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宿轻
心想是不是挡住大人物的停车位了,陶栀子便拎起行李往旁边让了让。
恰在此刻,车窗落下,坐在驾驶室的中年男人冲陶栀子笑了一下,询问道:
“请问是陶小姐吗?”
陶栀子对这称谓感到陌生,看对方有些斑白的发梢后,立刻受宠若惊地摆手。
“不是陶小姐,李叔叫我小陶就好。”
李叔慈爱温和,是直接给车熄了火,下车来帮陶栀子拿行李,大热天西装革履,手上戴着白手套,锃亮的皮鞋一尘不染,一言一行间,倒让陶栀子生出好奇之感,只觉这一切让她感到陌生。
陶栀子准备自己拎行李,谁知在李叔笑容可掬的神情中,早已先一步地帮她将行李送上了后备箱。
愣滞中的陶栀子看着这一幕,总下意识觉得有些担心行李上的灰尘是否会弄脏那双白手套。
“您坐后座吧。”
李叔看到她站在车门外的忖度,便解围般说道。
陶栀子难以适应年长者对自己用“您”,只得拘谨地颔首一下,开车门的动作很轻,心里念头很是谨慎,生怕碰坏了什么。
她的经济状况……抗风险能力极低,容不得她弄坏任何东西。
犹犹豫豫地,她看向自己写洗到褪色的帆布鞋,脚在地上轻轻跺了跺,确认好鞋边没有牵连灰尘块,又闻了下自己身上带着气味的上衣,这才动作很轻地上了车。
李叔平稳开着车,驶离了火车站,一个拐弯过后,平稳地上了高架。
“请问陶……是先生的客人吗?”
寂静的车厢内,李叔将车厢内舒缓的古典乐调到了合适的音量大小,空调也为了照顾陶栀子单薄的衣物而升高了几度。
对方像是酝酿了一阵,才含糊又不经意地问出了这句话。
“江先生?”
陶栀子反问了一句,听到这个陌生称谓有些莫名,只觉得在和刘姨的对话中也没有出现过的人物,便解释道:“我一直是和刘姨联系的,还没有听她提到过。”
李叔想了想,随即了然,在后视镜中笑道:
“看来是刘姨还没有告诉你,但是没关系,你到了就知道了。”
这句话,倒不是一枚种子,江先生这个称呼,早在她沿途看到满眼的雄伟高楼之际,早已抛之脑后。
她从未听到过有哪家民宿会派这么气派的轿车来接人的,心里不禁生出对刘姨的高度好感,一路上好奇地猜测着民宿的模样。
下高架之后,轿车穿过繁杂缤纷的市中心,霓虹灯初上,星光入眼。
轿车随即开入了僻静之地,一路上有零落的几位游客正在给中西结合的古建筑拍照。
陶栀子意识到这里的建筑风格不同别处,而且周围都没有建高楼,心有疑惑地说道:
“李叔,这里的建筑看起来好像很不一样。”
李叔似是对周围地形熟悉万分,抵达这区域的时候将车开得四平八稳,双行道路可以被他预判出弯道从而提前缓慢减速,她从来没有乘坐过这么平稳的轿车,也不知是因为车技,还是因为车子本身。
“这里一百年前是法租界,很多地方是历史遗迹,作为文化遗产被保护起来了。”
陶栀子这才恍然大悟,一阵过后,又心生新疑问:
“我刚刚看到有游客和售票点,这附近都是景点吗?”
“有的被开发成景点,但是大部分还依旧是私人财产,不对外展览的。”
李叔从后视镜里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言。
车子在一处白色的古老住宅前停下,许是经过修缮,倒也看不出历经岁月的沧桑,散发着深沉而庄严的气息。
陶栀子看到这建筑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第二个念头是,担心当时和刘姨商量的低廉价格会不会有涨价的可能。
一个五十上下穿着全套制服,鼻梁上低低架着眼镜的女士已经在门口等候了,她脸上纹路不笑时也有深浅,是温柔中年女人的笑纹,显得亲和力十足,但也干练并存。
陶栀子直觉认为这就是刘姨,但和她脑海里想象的刘姨有很大出入,不同于她认知中的阿姨的形象,有着说不明的风韵,但是眼镜后却又蹭着某种肃然,正如同她身后伟岸深沉的七号公馆一样。
七号公馆有关的工作人员,都带着某种谨严,滴水不漏的处事风格。
从下火车开始,一路走来都带着某种出人意料。
眼前之人举止从容端庄,脸上带着精致妆容,身姿没有半分老态,眼神沉稳中生出慈爱。
和陶栀子从小见过的长辈精神面貌有很大的出入。
“小陶来了,一路累了吧,我带你去看看房间?”
