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他们的吻很笨拙。……
明月高悬, 一阵晚风吹过?,院中青竹摇曳,在墙上?映下?斑斓错落, 浓淡高低的影子。
书房的灯光不知什么时候昏暗下?来,眼前所见只剩朦胧的轮廓, 视力衰退后,其他的感官越发放大, 耳边心跳滚滚,混杂着唇齿磕碰时发出的清响。
好一会儿, 叶秋水才往后一缩, 睁开眼, 书房很暗, 她疑道:“灯怎么熄了?”
刚问完,外面传来仆人的说话声,他们从长廊走过?, 将檐下?的灯笼挂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穿过?纸窗,映照在书房的地面上?。
叶秋水下?意识屏气凝神?,关注着外面的动向,几道人影从门前掠过?,直到脚步声渐渐走远, 叶秋水才松了一口气, 抬眸对上?江泠的目光,她被锁在他与书桌中间, 进退为难。
寂静中,任何?一点动作,一点微妙的眼神?都可以被视为无声的撺掇, 她的手指紧紧攥住江泠的衣襟,将他胸前的衣袍抓得皱巴巴的,只是?对视了一下?,头颅便不受控地前倾了几分。
两个人像是?刚蹒跚学步的孩童那?样,摸索着,磕绊地亲吻,不是?鼻尖撞在一起,就是?有谁忘了呼吸,叶秋水只看过?话本?,江泠更?是?一窍不通。
他们的吻很笨拙,廊下?的灯光亮起后,庭院翠竹繁密的细叶,松柏层层叠叠的枝干,在月光灯辉的笼罩下?,恰似水中随风摇曳的藻荇,勾勒出如梦似幻的水墨画卷。
晃动的光影落在叶秋水的脸上?,她这?才明白,书房的灯为什么突然熄灭。
难舍难分之时,她的神?志已经飘飘然,不知去往何?处,但江泠一向稳重,思虑周全,亲吻的时候,他竟然还能注意到外面的动向,怕廊下?走过?的下?人会看到书房门窗上?映着二?人依偎拥抱的身影,在脚步声响起之时,悄无声息地拂灭了烛光。
许久,叶秋水才红着脸将他推开,低声道:“我的腿麻了……”
她坐在桌子上?,仰头许久,脖子酸,脚也麻。
江泠抿了抿唇,弯腰去揉她的腿肚子。
叶秋水看着他,江泠仍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严肃,冷漠,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只有色泽潋滟的唇瓣出卖了他。
“好了吗?”
江泠抬头问道。
胀痛的感觉逐渐消失,叶秋水稍稍抬了抬腿,说:“好了。”
他直起身,有了这?个插曲,两个人都不太好意思继续,江泠将她从桌上?抱下?来,重新将一旁的烛灯点上?。
眼前再次恢复明亮,叶秋水才发现?江泠的脖子,耳朵都是?红通通的,他垂着眼眸,不敢去看她,低头将桌上?混乱的公文?整理好。
唇齿相依时哪里顾得上?这?些,不仅公文?乱了,纸张还哗啦啦掉了一地,江泠将撞翻的砚台扶正,再蹲下?捡纸。
见状,叶秋水脸颊发烫,夏季的夜晚,屋中有些闷热,她站起身,说:“不早了,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忙不迭地转过?身。
江泠突然伸手拉住她,“等等。”
“嗯?”
