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初春的省试将要举行,距离上?一批进士受官已过?去近两年,官家过?问?起?他们的近况,特别关注了那个被单独派去儋州的江泠。
两年来,进士们有的去了六部,有的去了地方,有的升官,有的被黜落,起?起?伏伏,惊心动魄,官家对?儋州的那位不管不问?,让有些看好江泠的掌院也不禁为他可惜。
将近两年过?去,从官家嘴里再?次听到江泠的名字时,掌院有些没反应过?来。
地方外派的御史带回来巡按审查的结果?,奏折上?声称,江泠在任期间?,广建学堂,兴水利、勤农耕,儋州三?次发大水都熬过?去了,伤亡很小。
且江泠任县令时,儋州作奸犯科之事?少了许多?,鲜少有欺男霸女的恶行发生,税收增加,百姓安居乐业,对?江知县称赞有加。
御史下去巡按地方,对?这位江知县最是印象深刻。
他手持一根竹杖,风雪无?阻,哪里有难,江知县都会亲自前?往处理,他冷静自持,不受任何蛊惑,两袖清风,一身正气。
江泠政绩斐然,换做旁人,七八年,十余年都不一定能做成这样?。
官家了解了他的近况,第二日便下旨,将江泠调回中枢,入工部,任主事?一职。
官职不高,但回到官家眼皮子?底下,在六部当值,升职很快。
文书快马加鞭送到儋州,要江泠即刻出发。
他接到文书时还有些诧异,调回中枢的旨意来得突然,江泠原本已经做好了在儋州当一辈子?县令的准备。
旨意已经下来,工部缺人,江泠两个月内就得上?任,事?情紧急,他连夜办好交接,收拾完行囊,天不亮就出发。
官家看中他在水利农事?上?的才能,查了档案,发现他对?律法,财政等等都很熟,纠结了许久,究竟让江泠去哪个部,还是放在身边做个秘阁校理。
思来想去,先丢到工部,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些能耐。
江泠赶了一个多?月的路,暮春时,总算抵达京城。
恩师严敬渊早就收到消息,设宴为他接风洗尘,然而江泠到了地方,来不及休息,赶忙换了身干净衣服进宫面圣,官家问?了几句话?,让他回去准备着,过?两日就上?任了。
出了宫,也等不及歇下,一群人拉住他问?东问?西,关怀许久。
有些是当年的同科进士,或翰林院的同僚,甚至还有些不认识的人。
谁能想到,江泠还有回京的一日,官家单独召见,显然是极为看重。
今非昔比,调回中枢,从六部小官做起?,前?途未卜,但已经可以预料到未来的光明璀璨。
严琮先揽过?他,挥开其?他人,大笑许久,“走走走,去我家,我叔父早就等着了。”
江泠颔首,带着自己从儋州带回来的土产登门见严敬渊。
严敬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揽着他问?了许多?事?。
江泠在儋州的两年做了许多?实事?,他的那些政绩,换做别人,不知道要干多?少年,地方巡查的御史回来同官家说了许多?好话?,又恰巧工部缺人,官家想到他,下旨将他召回京填补职位空缺。
“去地方历练两年也好。”
严敬渊嬉笑说:“瞧瞧,沉稳了不少,越发严厉了。”
席上?,严敬渊越老越爱谈笑,反观之,年轻的江泠沉默寡言,眉眼间?满是威严气度,严家的小辈都不敢乱说话?。
笑完,严敬渊又严肃起?来,说:“如今回到京师,更要脚踏实地,切勿焦躁。”
江泠沉声应答:“学生知道。”
第一百章 “哥哥,你喜欢谁?”……
从陇右回京的?路上, 叶秋水一路义诊,一个月的?路愣是走了快三?个月,她总喜欢往乡镇跑, 一边义诊,一边记手札, 最开始还只会帮人把把脉,看?看?简单的?伤寒, 时间久了,疑难杂症也?能看?懂一些。
贫瘠穷困的?乡野间, 常能看?见一道轻盈的?身影, 一袭素色的?衣衫在风中轻轻飘动, 背着药箱的?女子面庞白皙如玉, 双眸清澈而明亮,透着无尽的?怜悯与坚定。她的?发间只简单地插着一根木簪,没有?过多?的?装饰, 却显得质朴而高洁。
叶秋水背着一个装满药材的?药篓, 商队随她挤在狭窄的?乡间小道上,平价药材赚不到钱,看?病的?贫民不仅给不起看?诊费,有?时候叶秋水还要倒贴药钱,钱没了, 叶秋水就去做生意, 倒卖毛皮、香料赚到的?钱再用来买药材。
她行走过大街小巷、偏远乡村,每到一处, 听闻叶小娘子名讳的?村民们都会投来期待与敬重的?目光,她的?义诊摊子,总是围满了人。叶秋水耐心地为每一位患者诊治, 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病人的?脉搏上,微微闭目,全神?贯注地感受着那?微弱的?跳动,遇到看?不懂的?杂病,则出?钱带着病人进城找经验丰富的?大夫医治。
当面对那?些穷苦,给不起钱的?病人,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嫌弃,她从药篓里拿出?药材,仔细告诉病人如何?煎服。药材都是她走南闯北收购来的?,有?的?价格昂贵,出?生入死?,但叶秋水卖得都很便宜,甚至免费赠予。
药材买回来后,由她精心挑选、晾晒、炮制而成,价格低廉,效果却极好。
钱花完了,叶秋水就去谈生意,商队的?朋友们跟着她,忍不住感叹,“咱干这一行这能赚钱吗?”
