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永远独来独往,亲缘淡薄,父母皆离去,族人也鄙弃。
因为父亲犯下的罪孽,他不能再?去县学读书,断了腿,从前?的老师同窗看到他都要绕道。
十四岁的时候,芃芃被人牙子?盯上?,他困于残疾,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
后来,虽有幸得恩师赏识,但仕途坎坷,尚不知前路通向何方。
细想起?来,其?实江泠已经快不记得父母、族亲的模样?了,那些带给他痛苦的人他都记不清了。
回望过?去的二十一年,好像大半的回忆都和她有关,脑海里可以清晰地勾勒出她任何阶段的模样?,从六七岁,天真烂漫的孩童,到现在富甲一方,有勇有谋的少女。
叶秋水那么好,无?论去到哪儿,都有那么多的人喜欢她。
而他没有资格纵容自己,让自己继续沉溺在这永无天日的感?情中。
他必须恪尽兄长的本分。
*
仆人带了话?,只道:“大人说了,姑娘只需遵从自己的意愿,不必
顾虑太多?。”
江泠猜到她担心影响到他,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绝姚家。
他不在乎,婚姻嫁娶之事?,她的意愿最重要。
叶秋水愣了愣,如实说:“我不喜欢姚家公子?,不想嫁给他。”
仆人将原话?重复给江泠,江泠心中起?了一丝波澜,很快就被他自己掐灭,他沉着脸,郑重其?事?地告诉姚县丞,他们没有结亲的想法,这件事?以后不必再?提。
知县拒绝得很明确,话?语中也带着警告,他话?已至此,不要再?打他妹妹的主意。
姚县丞很是遗憾。
中秋一过?,离开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行李早早收拾清点好,叶秋水走之前?同家中仆人说了许久,叮嘱林伯,每三?个月就按照她留下的方子?去药铺抓药,碾成药丸,每逢阴雨天,江泠腿痛的时候可以让他服下,能缓解不适,还有衣冠要记得买新的,江泠自己想不到这些,一件衣服穿到发白也不会舍得主动换新。
书房要记得日日清扫,笔墨纸砚要及时添加,没了就去买,别省着。
林伯都一一记下了。
江晖同她告别,叶秋水鼓励他,下次解试再?去尝试尝试,江晖是江泠的堂兄弟,是江家唯一对?江泠好的,叶秋水希望他可以成为江泠日后仕途上?得力?的助手。
江晖心中澎湃,连连点头,想到叶妹妹要走了,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休沐日结束后,江泠有公务要忙,叶秋水知道他抽不开身,等了一会儿,等不到人,她叹了一声气,翻身上?马。
江泠坐在衙门公堂中,处理完公务,下属告诉他,叶秋水今日就要离开。
他想了想,还是出门送她。
骑马出城时,叶秋水听到有人喊自己。
她回过?头,看到江泠不知何时来了,风尘仆仆。
他眉眼肃穆,走到她面前?,公事?公办地叮嘱了一些事?情。
叶秋水淡笑,还以为走之前?又见不着了。
“哥哥,我先走了,我下次有空再?来看你。”
还不知道江泠要在此地任职多?久。
“嗯。”
江泠话?很少,看着她,许久才说一声,“路上?小心。”
叶秋水笑了一下,她赶路时穿得都很简洁干练,乌发束起?,英气逼人,告别完,勒紧缰绳,目视前?方,柔和俏丽的神情霎时变得凌厉,双腿夹紧马腹,纵马驰骋,顷刻间?尘土轻扬,她的身影也远去。
江泠目送她,人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他就静静地看着,直到官道尽头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回到衙门,坐在公堂上?,江泠神思飘远,他默然坐着,下属的官员过?来汇报事?情,喊了好几声他才听到。
江大人很少有失神的时候,无?论何时,他都是一副严谨镇定的模样?,近来频频走神,大家一起?商谈事?情的时候还好,只要他独处,人就沉闷地坐着,也不开口?,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尤其?是叶娘子?走后,话?变得更少了,也更加严厉。
下属官员提声又唤了一声,江泠回过?神,注意力?重新放在公事?上?,说起?农事?、法度、水利……江泠渐渐将杂事?摒弃于外。
*
路上?走了一个多?月,总算到了京畿附近,叶秋水又半道上?做了些香料生意,抵达京师时,已是初冬了。
铺子?里的伙计排队在门口?迎她,远远地瞧见车马来了,阿进与元福殷勤地上?前?帮忙拆卸货物,胡娘子?拉着她下马,关心起?路上?的情况。
“路上?累不累?”
叶秋水笑着摇头,“还好。”
大家簇拥着她进屋,店里的生意一直很好,叶秋水不在,客人来了都会打听,帖子?堆积如山,只怕是明日外头的人知道叶大当家回来,请帖会像雪花一样?地送过?来。
铺子?里的人先为叶秋水接风洗尘,听她说起?在儋州的的见闻,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叶秋水将礼物分发了,第二日去长公主府拜访,宜阳听说她回来了,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好就跑出来。
“你真是,你干脆一辈子?都别回来得了。”
宜阳撅着嘴,看着很不高兴,语气嗔怪,抱怨。
叶秋水将礼物给她,哄了许久,“好敏敏,我错啦,我给你带了东西,是瓷器,我自己烧的。”
儋州的瓷器还算是有名,叶秋水自己闲暇的时候跟师傅学了些手艺,做了个花瓶,亲自调色上?釉,烧纸后用纸一层层包着,生怕摔坏,小心翼翼地带回京师。
宜阳见了,眼前?一亮,还没来得及高兴,转而想起?叶秋水身边的那群“莺莺燕燕”们,别扭地问?:“这瓷器,你只给我做了?还是别的什么‘小姐妹’也有?”
