见了那把黑伞下熟悉的面孔。

  冷峻凌厉的面庞,咄咄逼人的气势,偏生一双湖水般澄明的眸,也许是错觉,舒遥看见那双眼睛里闪过类似关切的光色,像一把伞隔绝了天降的大雨,让她获得短暂的安定。

  她已经能想象到跟着大伯母回乡下的日子。

  身有残疾的大伯,易躁易怒的大伯母,痴傻丑陋的堂哥,心思深沉的堂姐,还有年幼无知爱哭爱闹的堂弟。

  她在这个家里是彻头彻尾的外人,能吃饱穿暖就算是大伯一家给的恩赐,她断然不能再要求什么。

  可她还想读书,还想继续学乐器,还要上大学,要唱歌,要完成爸爸年轻时未能完成的梦想。

  爸爸当初拼了命也要从山里走出来,她不可以就这么回去。

  她的身体已经麻木,内心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她,站起来,跑过去,求一线生机。

  她一把拍开舒慧妍伸过来的手,踉跄着撑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跑。

  “咚”一声,她跪倒在明庭身前,慌忙伸出手拽住明庭半湿的裤腿,“哥哥,救救我,我不要跟她们回去,求求你,救救我。”

  舒遥紧紧抱着明庭的腿,就像她刚才紧紧抱着爸爸的骨灰盒一样。

  “哥哥。”

  “哥哥。”

  她仰着沾满雨水的一张脸,用哭红的眼睛望着她身前的少年,声声喊他哥哥,哭着哀求他垂怜。

  她记得爸爸同她说过,明阿姨和明哥哥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不仅给了爸爸很多帮助,还给她介绍了医生,联系了学校,十岁生日时,她还收到哥哥送的礼物。

  那只垂耳兔很可爱,又白又软,摸起来很舒服,她每晚都会抱着睡觉。

  她认真地想,像哥哥这么好的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明庭半垂眼眸看着跪在身前的舒遥,她还是像第一次见面时穿一条白色长袖裙,垂耳兔淋了雨瑟瑟发抖,血丝遍布的一双眼又红又肿。

  出神凝望的时候,他好像真的在舒遥身上看到了只有小动物才有的脆弱与可怜,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若是不伸手,这只垂耳兔随时可能会死。

  再抬眸,他看见雨幕里疑惑的罗琳芳与舒慧妍。

  他无意识皱紧了眉,任由舒遥如何拉拽也不言语。

  记忆深处的恐惧像漩涡吸住舒遥,她抱着明庭的腿,边哭边说:“哥哥,求求你,我以后会很听你的话,我会很乖很乖,求求你,救我,救救我。”

  罗琳芳并不清楚舒遥与明庭有过来往,猛地听见这话,胸中像是有火在烧。

  她淋着雨大步上前,又是一把扯开舒遥:“死丫头!还没进家门就开始作妖!谁亏待你了?!啊?!缺你吃的还是少你穿的了?!你拖着个陌生人求什么救?!”

  舒遥跌倒在地,对罗琳芳的怒骂充耳不闻,她执着爬向明庭,颤抖着跪在他身前,用双手抱着他大腿,嘴里喃喃喊着:“哥哥,哥哥......”

  可她说了这么多,喊了这么久,身前人不动如山,依旧不声不响。

  罗琳芳浑身湿透,不耐烦冲着舒慧妍喊:“你那眼睛是长在头顶的吗?不知道撑伞过来吗?!”

  舒慧妍走近前,终于听到明庭开口:“看好你们家孩子,别乱认哥。”

  舒遥瞪大了双眼。

  她讷讷摇着头,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眼前人就这么忘了她,忘了爸爸。

  出神时,她的双手已被明庭掰开。

  她眼睁睁看着明庭往后退了两步,而后转身,走远,直至消失。

  她的世界开始崩裂,地动山摇,电闪雷鸣,她像一条被浪狠拍在礁石上的鱼,浑身瘫软,毫无生气。

  爸爸走了,哥哥也走了,支撑她的那口气也跟着散了。

  她眼前一黑,歪倒在大雨中,任由无边黑暗将她彻底包围。

第5章 fix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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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叔可真是有钱没处花,你说这些钢琴,吉他,学了有什么用?花那么些钱到头来还不是给人打工!”

  “你瞧瞧,瞧瞧,这吉他一把还不够,整整五把!大的小的红的绿的,不都一样吗?!这还能弹出个花来?!真是钱多烧得慌!”

  “乐器应该可以卖二手。”

  “是吗?往哪儿卖?能卖多少钱?”

  “我也不清楚,回头找人问问。”

  ......

  舒遥在昏沉中听见这番对话,一睁眼,窗外白光刺进眼眸,她抬手挡了挡。

  昨日在墓园淋了很久的雨,回来路上她就开始发烧,她记得大伯母给她喂了药,但从昨天到现在,她水米未进,气息轻得像将死之人。

  眼睛逐渐适应光线,她发现她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搭着一条小夏被,长发垂在沙发一侧,还是被雨淋湿时那一绺一绺的形态。

  放在钢琴上的小时钟走到十一点,她已经昏睡了十几个小时,可再次醒来,她并没有感觉好一点,眼皮很重,头还是很痛。

  “嚯,你这小叔可真舍得给那赔钱货花钱,满柜子的衣服裙子,啧啧,还都是牌子货!”

  声音是从卧室传来的。

  舒遥和爸爸租的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两室一厅,房间很小。

  无窗的小房间加装了隔音棉,被爸爸改成了乐器房,她这些年一直和爸爸住在一个房间,所以她不难想象为什么今天会在沙发上醒来。

  “这外套你是不是能穿?你试试?”

  窸窸窣窣一阵穿衣声,舒慧妍应:“有点小了。”

  “这个呢?这个短袖小点也没事,街上的年轻人不都喜欢穿这种款式?快试试。”

  又是一阵窸窣。

  “你小叔这些衣裳带回去给你哥穿吧。”

  舒慧妍沉默了一瞬,略嫌道:“不膈应吗?这些都是死人的衣服。”

  罗琳芳瞪了她一眼:“没钱最膈应!”

  舒慧妍闭嘴了。

  舒遥很想阻止卧室里的母女,但她的身体实在太虚弱,她说不过,也拦不住,以大伯母的性格,一言不合就会招来一顿骂,她不想听。

  视线稍稍移动,她看到放在钢琴上的相框。

  那是她十岁生日的时候和爸爸的合照,她那时顽皮,往爸爸脸上抹了好多奶油,她和爸爸在镜头前笑得很欢,照片的一角还有只白色垂耳兔。

  她到现在依旧很恍惚,依旧无法将舒慧妍口中的“死人”和爸爸联系在一起。

  心室又在紧缩抽痛,她多希望自己一病不起,再也不要醒来承受这样清晰又深刻的痛苦。

  她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强撑起虚弱的身体,光着脚走到钢琴边拿起了那张照片。

  窗外梧桐沙沙作响,起风了,恍惚间,她闻到百合清香,爸爸的花好像开了,她得去看看。

  ......

  罗琳芳母女并没有发现舒遥出门,直到时针即将走到十二点,罗琳芳将父女俩的衣物装满了两个蛇皮口袋,她为了多找个口袋才来到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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