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吴靖舒一直观察着兄妹俩,只要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叶秋水有多么依赖江泠,那个?男孩在这热闹的宴席上格格不入,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过来之后?只向主家行了?礼,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话过,他坐在角落,吃得也很少,几乎不怎么动筷子,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
若非特意去看他,根本注意不到同座还有这样一个?人。
本来也不是真心要请他过来的,吴靖舒抬起手,喝一口茶。
远处,小孩子们在看烟花,喝屠苏酒。
这是曲州的习俗,祛
风送邪,百事从?新。
“江小官人。”
吴靖舒在烟火声中开口,孩子们顾着玩乐,注意不到这里?的动静。
江泠从?远处的叶秋水身上收回目光,循声看过去。
“你同芃芃是怎么认识的?”
吴靖舒虽然不喜他,但她是个?体面的妇人,不会将这种情绪表现在脸上,看上去还算是温和。
江泠答道:“我随母亲去宝和香铺买香时与她相?识。”
他没有说实话,他知?道名?声对一个?人有多么重?要,传言可以?怎样轻易摧毁一个?人,若是让旁人知?道,芃芃以?前会爬墙,哪怕她那时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懂礼法,也会受人非议。
吴靖舒又说:“芃芃很依赖你,将你视作兄长。”
“我知?道。”江泠轻声道:“她于晚辈亦是最?重?要的亲人。”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坚定,他的长相?冷俊清肃,但说到叶秋水的时候,眉眼间?会不自觉地变得柔和。
吴靖舒与王夫人对视一眼,她抬手,亭内侍奉的仆人纷纷退下。
江泠掀起目光,不解。
吴靖舒直视他,神情严肃,“我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今日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我与我夫君成婚多年,一直未有子嗣,我并不想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来分家业,芃芃虽然与我非亲非故,但相?处这么久,我实在喜欢她,况且,芃芃也与我有缘,要不然,老天爷怎么会在我最?为子嗣烦忧的时候将她送到我身边?”
江泠手指蜷曲几分,一个?猜想浮现在他心头?,他神情有些惊讶。
“你猜的没错。”吴靖舒直截了?当,落实他的猜想,“我就是想要收芃芃做女儿。”
江泠说:“夫人身份贵重?,芃芃只是孤女。”
“那又怎样。”吴靖舒并不在乎,“做了?我的女儿,她也是身份贵重?的齐府千金,父亲是盐科老爷,母亲出身于武宁伯府,有齐府与武宁伯府为她撑腰,谁会再说她是孤女,自然……”
她话音顿了?顿,一字字沉声道:“也不会有人嘲笑她有一个?身怀罪名?、又有残疾的兄长,你说是不是,江小官人?”
江泠心口一紧,哑然。
“你看,她小小年纪要忙于生计,还要照顾你,可作为齐府的小娘子,她会是我们的掌上明珠,会受尽宠爱,不会再吃一丁点的苦,我会将她视作我的亲生女儿,给她我能给的一切,她不需要辛苦赚钱,我们齐家有的是钱,她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江泠抿了?抿唇,说:“可芃芃不是这样的人,她去宝和香铺并非全然为了?生计,而?是她想要学会更多本领,她想要走南闯北,去见识更多东西。”
“是啊,所以?我欣赏她,可不能因为这样,你就完全不管她。”吴靖舒挑了?挑眉,说出来的话鞭辟入里?,“芃芃是个?女孩,需要长辈的关怀与宠爱,而?你并非她的亲生兄长,你们两个?天天在一起,外?人该怎么看待她,小的时候还能说是孩子之间?感情好,长大之后?呢?”
“她是聪明,有能力,有自己的想法,可是若非不得已,谁会让自己家的女儿去外?面吃苦,最?该享乐,最?该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年纪,却整日在外?面风餐露宿,你自称是她的兄长,难道你不心疼?”
江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手握得很紧。
吴靖舒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茶喝一口,观察着少年的神色,她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是在实事求是地分析利害,江泠的脸色在她的话音下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挣扎难堪。
吴靖舒根本不需要用什?么手段,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争不赢。
“我也看得出来,你与芃芃感情很好。”吴靖舒将杯子放下,语气缓和几分,“她依赖你,将你当做亲生哥哥一样,你爱护她,愿意给她你现在能给的一切,不过,江小官人,我还是要说,现在的你,能给她的实在微不足道。”
“我之所以?与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芃芃这个?孩子重?情义,我若与她直说,让她跟我走,她一定会因为你留下,不过,你比她大好几岁,我相?信江小官人是个?心如明镜的人,你若真的珍视芃芃,为她着想,你知?道该怎么选择的。”
江泠没有立即回答,他沉默不语,桌面下,一双手扣在一起,无措地绞紧。
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吴靖舒说得句句在理,他想不出反驳的话。
他根本没有办法抉择。
第49章 决定 能与芃芃认识,已是上天开恩。……
王府的除夕宴一直持续到深夜, 叶秋水与绪娘他们玩闹了一晚上,结束的时候困得眼皮都睁不开?。
叶秋水昏昏沉沉地走回亭子中,仆人在?收拾碗筷, 大?家都有些累了。
江泠孤零零站在?月台下,大?半张脸都陷在?阴影里,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哥哥……”
叶秋水走过去,喊他一声。
江泠大?概是没听到, 她又喊好几声,走过去拉他的手?, “哥哥。”
江泠回过神, 叶秋水没骨头似的, 倚在?他身侧, 哼哼唧唧,“好困,好累。”
她今夜疯了很久, 跑跑跳跳, 一刻没歇,一会儿放烟花,一会儿喂鲤鱼,同绪娘他们一起捉迷藏,玩游戏。
江泠扶住她。
“哥哥, 我想?回家睡觉。”
叶秋水揉了揉沉重?的眼皮。
远处, 吴靖舒见了,上前?柔声道:“芃芃, 今夜在?这里留下吧,我叫人给?你?准备房间,铺上又香又软的被褥好不好?”