“当然只有你!”
叶秋水说:“我给郡主带的东西和旁人都不一样?,其?他是我买的,这个是我自己学了做的,独一无?二!”
宜阳一听,顿时眉开眼笑,笑完想起?自己郡主的身份,下巴扬了扬,倨傲地咕哝:“这还差不多?。”
她将花瓶放在卧房中,让侍女去剪了两枝花插上?。
回到京师,一张张帖子?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有请叶秋水喝茶的,还有请她逛园子?的。
叶秋水一开始还勤于参加,后来实在是捱不住了,只能装病。
实则偷偷溜出去做生意,她带来泉州府的丝绸,以少为贵,卖给京师贵夫人的方式也很稀奇,买合香赠丝绸,那些精美绝伦的绞罗不单独售卖,只有购买檀韵香榭的合香时才会赠送。
香也不是随便买一个就行,必须购买东家亲自调配的合香,而叶东家也不是什么时候都会开工,她只给有缘的夫人制香,香是根据夫人的喜好定制的,独一无?二,赠送的绞罗也与香气搭配,色彩、气味上?相得益彰,乃檀韵香榭独有的特色。
一时,京师贵妇小姐都以拥有叶东家赠送的绞罗为尚。
叶秋水很会利用世人的心理,让自己赚得盆满钵满,物以稀为贵,用烂大街的经营方式她怎么出头。
赚到钱了,叶秋水又开始捣鼓起?药材生意,四处打听,了解这个行业的买卖情况。
伙计们见了,不以为然,他们东家一直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玩腻了香料市场,又改卖毛皮绞罗,偶尔还玩玩瓷器。
如今琢磨起?药材,也不什么稀奇事?。
但叶秋水并非突发奇想,她研究得很认真,了解各个地方的药材价钱,越研究,心里越沉重。
不只是儋州,在其?他许多?地方,药都是稀贵物,只有富人可以享有,倘若穷人病了,只能寻找可以替代的廉价药材来治病,效果?不明显,病长期得不到治愈,越拖越严重,最后被沉疴旧疾拖垮了身体。
或者,为了昂贵的药材,不得不卖身为奴,欠下高债,世世代代,忍受妻离子?散,骨肉分离。
商人以此为利,药铺肆意哄抬价格,明明是用以治病救人的药材,却可以说是富人的专属品,那些穷苦的百姓,若是生了病,似乎只剩下一个等死的必然结局。
明明这其?中,许多?人才是深入丛林险境,取得昂贵药材的人,就像珠奴,东珠由他们摘来,但富裕的却并不是这群人。
叶秋水花了许久研究透药材的进货渠道,她回到京师呆了一个月就再?次出发了。
铺子?交给了其?他人打理,伙计们有些不明白,在香料这一行上?,他们东家已经无?人能敌,不会再?有人超过?她,靠檀韵香榭一家店赚的钱能保她数世无?忧,怎么会突然想到去干其?他事?。
大家只当她是做着玩,胡娘子?却摇了摇头,轻笑。
她见证过?叶秋水走过?的每一段路,知道叶秋水并非突发奇想,目标也不会永远在一处停留,这个倔强的少女,一直在前?进。
胡娘子?接管了铺子?,叶秋水则安心离京,她先去了中原地区,置购部分药材,低价出售给普通百姓,叶秋水沿路义诊,帮助穷人免费看病,她的药材卖得比其?他药商的便宜至少一倍,许多?刻意被抬高的药材价格也被她压了下来,叶秋水做这一行赚不到什么钱,只是不忍心再?看到有人因为吃不起?药而含恨病死。
她先后去了中原、陇右,在关外遇到有人抢货物,幸好碰到巡视的军队,叶秋水一行人被救下,她感?激不尽,一抬头,发现为首的竟然是薛小侯爷,一年不见,薛琅竟然还记得她,嘴角噙笑,说道:“叶小娘子?,真是巧啊,这次你做的又是什么生意?”
上?次见,薛琅还带着点少年的痞性,张扬不羁,大
概是在军中久了,加上?年纪长了一岁,举止间?渐渐变得沉稳。
他驱着马,含笑打量。
叶秋水说她是来关外做药材买卖的。
“药材?”
薛琅挑眉,“先前?不是卖的香料?”
叶秋水说:“都卖。”
她好奇问?道:“小侯爷怎么在陇右?”
她记得先前?薛琅还在蜀中剿匪。
“官家让的。”薛琅打马慢行,摊了摊手,“没办法呀,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我,我就得搬哪儿去。”
叶秋水低声一笑。
“你呢,怎么突然想到做药材生意了?”
叶秋水答道:“想换个花样?。”
薛琅问?:“买卖可做完了?还要在陇右多?久?”
叶秋水算了算,“七八日。”
“行啊。”薛琅点点头,“我与叶小娘子?有缘,我这个人就喜欢和漂亮小娘子?玩,反正不亏,这几日,不若就由我护送你们商队。”
叶秋水受宠若惊,“这哪儿行?”
“行的。”薛琅笑容明朗,“反正是官家的兵,我借花献佛不是?”
叶秋水在陇右跑了七八日,出行都有薛琅带军陪同,倒是没再?遇到沙匪,她平平安安同关外商人谈拢生意,带着几十箱药材,返回境内。
薛琅一直随行左右,他爱说笑,逗弄人,因为去过?的地方多?,见识也多?,送她离开时,告诉叶秋水,哪些地方能直接接触到药农,无?需从其?它药商手中高价购买药材。
叶秋水记住了,千恩万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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