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宿轻
陶栀子脚步一顿,很惊讶地看?着他,随后温柔地笑了起来?,分外?开心。
这一路上,陶栀子试着对草丛叫了几声先?知的名字,但是先?知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只当先?知又不知道去那?里捕猎了,整个公园的小鸭子见了它都要绕道走?。
到卷饼摊的时候,老板夫妻俩刚在撑一柄巨大的遮阳伞,卷饼摊是一个电三轮的后座,非常小的配制,一大?锅卤汁正?在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陶栀子很喜欢这种有烟火气的感?觉,一个城市的路边摊和大?排档绝对是这个城市人情味的一部分。
“阿姨,我要两个全家福,其中一份,不要肥肉,多放香菜。”
陶栀子和江述月是第一波客人,原以为江述月会对路边摊有些排斥,但是他只是沉默而已,行?动上很配合。
“小姑娘好几天?没来?了。”老板娘抬眼一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热情地招呼道,去一旁把手?洗干净,擦拭着长满老茧的双手?。
老板娘属于老得比较慢的那?一类人,和老板同龄,但是夫妻俩的苍老程度完全不一样,老板在一旁卖烤冷面,是正?宗的东北口味,出锅前会加上一噗嗤香醋。
“烤冷面的正?宗程度,就在于这一抹醋。”
陶栀子两个摊位的东西都买了,夫妻俩正?在跟她寒暄,边给她做卷饼和烤冷面。
老板娘手?机响声最大?,发出清晰的一声:“支X宝到账,XX元。”
陶栀子也没看?见其他客人,一回头,江述月刚把手?机收回。
她皱了皱眉头,来?到他身?边说道:“说好我请你的,我一会儿给你转回去。”
江述月不为所动,说道:“你请客,我付钱,挺好。”
老板夫妻二人一听,老板娘率先?说道:“小伙子挺主动的。”
见陶栀子非要给江述月转账,老板被逗笑了,在一旁也跟着帮腔。
“一会儿回请他别的不就好了,小姑娘太客气了。”
“你来?我往的,交流不就更多了吗?”老板娘在一旁补充道。
陶栀子登时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秘密一样,有好几秒钟愣在原地,看?着江述月,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
但是她从来
?不喜欢话落在地上,便对夫妻俩不好意思笑了笑,脑子一热说道:“我比较喜欢给他花钱。”
大?叔惊了一下,和身?旁的老板娘用方言打趣道,大?概是说年轻时候他俩去村口吃年糕的事情,陶栀子听不大?明白。
倒是身?旁一言不发的江述月主动走?上前,像是饶有兴致地看?小摊上的食材和制作过程。
他的存在感?很高,一闻到他身?上独特的冷香,陶栀子的心情愈发忐忑,虽然无数次跟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但还是担心秘密被撞破。
说是给两人的卷饼,实际上在回去的路上,陶栀子像是为了掩饰尴尬似的一言不发地认真啃着卷饼。
她将头埋得很低,在心里复盘着,自己什么行?为有可能暴露内心,下次应该注意改进。
江述月的确没有在街上吃东西的习惯,安安静静帮她拿着食物和猫粮袋子,步伐比她从容许多。
他的步伐从未被任何事情打乱过。
陶栀子在心情如此复杂的情况下,也不忘将右手?腕上的手?串收入衣袖中,怕沾上食物的汤汁,造成损坏。
实际上这个概率很小,她吃东西很注意,而且手?串也没这么脆弱。
将手?串藏在衣袖下,就好像将心思也一起埋没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善意的提醒,“你头发掉进去了。”
陶栀子心里在想别的,一时间没听清他说什么,立刻抬起头来?看?向他,下意识地疑惑道:“嗯?”
“头发……”
江述月无奈地重?复了一遍,眼神示意着她脸侧的方向。
陶栀子赶紧腾出手?,胡乱拨开自己的头发,下意识将手?里吃得有些凌乱的卷饼拿离了他的视线。
她多想在江述月面前能滴水不漏,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也陷入了某种怪圈。
很多青春期女生都会陷入校园里那?个最好看?的少年的怪圈,只不过陶栀子的青春期好像来?得比较晚而已。
她从感?情上好像比同龄人迟钝很多,但是上天?偏偏给了她一颗最敏感?的心,让她意识到自己心绪。
她愣神之际,江述月已经抬手?帮她把鬓角的一缕发拨开,手?指灵活而精准,没有碰到她的皮肤,但是那?发丝掠过的地方,却有些发痒。
痒得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然后有些心虚地说了一句:“谢谢。”
江述月很多时候难以在他的脸上捕捉到到别的表情,但是陶栀子却总觉得这张脸,是有亲和力的。
她从小害怕冷漠的人,也害怕面无表情的人,在他们面前,她总下意识去思考自己做错了些什么。
但是在江述月面前是一个例外?。
阳光从路旁长势茂盛的悬铃木叶片中穿透,斑驳的树影落在江述月的肩上。
这是她所眷恋的光影,所眷恋的人,一度让她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有过何种境遇。
“述月,你知道棉花糖实验吗?”她仰头,问道。
第34章 棉花糖 她失措地低头看着严肃蹲在自己……
江述月垂下眼睫, 可以清晰看见陶栀子澄澈眼眸里宁静的怅然。
每当她仰头问向自己,带着虔诚发问,让人将一颗纯洁的内心一览无余。
只一眼, 就轻易在?她的注视下,内心泛起涟漪。
他的喉结极为缓慢地滚动, 不确定的问道?:“沃尔特·米歇尔的棉花糖实验吗?”