叶秋水摇摇头, “多谢娘子好意?,不过我想?同哥哥回家,家里还要有人守岁呢。”
在?曲州,除夕夜里一定要有人守岁,这是习俗。
吴靖舒看了一眼她身旁的江泠。
江泠垂下目光,不语。
方才的话她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没必要继续逼迫。
“那好吧。”
吴靖舒抬手?,揉了揉叶秋水的脸,瞥见她昏昏欲睡的模样,勾唇轻笑,指节轻轻一刮她的鼻尖。
她扬声道:“叫人送他们回去。”
叶秋水拜别王家的几位夫人,转身拉着?江泠的手?离开?。
仆人做事利索,走到门前?时马车已经停在?台阶下了。
吴靖舒既然认定要收叶秋水做女儿,给?她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数九隆冬时,马车里铺了毯子,点上熏香、暖炉,坐进里面后,甚至热得有些冒汗。
叶秋水挠挠头,有些不解,小声地对江泠说:“哥哥,我们会不会走错了啊?”
也许车辆马车是安排给?其他什么人的呢?
江泠眉眼低垂,轻声道:“没有别的客人,就是这辆。”
叶秋水嘻嘻笑,靠着?他,闭眼小憩,嘴里念叨:“吴娘子可真好。”
江泠不语,塌下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他心里很惆怅,无法明说。
吴靖舒乃伯爵府出身,丈夫又是朝廷重?臣,江泠听说过他们夫妻二人,齐大?人为人正直,受官家器重?,又出身大?族,家底丰韵,吴靖舒做过公主伴读,性子虽矜傲,但为人端庄坦荡,亦素有令名。
若生育儿女,必然也是一对极慈爱,明事理的父母,叶秋水被他们收养后,一辈子不愁吃穿,在?京城,可以见识更多事物,她的光芒不会被掩盖,可以尽展所长,她是千恩万宠的齐府千金,不会再连买一条喜爱的发带,一件新裙子都要犹豫许久。
江泠攥紧了拳头。
回到家,江泠摇醒叶秋水,“到了。”
叶秋水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夜里下了许久的雪,门庭前?满是厚厚一层积雪,叶秋水踩了踩,她清醒了,又开?始玩,台阶上留下一排排脚印。
江泠推开?门,叶秋水跟在?他身后,踩在?他留下的脚印上,自娱自乐。
她的脚很小,踩下去后还留下很大?一块空隙,叶秋水忽然说:“哥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江泠走在?前?面,“哪句?”
“要是踩着?另一个人的脚印走,就永远不会和他分开?了,像影子一样,亲密无间。”
她的声音甜甜的,江泠听了,却抿紧唇,眸光幽静黯淡。
“芃芃。”
江泠去拉她,叶秋水被她拉到屋檐下,他声音沙哑,“外面冷,别踩雪了。”
“噢……”
叶秋水乖乖跟着?他进屋。
吴靖舒让人送来许多银炭,叶秋水看着?满满一筐的炭,惊喜道:“哥哥,我们可以不用受冻啦,嘿嘿,这个冬天肯定很暖和。”
她立刻搬来从前?几乎没派上用场过的炭盆,有些笨手?笨脚地点上,屋子里一下子就暖融融的了,叶秋水坐在?炭火前?,盘算道:“哥哥,我今日听到他们说吴娘子的夫君年后就要回京述职了,吴娘子也会离开?,她对我们帮衬许多,我也没什么能回报她的,吴娘子总是头痛,这几日我要加紧做许多安神香,在?她离开?之前?送给?她。”
“嗯。”
江泠低声应道,他坐在?炭盆前?,身体很暖和,心里却很冰凉。
火星子在?他眼底跳动,像是闪烁的光。
一旁的叶秋水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
江泠回过神,眼底的情绪来不及掩藏,叶秋水见了,担忧地问:“哥哥,你?不舒服吗?”
“没有。”
江泠摇头,“只是炭火有些熏眼睛。”
叶秋水咯咯地笑起来,她贼兮兮地,从布包里掏出一物,用帕子仔仔细细裹了好几层。
“哥哥,给?你?。”
叶秋水把东西放在他掌心。
江泠看她一眼,揭开?,目光顿住。
纸张中包裹的,是一块栗子糕。
“今夜在?王宅,我看到你?没怎么动筷子,我觉得你?夜里肯定会饿,所以走之前?我从桌上拿了一块点心。”
“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第一次给?我吃的点心就是栗子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