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 第60章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现代言情

  “来?了。”

  老农抬起手,指了指田野深处,“在那里帮翁老婆子收麦子呢。”

  严敬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极目远眺,万顷金波涌动,少年一身白衣,夕阳余晖在他身后?缓缓铺开?,微风拂过,麦浪环绕着他,如群山拥翠。

  严敬渊问道:“他常来?此地?”

  “是。”老农说:“小江是个顶好的孩子啊,虽然话?不多,看着冷淡,但其实只要找他帮忙,他都应的,他自己?腿脚不好,还帮我们这?些老东西干活,从来?都不要钱,去年田主故意克扣工钱,还是小江拿着账本去帮我们要回来?的,田主凶悍,那孩子被打了一顿,养了几日?的伤。”

  老农夸起少年,好像怎么都说不完,说到?他被打,脸上?又流露出心疼与愤怒。

  严敬渊若有所思。

  田里的麦子收完,少年一步步走到?茶棚下,严敬渊仔细观察许久,发现?他真的腿脚不便,走路也有些不平,传言中,他因为犯了包庇之罪,还是罪臣的儿子,因此被抓进大牢,出来?时腿就断了。

  严敬渊想?起许县丞的亲家,那个给他送过地契的江家大爷。

  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阴险狡诈,又愚蠢狂妄,江泠究竟犯下了何事,才会被宗族赶出呢。

  正想?着,少年已经走近茶棚,店家一见到?他,就给他端去一碗麦茶,江泠要给钱,店家不收,两个人推拒许久。

  严敬渊一直盯着,过了会儿站起身,走过去。

  面前覆上?一层阴影,江泠怔住,抬头。

  一个眼熟的男人正似笑非笑地打量他。

  “先?前一直忙于生意上?的事,倒是许久不曾来?见过小友了。”

  严敬渊笑容慈祥,脸上?带着歉意。

  江泠认出是谁,有些惊诧。

  去年他在城外认识了一个颇有学识的中年男人,相谈甚欢,不过男人后?来?再也没?有来?过,江泠除了觉得那位严姓商人是有事缠身外,还有个原因就是,男人打听到?他姓谁名谁,不愿再与他相交。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江泠平静接受。

  突然又见到?此人,他不禁讶异。

  男人很?熟络,自然而然地同他谈论起水利农事上?的事,夸赞他图纸画得好,还写得一手好字,又有学识,在田间劳作,完全是大材小用。

  江泠想?了想?,说:“国之所以存亡,视乎稼穑;世之所以盛衰,系于耕耘,我读过许多农书,我想?将我学到?的知?识用于实际,让水车效率更高,粮食更加充足,百姓不再为虫害、税收困扰,读书是为了明辨是非,将来?一展抱负,有更大的能力去帮助更多的人,无?论怎么走,只要殊途同归,书便不算白读。”

  严敬渊看了他一眼,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许多人读书的初衷,都是为了做官,改换门庭,成为人上?人。

  但少年却觉得,大道三千,殊途同归,读书的真谛,不在于要成为怎样高贵的人,而在于明辨是非,知?道为何而读,学有所用,那便是值得的。

  远处,天幕倏地黑了下来?,梅雨季节时,气候总是反复无?常,方才天边还金光熠熠,下一刻便电闪雷鸣,轰隆一声,隐隐有雨丝落下。

  少年突然站起,戴上?斗笠,茶还没?喝两口,又冲出了茶棚。

  严敬渊愣然看去。

  风雨中,他抱起地上?的粮食,不顾自己?被淋湿,与其他乡农一起,用油布遮盖住麦子,少年神情严肃,动作利落,雨渐渐下大了,他衣衫尽湿,形容有些狼狈,但看到?粮食没?有被雨淋到?时,他下意识露出了笑容。

  严敬渊扭过头,拿起少年遗留在桌上?的《农政全书》,几乎快要翻烂,一手刚劲有力的字迹,恰如少年始终挺拔的脊梁。

  一个传言中大逆不道的少年,真的会不顾自己?残疾的身体,冒着雨去保护百姓的粮食吗?