在?说?到?人名的时候,他发出的第一个音是英语, 但是以极快的速度不着痕迹地换成了中文音译。
“我对这个棉花糖实验有自己的理解。”
陶栀子寂然地点?点?头, 将自己吃得?凌乱的卷饼,整整齐齐地收了起来,好整以暇的模样?准备接下来认真说?明自己观点?。
上世纪60年代末,斯坦福大学心理学家沃尔特·米歇尔进行了著名的棉花糖实验,旨在?探讨儿童的自我控制能力以及它对未来成就的影响。
研究人员让一群4岁左右的孩子每人面前放一颗棉花糖, 然后告诉他们, 如果他们能够等待15分钟不吃棉花糖,就可以获得?第二颗作为奖励;如果他们无法忍住, 也可以随时吃掉眼前的棉花糖,但不会再有奖励。
实验的目的是观察孩子们能否延迟满足, 以及他们采用了什么策略来抵抗诱惑。
结果表明, 大约三分之一的孩子能够坚持等待,并因此获得?了第二颗棉花糖。
研究人员对这些孩子进行了长期跟踪, 发现那些能够延迟满足的孩子在?学业表现、社?会交往以及情绪调节方面普遍比无法延迟满足的孩子表现更好。
于是,上世纪的第一个棉花糖实验解释了延迟满足和自我控制对个人未来成就的重要性。
“其实, 我第一次看到?棉花糖实验的时候, 我无比理解那些无法抗拒抗拒诱惑吃掉第一颗棉花糖的孩子。”
“四岁的孩子,他们对于棉花糖决断,不一定是自控力不足, 而很有可能像我一样?,对未知?的第二颗棉花糖充满不信任感。”
“包括到?现在?,当我看到?第一颗棉花糖的时候,我还?是会毫不犹豫把?它吃下去,绝不寄希望于第二颗棉花糖。”
“有人说?,那些迫不及待吃掉棉花糖的孩子,可能来自贫穷家庭,贫穷的孩子可能更没有自控力。”
说?话间,陶栀子将手中被重新包好的卷饼藏到?了身后,她平和的语调多了很多波澜,最终又在?情绪疯狂之后安静地垂下了头。
像是一柄越烧越旺的蜡烛,在?即将点?燃天花板的时候,戛然而止、偃旗息鼓。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两人脚尖相对,江述月的怀抱近在?咫尺,确实她不能进犯的禁区。
她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可谁又能来解释一下,穷人孩子只是害怕一切冒险,他们没有得?到?过承诺,或者承诺后食言,在?道?德感中被迫原谅,所以他们无法相信十五分钟后会得?到?更多的棉花糖,不吃掉眼前的这颗,也许再也不会有棉花糖。”
说?完这一切,她仿佛也险些忘记自己想要表达得?是什么,说?好不要轻易去勾起回忆,但是那些回忆偏偏是贯穿她人生始终的。
这段时间挤压的情绪仿佛要呼之欲出,如果用天气作比,那一定是阴沉闷热到?极致的阴天后,突如其来的一场倾盆大雨。
那种爆发式的疯狂一点?点?找到?了她,像藤蔓一样?从地面长出来,一点?点?攀缠上她的小腿。
她仿佛受困于原地,这种从地下滋长出来的诱惑中。
手指渐渐收拢,攥握成拳,像维持着此刻的理智。
是啊,她永远都?可以只吃第一颗棉花糖,但是这是她的唯一,她多担心自己过于急躁,反而将棉花糖逼走?,自己连闻味的机会都?没有。
她咬着牙,费力地压抑着那些汹涌狠辣的滔天巨浪。
只要意志力有轻微的松动,她的理智将全面崩溃。
过了很久,她终于找回了内心的宁静,缓缓松开手,深吸了一口气,再度让嘴角浸染笑容,略微露出整齐的牙齿,给了一个温婉的笑容。
她重拾勇气,凝视着江述月的双眼,在?他略有动容的目光中,说?道?:“述月,你?对于我来说?,就是那颗棉花糖。”
原以为她之前说?的“毫不犹豫吃下去”的形容似乎对于“棉花糖”来说?有些粗暴,或许儒雅的江述月不喜欢如此粗鲁的形容。
谁知?,在?她紧张的目光中,江述月的眼中没有露出半点?愠怒,反而是极为宽和的态度,像一个年长者,不带狎昵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用极为耐心的声音说?道?:
“原来你要说的是这个。”
陶栀子对他这样?的反应表示出极度的疑惑和错愕,她并不满意这个态度,因为江述月看她的眼神过于清白。
比濯水莲花还清白,不惹半点?污垢。
这种长辈一样?的态度不是她想要的,这仿佛不动声色地推翻了她这段时间所有的小心思。
虽然她自己也理不清楚那些小心思的成分是什么,但是肯定不是江述月反应下的这种。
她一定表达出错了。
在?极度的不满和疑惑间,她提高了语调,用更加坚定和示威的语气说?道?:
“你?是那颗,我要迫不及待一口吞掉的棉花糖。”
她话音落下的时候,不由得?觉得?自己坚决的态度十分应景,她自认为有点?发凶的语气,在?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却带着某种陌生的可爱。
情绪是个容易被渲染的东西,潜藏在?心里的爱,表达出来的瞬间,再凶狠也带着柔软。
一柔一凶,两相碰撞,反而出现了神秘的化学反应。
直到?这句话一出,陶栀子终于从江述月风静浪平的神情中发现了一丝松动。
她满意地看着这一道?出现在?完美?白玉瓷上的裂痕,欣赏着这不为人知?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