今儿早东家给人治病,看?诊费没赚到几文,药钱倒是倒贴了不少。
不过东家看?上去似乎乐在其中,跋山涉水,日?子不比早几年做买卖好过,甚至更辛苦。
遇到当地泼皮无赖不讲理?,叶秋给人看?病,卖的?药还便宜,当地的?药商生意被抢,就会找他们商队的?麻烦,一次在客栈过夜,但半夜有?贼人闯进来砍人,幸好叶秋水出?门为某位妇人接生去了,不在屋中,这才没受伤。
之后,商队改走小路,也?不敢随意找客栈休息。
卖平价药材,掀翻了多?少人的?饭碗,极遭人记恨,叶秋水常念叨,做完这一单就不干了,还会京师卖香料,可是几个月下来,也?没见她想要回去的?意思。
大家都知道,东家只是说着玩,她一直想要做大商人,那?么何?为商之大者呢?求利在己为小营,富众于邦方为大营。
叶秋水从陇右买完药材,还拉了一车毛皮,打?算回京师售卖,她居无定所,旁人写给她的?信许久才能收到,因此,叶秋水并不知道江泠已经被官家召回京师。
去年冬时,京郊的?护国寺有?一方殿宇坍塌,急需修缮,江泠刚回京没多?久就被安排了事务,他图纸画得好,官职虽不高,但胜在做事沉稳,工部的?老前辈们就喜欢少说话多?做事的?后生,去哪儿都带着他一起。
寺庙殿宇的?修缮江泠也?参与了,没日?没夜地修筑一个月,江泠到京师的?时候,没有?看?见叶秋水,铺子里的?伙计告
诉他,叶秋水带着商队去陇右买药材了。
伙计们许久没见到他,江郎君离开两年多?,看?着越发寡言,知道他们兄妹感情好,元福笑眯眯道:“我这就让人去给东家传话,她要是知道您回京了肯定很高兴。”
不仅回京了,还升迁了,官家单独召见,那?可是天大的?荣耀。
江泠说:“不用。”
他转身离开,铺子里老师傅们留他吃饭都被拒绝。
如今不能叫江郎君,要称江大人,大家不敢在他面前嬉皮笑脸的?,他们同东家熟得像家人,但对江泠还是有?些畏惧。
殿宇修缮完,到了夏天,许多?地方连日?阴雨,京郊有?几处河堤塌毁,工部遣人过去巡视,江泠在儋州时便勤于水利,他亦随行前往,因为在地方任职两年,经验深厚,许多?同僚还会向他请教。
京师建设比儋州强太多?,也?遇不到大水,这种程度的?坍塌对江泠来说同小儿科似的?,他建议上级先将坍塌地区附近的?官道封锁,禁止一切车马驶入,以免加剧风险,京师地势与儋州大不相同,泥沙疏密亦不同,必须根据实际情况来进行施工。
他说话简单,淡漠,但条理?清晰,大家商讨完,就照着他的法子下去办,雨汛来临前,京师的?河道都疏通加固过一轮,大雨倾袭过后,未有?塌毁淤积的?现象。
没多?久,中州一处大雨,地方官员上书奏请,江泠又被派离京师,前往中州治水。
*
叶秋水从陇右一路南下,路途遥远,险境丛生,还要躲避同行的?追杀,她如今已经练就了上树睡觉的?本?事,明明是商队,却同做贼似的?,每次赶路都要走无人的?小道,生怕被同行盯上。
有?一次,叶秋水刚到一座城池,才将文书拿给守卫看?过,进了城,还没走多?久就当街被疯马冲撞,她躲在篓子里藏了半日?才避过,药商们对她的?不满已经不仅仅是要将她赶出?这一行了,而是要取她的?性?命,将这个扰乱秩序的?老鼠打?杀。
她请了镖师随行,但并非每一次都能躲过,叶秋水很贪生怕死?,她想将手上的?药材卖完后,就回京师老老实实做她的?香料生意。
原本已经走到半途,听说中州大雨,许多?人无家可归,商队又转道改了方向,往中州城内行去。