  严敬渊心绪很?复杂。

  他站起身,随从打着伞,护送他跨上?马车。

  严敬渊思量片刻,说:“回衙门,将江泠的卷宗拿过来?给我看看。”

第六十章 清白

  初夏的雨, 来?得快,去得也快,天气炎热, 等回到家中时?,江泠身上的衣袍都快要干了, 他便没有当回事,照常读书睡觉, 第二日晌午将书箱里的书都搬到窗台上晾晒,接着去劈柴做饭, 只刚走了两步却突然?觉得有些晕乎乎的, 江泠强撑着将叶秋水想吃的菜做完, 放在桌上, 转头躺下。

  叶秋水回来?的时?候,江泠正昏睡着,脸颊发烫。

  “哥哥, 你生病了么?”

  她眉头紧锁, 伸手探他额头。

  “有一点?。”江泠声音沙哑,带着鼻音,“昨日傍晚淋了些雨。”

  “吃药了吗?”

  “吃了。”

  叶秋水不解,“怎么会淋雨?”

  “翁婆婆家的麦子晾在打谷场上,傍晚下的雨太突然?, 我急着帮她收起来?。”江泠说着说着, 打了个喷嚏,“要是麦子浸了水, 今年?的辛苦就?白费了。”

  田主不会谅解,没有工钱,没有收成, 第二年?会过得更?艰难。

  叶秋水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总是先考虑别?人,对自?己却有些随便。

  她将被子拉高些,拍了拍江泠,“哥哥,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同百川书局的掌柜说一声,你不去抄书了,我去给你煮姜茶,你喝了驱驱寒。”

  江泠点?点?头,同她说:“桌上有饭菜,你记得吃,我一会儿去收拾,脏衣服也先收起来?,我好了再洗。”

  叶秋水笑了笑,将他按回榻上,“你好好休息吧哥哥,别?操心?这些了,我又不是不会。”

  江泠本就?昏昏沉沉,被她一推,更?起不来?了,歪着头迷迷糊糊睡着。

  叶秋水出了门,将姜切成细丝,放在锅上煮,她吃完饭,抱着脏衣服去街坊外的水巷浆洗衣物?,旁边也有其他妇人,一见?到她,惊骇道:“芃芃,今日怎么是你来?洗衣服,小江呢?”

  “哥哥昨日淋了雨,刚刚有些发热,睡下了。”

  妇人很担忧,“没事吧?”

  “没事的。”

  几人交换眼?神,倒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方才看到是她过来?,妇人们的神情也有些夸张。

  叶秋水不由问道:“周伯母,怎么了?”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芃芃,你没听说,今早江家大爷下狱了吗?”

  叶秋水顿时?怔住,“下狱?”

  “是啊是啊。”妇人连连点?头,“就?是今早刚发生的事,知?州大人亲自?带人去抓的呢。”

  “我们本来?还担心?,小江也是江家的孩子,要是他伯父真?犯了什么错,连累他怎么办,还好还好,只是病了,方才看到是你过来?,我们还以为小江也被抓走了呢。”

  叶秋水疑道:“为什么他会下狱?”

  妇人摇头,“不知?道。”

  叶秋水若有所思?,洗完衣服端着盆回家。

  江泠吃了药,睡了一会儿,额头已经不烫了。

  他坐起身,将晾在窗台上的书收回来?,妥帖地安放回书箱中。

  叶秋水见?状,问道:“哥哥,你怎么起来?了?”

