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宿轻
去公园喂猫,跟邻里打招呼,去闻咖啡豆,吃各种大排档。
水面逐渐上升,蔓延到她?的胸口处,
却始终挡不住她?胸口的手术疤痕,那疤痕经年累月,还是格外明?显,在她?格外纤瘦的身?体上,反而显得?有点凹凸不平。
疤痕边缘已经渐渐被淡化,看不出当年缝合的痕迹。
她?从?浴缸中伸手,仔细地用指腹摩挲着这道疤痕,目光有些呆滞。
也不知道那场手术无形中到底为她?延续了多少年生?命。
她?明?明?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可是脑海中画面一转,却又想到了絮语。
他们几年未见,她?永远只记得?絮语的微信头像是一只在夜空下站在阳台栏杆上的黑猫,仰头看着月牙,通体黑色,只有眼珠像是撒了碎金的玻璃球。
絮语的每次公开亮相都经过了长时间的化妆和包装,令他在静止情况下看不出半点病态。
他在半年前给自己发的消息是:
「栀子,我没日没夜地写歌,但是我仍旧担心,我人没了,歌没写完。」
她?的回复是:
「尽可能多写,有多少写多少,但是别太累着自己。」
絮语说:
「我脑子里每天都在不断产生新的灵感,但是哪怕拼命写也写不完,算了,我觉得?人生有一点留白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有值得?高兴的一点,人们听到我的歌,就能想起我。」
如今,絮语去世了,不知道他究竟将自己心中的歌写了多少。
那时候陶栀子第一次开始有关于死后的思考,那就是死后有谁能记住自己。
她?相信是有的,但是她?觉得?自己心里还是有隐隐的不甘,好像总想再做点什么,又无从?下手。
她?和絮语都是迷茫的孩子,不知如何去接纳有限的人生?,不知如何去面对?生?命的每个终点。
但是她?很幸运,她?遇到了江述月,给了她?很多极致的体验,那份难以捕捉的温暖哪怕只是漏下片缕,都够她?开心很久。
陶栀子靠在浴缸边,闭上眼睛,眼前仿佛有一团云,思绪跟随这这片云,越飘越远。
她?曾经和絮语猜测过,人死后灵魂有可能是全?知的,那先死去的那个人应该去利用自己的全?知给活下来的那个人传递一些启示。
絮语刚去世不久,如果灵魂尚在人间,有没有可能给她?一些提示。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泡在温热的水里,让自己的心渐渐安静下来,试图按照约定去感知一些什么。
水雾升腾,温暖将?她?包围着,让她?在短暂的此刻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安宁。
水面的浮花在微波中缓缓飘荡,某些人生?中的一些片段浮现在脑海中,忽明?忽暗。
瞳孔在白色的雾气中如同被风吹得?火光微弱的灯笼,摇摇欲坠,一点点变暗。
她?的气息逐渐弱了下去……
她?对?近在咫尺的死亡仿佛一无所知,直到刹那间,在深处辽远的心之旷野中,她?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浴室的门被轻轻扣响。
隐约传来了江述月的声音,显得?像清凉的夏夜一样安宁:
“栀子,你?还好吗?”
站在旷野中的她?,猛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的瞬间,她?被猛然拉回了现实。
水已经有些变凉,她?从?浴缸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用双手用力扶着浴缸的边缘,拼命强迫自己站起。
她?才发现自己刚才一度迷恋着那份悄无声息的舒服,哪怕就此沉沦并无法醒来也无怨无悔。
但是此刻,她?很是后怕,直觉告诉她?自己离死神?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她?停止挣扎,她?就会舒舒服服地死去。
絮语最?终是没能出现在她?的梦境里,也许今夜有太多人想要梦到他,他分身?乏术。
毕竟,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喜爱他,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喜爱。
身?体的力气因为长时间浸泡而被抽干,从?水中将?身?体抬起这个过程变得?艰难很多。
她?亲眼看到自己左手腕上摇晃钛钢圆片,还有上面的免救标志,明?晃晃的,足以让任何一个急救人员识别。
但是她?觉得?自己还需要再做点什么,
至少不能死在江述月的浴缸里,这样收尸的时候也不够体面,往后江述月的这院子怕是风水有影响。
挣扎了几下,起不来,她?索性直接拔掉了下水口,等?水面下降一些后,才一鼓作?气,攀着浴缸边缘爬了出来。
踉踉跄跄,狼狈不堪,像是案板上垂死挣扎的河鱼一样。
她?用膝盖支着自己,扶着浴缸边缘才慢慢站起来。
就这样死去,绝非她?所愿,但是活着至少还能有一张解释的嘴。
她?不仅可以为自己解释,也可以为絮语解释,为小鱼解释,为不会说话的先知解释……
咬咬牙,她?彻底站起,有些脱力,但是好在慢慢在恢复,拿毛巾擦拭干净,又在原地缓和了好一阵,直到一切都恢复正常,才披上浴袍打开门走了出去。
刚一抬头,江述月恰好站在门口,极为安静,眼神?中略微忧虑,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原本?擦拭着湿发的动作?微微一顿,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江述月一眼,缓缓走上前,走到他跟前。
低头打量着他今日的装束,毫无预兆地将?头抵在他的肩头。
“怎么了?”他察觉到陶栀子今日的情绪带着一样,喉结略微动了动,声音宁静而轻柔,低声问道。
“没怎么,泡澡泡脱力了。”陶栀子保持着姿势,埋着头说道,声音是疲惫却坦然的模样。
江述月没有说话,只是接过她?的毛巾,顺手帮她?擦了擦正在滴水头发。
两人之间的静默并不显得?尴尬,反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陪伴。
如果是往常,江述月的这个举动会让她?开心很久,但是今天却格外沉默。
她?抬起手,轻轻搂着江述月的腰,却发现他今天没有任何闪躲,被自己结结实实地抱住。
心情低落地同时,她?一时哑然,闷闷地说道:“你?今天怎么不躲了?”