大雨连绵,百姓流离失所,工部的驻工们每日都泡在臭水沟里,江泠拿着地形图,奔走在岸边,有时还要下水和工人一起疏通沟渠。
他经历过瘟疫,提醒其他官员,一定要注意城内百姓,及时将感染风寒,咳嗽呕吐的?拉到单独的?地方救治。
一日?,江泠随工部同僚一起在河道巡视,听他们谈起,说城内开了家安济堂,原身是个破庙,被一位娘子盘下,那?娘子会医术,收留了许多?难民,看?诊不要钱,还自费给城中百姓都送了一碗汤药,以预防流病。
百姓将那?娘子夸得同天仙似的?,同僚们谈笑,说有?空要去安济堂见识见识。
江泠没兴趣,只想早日?将河道修缮完。
万幸的?是,中州的?灾情并不严重,也?没有?发生疫病,事态很快就控制下来。
但江泠因为劳累过度,病倒了,同僚们急得团团转,想起百姓口中提到的?小神?仙,将他抬到了安济堂。
“大夫在哪儿,这有?人病倒了。”
同僚扯着嗓子喊,有?一女子掀开帘子出?来,“扶到里面去。”
江泠昏昏沉沉中,一下子就醒了。
叶秋水拎着药箱,进了内堂,问道:“什么病……哥哥?”
她看?到被扶进来的?是江泠,一时讶然。
哥哥不是在儋州吗?
声音熟悉,世间独有?,江泠一开始以为自己病糊涂了,睁开眼,看?到她,才发现不是幻觉。
同僚们一头雾水。
江泠定定地看?着她,叶秋水已经跑到面前,面露担忧,微凉的?手指搭在他腕上,江泠下意识想要抽出?手。
他闭上眼,片刻后睁开,她还是站在面前。
真的?不是幻觉。
叶秋水急死?了,顾不得询问为什么江泠会在中州,看?着他脸色苍白的?模样,以为他生了什么大病,给他把脉的?时候手都有?些抖,心禁胆战询问他的?病状,同僚们都一一答了。
叶秋水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流病,只是操劳过度,是不是许多?日?没好好休息了?”
“可不是。”
工部的?同僚说:“都两三?日?没闭眼啦!”
叶秋水出?去开方子,让人煎了先喂江泠喝下,语气有?些埋怨责怪地说:“再忙也?要休息,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
同僚应声道:“是是是……”
江泠一言不发,看?着她忙忙碌碌,出?去抓药,一会儿捧着药碗过来。
河道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同僚将他送过来后就走了。
她坐在榻边,低头吹凉药。
江泠看?着她,开口,声音沙哑,“怎么在这里?”
叶秋水说:“我在附近做生意,听说中州发大水,想着或许能帮上忙就过来了,哥哥呢?”
她并不知道江泠升迁的?事情,叶秋水出?门在外,居无定所,就算谁想给她写信,也?不一定立即能送到她手中,更何?况,江泠也?没有?写信告知她这件事。
江泠说:“官家将我召回京了。”
叶秋水眼眸一亮,“任的?什么职位?”
“工部员外郎。”
他回京不过数月,因为修缮殿宇加疏防夏汛有?功,又升了两级。
叶秋水替他高兴,喜笑颜开。
她就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江泠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的?光芒,不会被轻易掩盖的?,官家总有?一日?能注意到他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