  “睡一觉好很多了。”

  江泠说:“躺着也难受,站起来?走走倒好一些。”

  十三岁前,他日日泡在药罐子里长大,大夫都说他先天不足,要仔细养着才行,他的柜子中,装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每隔几日,家中仆人就?要去医馆抓药回来?磨成药丸,可现在仔细一回想,那些他以为要吃一辈子的药,好像已经一两年?没碰过了。

  叶秋水笑道:“这说明多出门走走,蹦蹦跳跳身体才会好啊,总是闷在家里当然?容易生病。”

  江泠不置可否。

  他又喝了一碗姜茶,身子暖和起来?,拿出一本书,坐在窗前写字。

  叶秋水没有去铺子,告了假,靠在他身旁,翻动香谱。

  她想起今日在水巷里听到的事,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哥哥,今日我听周伯母说,江家大爷……被知?州大人捉走了。”

  一旁正写字的江泠面色如常,连停顿都没有,“嗯。”

  他神情淡淡,好像出事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叶秋水看向他,“哥哥,我有些害怕,怕你被牵累。”

  毕竟江大爷是江泠的伯父。

  江泠停下来?,看着她,“不必担忧,我不在江家族谱上,江家出什么事也与?我一个外人无关。”

  他早就?被赶走了,不管哪个叔伯犯了错,都没有资格牵累到他头上。

  话虽这么说,但叶秋水还是很担心,江大爷那样狡诈的人,谁知?道会使什么坏,前阵子总是找宝和香铺的麻烦,虽然?她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但难免恐积销毁骨呀。

  江泠怕她继续胡思乱想,拿来?一张字帖,叶秋水握着笔,坐在他身旁开始练字,等心?沉静下来?,就?没空想其他事情了。

  与?此同时?,江家早已乱成一锅粥,大房上下鸡飞狗跳,大郎江环在院中来?回踱步,几次派人出去打听,都没个准信回来?。

  “大哥这究竟是得罪谁了?”

  庶出的江三爷过来?询问消息,他面上担忧,心?里都快骂死?了,几个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天到晚净在外面惹是生非,他们三房什么好处都没落到,成天还要跟在后面心?惊胆战。

  片刻后,大房的管事跑回来?,大汗淋漓,江环冲上前,问道:“爹怎么样了?”

  管事拍了拍大腿,“我依照环哥儿您的意?思?,拿了钱去疏通关系,但是官府的人说,老爷私下贿赂天牢差役,依照律法,是要被流放的。”

  江环如遭雷击,腿一软往后瘫倒,新妇在一旁涕泪涟涟,大夫人又哭又骂,骂完了,突然?一个激灵,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紧抿着唇,不再做声。

  ……

  严敬渊坐在府衙大堂中,面前摆着有关于江泠等人的卷宗,案子早已了结,当初有人检举,说江二爷的儿子知?情不报,知?道父亲谋私贪污,还故意?包庇,官府将其捉拿入狱,审讯时?江泠拒不承认,依律官差可以先打犯人几板子以示威慑,可就?是这几板子,竟将江泠的腿打断。

  严敬渊起了疑心?,将当日主事的官差喊过来?一问,那人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久闻知?州威名,还不待严敬渊逼问,就?哆嗦着将事情原委全部交代了。

  江大爷在族中不受宠爱,名下产业也不多,两年?前,江二爷畏罪自?尽,为了霸占二房的产业,江大爷派人检举侄儿包庇其父贪污,又贿赂负责审讯的官差,将江泠的腿打断。

  “他只说,人要么打死?,要么打废,二房没了独子,家业自?然?也无人继承,我不敢惹人命,所以只在行刑的时?候将板子往下移了两寸,废了那孩子。”

  严敬渊听了,了然?,叫人立刻去将江大爷拿下。

  三番五次贿赂官差,还打伤人,依照律法,要抄没家产,判流放。

  消息传到江家,江四爷幸灾乐祸,“老大这下子是不中用了,报应,都是报应。”

  他还记着先前分家,江大爷拿三间?常年?亏钱的铺子骗他一事,老大威风了几年?,如今总算是吃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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