“因为你?需要。”
江述月的回答令她?心头一暖,不由得?又将?手臂收紧了几分。
“反正你?被我占很多便宜了,也不差这一次两次的。”
陶栀子用罕见的低沉语气缓缓说着这话,夹杂着一点难以琢磨的委屈感。
“我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要死了。”
“但是最?后那一刻,我回头了……我有很多对?你?的,未竟的告白……”
忽然间,情绪莫名如潮水般涌来,迟来的悲伤加倍侵袭着她?。
令她?眼眶一热,忍了好几次,手指用力攥着他的衬衫,攥到颤抖,攥到战栗。
忍哭,比忍痛还要难上万倍。
她?咬紧牙关,紧闭双眼,用力强忍着。
倏而,一双手臂终于环住了她?,她?呆愣那一瞬,泪水已经趁机涌出,转瞬便泪流满面了。
第55章 药 如果死亡是人类共同的终点,那我们……
“时间?还长, 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跟我说。”
江述月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想善意?地安慰她,竟然一反常态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陶栀子耳边有些轰鸣, 像是空濛海上渔船返航的声响,伴随着清晨海鸥的叫声, 扑打着铅灰色的翅膀,在朝阳下起起伏伏。
都是来自?那些最斑驳的幼年记忆。
多种杂音交织下, 她还是听到了江述月的回答。
只不过已经辨不清他语气中的成分, 嗓音听起来有点像微醺的质感,低沉如?药瓶里的一汪水,配方是“忘忧”。
让人啜饮后安眠,又遗忘。
她浑身肌肉紧绷,即便已经流泪, 她也要拼命克制。
因?为她害怕过大的情绪上涌, 会直接令她那根紧绷的生命琴弦断裂。
说来讽刺,一个戴上了免救手环的人, 竟然还这么惜命。
在这个燥热的夏日,悲伤变得跟被加热的空气一样浓郁。
眼前湿气流转, 睁眼便是蒸腾的苍白雾气, 即便是泪水早已像泄洪般找到了出口,但是她仍然握紧双拳, 紧攥着江述月的衬衫。
她试图开口,却发现发声已经是如?此艰难, 如?同?一块巨石压在胸口, 让她喘不过气。
那种熟悉的溺水的感觉又来了,漫无边际的潮水钻进她的口鼻和心肺,让她每一口呼吸都只有水。
是种触不到空气的绝望感。
她半张着口, 如?同?不会言语的哑巴一样,只是头抵在他的肩头,垂着头对着地面的方向艰难喘气。
江述月眼神晦暗地垂下,即便将她拥入怀里,但是不借助专业设备,也不凑近她的心脏,他永远不能知道陶栀子的身体正做着怎样抵抗。
但是他感受到那极端的紧绷,意?志力和生理?正在陶栀子的体内天人交战。
他当下立刻做出了决断,用耐心又温柔的声线在陶栀子的耳边轻缓说:“栀子,先?放松,别紧张……”
如?果他顺着陶栀子的话去说,她的情绪反而会更加激动?,反而用声音先?让她平复一下才是最保险的举措。
陶栀子双腿已经开始因?为体力不支而打颤,身子不受控地往下滑了几分,被江述月及时揽住,将她稳稳摁在怀里。
江述月单手打开了陶栀子房门,将她置于床上,直到此时她才泄力松开紧攥他衬衫的手。
直起身的瞬间?,江述月终于看见了从他身上分离后的陶栀子,嘴唇和眼眶都是骇人的青紫。
她枕在自?己枕头上,在痛苦中侧躺着,弓着身子,呼吸沉重,还不忘抬手用手掌挡住自?己那张一反常态的脸。
她近段时间?幸运的是,每次病发都能刚好?错开江述月在时间?,加上她用化妆品精心修饰过自?己,似的面色不会如?今天一样明显。
感觉自?己如?同?婴儿降世一样毫无遮掩了。
“述月……你……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