刘姨倒依旧热络,立刻上前招呼陶栀子,准备让人来帮陶栀子接过行李。
陶栀子连忙俯身将自己的两大包行李稳稳拎起。
“刘姨客气了,这行李挺沉,我自己来就好。”
李叔继续开车绕行到地下停车场,刘姨将陶栀子引入庭院中。
令陶栀子有些意外和生疏的地方是,眼前的庭院装潢古雅,草地上坐着几尊精致的白色雕塑,旧式的舶来品,呈现艺术品永生之美。
庭院中央的围溪四角亭,橡木桌做了琉璃和金属镶嵌,在偏光处不经意给墙面缀上了矿石的菱形光纹,随落日的余晖而愈发投影清晰。
一草一木,一景一画,让人轻易联想到那个纷杂的年代,靡丽又动荡的年代。
让人觉得深邃而真实,像是一头猛虎,起跳间便越过百年时空呼啸着朝人奔来,不由分说。
回看主楼,竟没有任何纷杂的颜色,于灌木中长出一般,正如同这建筑通体木质深棕,在渐沉的夜色下兀自矗立,任由灰白云层在头顶缓慢飘行。
周围的环境非常静,静到屋檐下的穿堂风和院中的蝉鸣都变得清晰无比。
陶栀子看向天井,发现有人影交错,只不过大家都恰好没有发出交谈声而已,或者说也许安装了极好的隔音材料。
果然,在刘姨带着陶栀子一路从侧门穿过后院之际,压低声音说:
“小陶啊,你每天出入就从这个通道走,不要走正门,江先生睡眠浅,你关铁门的时候要尽量小声,不要打扰到他。”
“像这样……”刘姨一边小声叮嘱,一边还用手小心地关上铁门给陶栀子演示了一遍,竟然在金属相触时没有半点声音,门是自动铁门,合上之后发出细微的电流声,意味着关上了。
陶栀子的房间是后院紧挨着花园的独立小木屋,原本以前是给护院住的,但是跨入现代后引入了红外防盗,就被彻底改造成了临时住所,方便工作人员居住。
内里陈设简单但是带着温馨的巧思,安排木质的单人床,单人茶几和树桩矮凳,面积五六十十平,一个带着翡绿色琉璃灯罩的复古台灯被安放在写字桌上。
屋内没有残留任何他人的居住痕迹,但是小木屋确实有过很多过客,租客平时也形式性干点保养后院的杂活。
陶栀子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到刘姨抹了淡色口红的双唇一开一合,便是吐露了七号公馆的生活规则,没有任何居高临下颐指气使,更像是一种提醒。
什么被允许,什么不被允许,她听得尤为认真,下意识提醒自己不要出任何差错,在居住期间和房屋主人彼此尊重。
尽管是房客的身份,但是这个价位下,却有种寄人篱下的束缚感。
她多么深切知道这里没有人再管束她,只是她还依旧下意识地自我管束。
从知道七号公馆规矩的这一刻开始,陶栀子才知道谁是这里真正的主人,那位素未谋面的“江先生”。
但他也许并非极度恐怖刻薄的人,只是深居简出,有无法忍受的东西,比如噪音……
人人要保持绝对安静,尽可能别发出过大的声响,不宜大声喧哗。
理论上任何人都可以在公馆内主楼以外的地方自由行走,但未经允许不得擅自进入主楼。
刘姨是自己名义上的房东,实则是代理大小事务的管家。
真正的主人“江先生”定居在主楼内的某一层,但是他对于后院的木屋租给谁倒毫不关心。
或者说,他对万物的态度,只有漠然。
陶栀子没有多嘴去打听那江先生是何许人也,为什么能将历史遗迹作为私人住宅。
为什么不喜吵闹,还要在寸土寸金的林城核心区域,将自己后院的小木屋以极低的价格出租给陌生人。
为什么他的世界里,不容许任何杂音……
在诸多疑虑中,陶栀子履行着自己早已在成长中学会的沉默。
她似乎比其他人更懂乖巧二字,从小都是。
也最知沉默是金,不该问的不多问。
不自觉地,陶栀子踏入大门的那一刻,心中便陷入了复杂的心情,她多次在心里叮嘱自己要恪守这里的规矩。
那些条条框框,对于陶栀子来说倒毫无过分之处。
除了林城夏天带有虫鸣的夜晚总是燥热不堪以外,她所见之处皆是惊喜。
抵达林城,她的人生旅途也即将到站。
第2章 藏书阁 斐多篇
来到林城的第一晚,陶栀子终是安顿了下来,待刘姨走后,置身于这样安静而陌生的封闭空间。
很难得地,她在独处的空气中寻到了一份可贵的安全感。
越是封闭的空气,越是不流动的空气,越安全。
晚饭时分,刘姨来敲门邀请她一起用晚餐,陶栀子以整理行李为由委婉拒绝了。
迫不及待去洗了个澡,换下了自己身上早已不适感爆棚的衣服,穿着一件被洗得领口有些变大的T恤和白色牛仔短裤,衣裤兜风,偶尔露出的身形线条单薄得可怕,如骨架上直接披上了皮。
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脚背苍白,透着骨头的形状。
打开行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常备药品全部拿出,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最容易够到的位置。
再从行李中拿出一张饼,规则地对折三次,正好方方正正,放在牙下一咬,需要废些力气才能将多层饼咬得整齐,需要一定的技巧。
但是她对于这张饼的理解,不谦虚地说,超过了很多人。
将顶灯关闭,留着床头灯的昏黄光线。
灯光绒绒,带着惺忪。
饼的味道十分寡淡,恰好她是淡口,包里有包装好的小咸菜,不过她懒得拿出,只觉大概是火车坐久了,鼻腔里的气味没有完全散尽,胃口不佳。
拧开剩下的半瓶矿泉水,搭配着饼很慢地下咽,很多人都说这粗粮煎饼不起眼,是干粮而已,但是陶栀子能从其中尝出了很淡的麦香,稍纵即逝的质朴的玉米清甜。
正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时,桌上的手机发出两声兹兹,是一条短信,备注是“孙医生”。
【栀子,你该回来继续治疗……】
陶栀子扫了一眼信息开头,便猜到了下文内容,收信箱里一整排都是同一个人发来的同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