叶秋水停下?来。
江泠将桌上?的公文?整理完,拉着她的手腕,停顿须臾,说:“我有东西要送给你,你来。”
他推开门,叶秋水跟着他,走进他的屋子。
江泠的卧房中陈设很简单,他已是?工部侍郎,还有个位高权重的宰相老师,像他这?样品级的大官家中,往往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屋中布置多讲究雅致或是?庄重,以彰显身份,但江泠的卧房里只有一副桌椅,床榻,柜子,墙上?光秃秃的,连个山水画都没有,很是?朴素。
一墙之隔外,叶秋水的卧房却很精致,什么都是?最好的。
以前叶秋水也帮他置办过?,但后来,曹氏派来的官兵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打砸坏了,江泠后来重新置办,给她的屋子用最好的家具,花了大价钱,他自己则随随便便,节省到了极致。
这?副精打细算的模样,很难想象得出,江泠十二?岁前,出生在怎样一个富奢的家中。
江泠点上?灯,让她在桌前坐下?,他则走到榻边的柜子旁蹲下?,拿出一个盒子。
很普通的木盒,毫无特别?之处,叶秋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江泠犹豫了一会儿,将木盒递给她。
叶秋水困惑接过?,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好几张地契,田产。
叶秋水拿起,一张张翻开,神?色诧异,“这?是?……”
江泠缓声道:“先前,我想着,我是?你兄长,理应为你置办嫁妆,先帝在时,因?为治水有功,我得了许多赏赐,还有宅邸,我都存着,去年我在京郊买了三十亩田产,票据全都收在这?儿了。”
官兵搜府时,丢失了一些,他的俸禄没有多少,只靠皇帝的赏赐嘉奖,还有平日的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都在这?个木盒中,与叶秋水掌握的庞大家产相比实在微不足道,更?是
?在其他大官嫁女时准备的嫁妆衬托下显得无比寒酸。
但他还是?想给她准备,那?个时候,总希望她能风风光光的出嫁,少年时,江泠便决定,以后不能让芃芃受委屈,要让她过?上?好日子,他会倾尽全部,将自己能给的一切都给她,让别?人知道,就算叶秋水没有爹娘,她还有一个能为她做主的兄长。
但是?江泠现?在后悔了,不想给她嫁妆,不想她嫁给别?人。
“我现?在想……”
他眼睫垂下?,顿了顿,说:“想用它做……聘礼。”
说完,抿紧了唇,头也更?低了。
叶秋水双眸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江泠紧绷着一张脸,他看上?去很严肃,语气认真?。
叶秋水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身边有许多人都反反复复地和她抱怨过?,江泠很节省,她去儋州的时候,看见衙门用着缺了一脚的桌子办公,震慑犯人的威武杖被虫子快要吃空,江泠衣衫浆洗得发白,他以前是?个那?么讲究的人,但是?现?在却用着最粗糙的笔墨纸砚,吃着干粮,下?人们跟着他怨声载道,说大人抠搜,属官更?是?捞不到油水。
叶秋水还提醒过?他几次,要多与同僚交好,常往来,他是?朝廷命官,不能总打扮得那?么寒酸,不然百姓见了,还以为朝廷穷得发不出钱。
江泠也没听见心里去,如今想来,他不是?小气,抠搜,他是?把钱都省了下?来,留给她用,他那?么点俸禄,还要填补穷苦人,能攒下?这?些,不知道有多艰难。
叶秋水眼眶生热,心里又?酸又?暖。
她抱着木盒,笑了一声,说:“你都考虑到要娶我的事情了?”
她还没有想过?那?么多,他就已经想到那?么长远的事。
江泠沉默会儿,说:“我知道,与你所拥有的相比,我这?些实在算不上?什么,芃芃,我不想委屈你,许多事情,我总要想得长远些,考虑得多一些。如果你愿意,那?这?些就是?聘礼,我会做出更?多功绩,攒下?更?多的钱,如果你不愿意,这?些钱,就是?嫁妆,你放心,不管怎样,我都是?你兄长,我会永远护着你。”
他处处为她考虑,给她留好退路,无论她选择往何?处去。
江泠心里害怕,他不敢去渴求叶秋水的目光永远在他身上?停留,只要此刻是?属于他的就足够。
叶秋水放下?盒子,上?前一步,抱住江泠,轻声道:“我愿意。”
她的面前不会有别?的选择,她只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
江泠眸光颤了颤,缓缓抬起手,紧紧将叶秋水搂住。
不管将来如何?,此刻都不愿再与她分离。
……
暑夏渐渐过?去,转眼,又?到了中秋。
官家登基满一年,去岁这?个时候,先帝刚刚驾崩,宫中逢国?丧,正是?新旧朝更?替,战事频发的时候,中秋过?得也很简单,今日,算得上?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中秋,皇后一早就吩咐下?去了,今年的中秋,宫中会设宴,热热闹闹地操办一场。
官员及女眷奉诏入宫,东宫难得有闲暇的时候,叶秋水借公事去找宜阳玩,她现?在真?是?忙得脚都沾不了地,从早到晚都要学习如何?当一个储君,如何?治国?安民?,叶秋水每隔一段时间再见到宜阳,都会发现?她又?变了个样,越来越像官家,举手投足皆是?天家气息。
也就只有面对叶秋水的时候,宜阳才会偶尔嬉皮笑脸的。
东宫的礼官守在一旁,姿态肃穆,礼官严格,储君稍微有些言行不佳,就会被他们记录在册,加以批评,宜阳还是?郡主的时候,娇生惯养,刚当太子的那?段日子,天天都要被教导,如今总算好一些,但是?礼官的要求也跟着越来越严格。
衣食住行都有讲究,宜阳已经许久没有出宫,别?提有多想念外面的吃食,叶秋水走进殿中,领了要为储君请平安脉的命令,她端正恭谨地跪下?行礼,储君微微抬手,让她平身,叶秋水走上?前,手搭在宜阳手腕上?时,飞快地往太子袖子里塞了根糖葫芦。
宜阳眼睛都亮了,装模作样咳一声,肩膀挺直,觑一眼礼官,储君休息时,东宫的属官悉数退到偏殿,叶秋水把完脉,公事公办地说了些要注意调养的话,待人都走后,宜阳立刻将糖葫芦取出来,躲在屏风后,一边吃一边低声道:“唔……这?一口真?是?想死我了。”
她抱怨说:“真?是?的,你不知道,平日吃饭的时候,我就是?往哪道菜上?多夹了一筷子他们都不行。”
宫中规矩森严,皇帝,太子等人身份贵重,御膳房准备食物?要经过?好几重把关,像宫外的东西,来历不明,是?绝不可能呈到贵人面前的。
做郡主的时候,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当了太子便失去了自由,可是?身居高位,总要牺牲掉一些东西。
叶秋水坐在一旁,听宜阳抱怨,吐苦水,她安静地聆听,那?些治国?安邦的大道理,她不懂,也无法为宜阳做解答。
只一句,“殿下?一定会成为明君的,我会一直追随殿下?。”
宜阳笑了笑,吃着糖葫芦,每每和叶秋水说会儿话,便觉得烦恼消失了很多。
前方还有许久的路要走呢,她得继续加把劲。
“对了,最近怎么不见薛琅找你了?”
宜阳吃着吃着忽然想到这?件事,先前几个月,薛琅每次进宫,都求她,没事多在叶秋水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可最近一次都没来过?,也未曾见他再缠着叶秋水。
第一百三十六章 面若桃花含春喜……
殿内响着滴漏的滴答滴答声, 礼官与侍女?都退守在外,殿中只有叶秋水同宜阳二人。
她沉静了片刻,说:“我告诉侯爷,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宜阳愣了愣,看着叶秋水,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什?么, 脸颊竟微微泛起红霞,她以前是个大大咧咧, 无所顾忌的女?子, 不将?礼法放在眼里, 何时?露出过这样小女?儿的神态来。
宜阳狐疑地打量几眼, 反应过来,眼眸睁大,“你不会……”
叶秋水点点头, 不加隐瞒, “嗯,我同江嘉玉在一起了。”
宜阳头皮一麻,“蹭”得站起来,一个没注意,头上钗环“啪”的一声打在脸上。
她顾不得疼痛, 还有太子的礼仪, 凑上前,头挨着叶秋水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些?时?候。”
宜阳神色微怔, 脸上一半是震惊,一半是凝重,并没有喜色。
她还以为叶秋水早就放弃了, 在宜阳眼里,江泠是个好臣子,但并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残疾是他身上最?大的缺陷,只这一点,他就配不上叶秋水。
宜阳不说话了,叶秋水侧目看她一眼,瞥见她的神色,愣道:“殿下,你不为我高兴吗?”
宜阳是第一个知道她喜欢江泠的人,还目睹过她数次因为被江泠疏远而难过哭泣,叶秋水以为,宜阳知道她终于心想事成时?会开心。
但是宜阳摇了摇头,看着很?严肃,郑重,“我不高兴,芃芃,我觉得你还是需要?深思熟虑一下,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叶秋水呆住了,“什?么?”
宜阳一字一顿,认真剖析,“他身体太差了,还有腿疾,谁知道他能撑到什?么时?候,现?在还能持手杖走路,等再过几年,倘若他的腿疾加重了,倘若他不能再站立了怎么办?难道你要?照顾他一辈子吗?”
宜阳气她想当然,只顾着眼前的儿女?私情?,不考虑得长?远些?,为以后的自己规划。
“我……我会帮他调养好的。”叶秋水愣愣地说:“我是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