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宿轻
“这些话我已经重复了太多遍,甚至有些腻了,很多精神病人的特征之?一也是无休止地重复着 什么,日子被拉得越长?,希望就?越渺茫,我上次在你的车里做梦的时候,就?梦见小鱼变成?了我的模样。”
“这让我非常恐慌,我也有很多个瞬间自我怀疑了,而且时间拖得越久,我越想不起来小鱼长?什么样子……”
说完了这一段,回过神的瞬间,窗外下起了小雨,那些雨滴仿佛来自天空的最高处,每一滴都装着彻骨的凉意?。
“下雨了,我先把衣服收进?来。”
她连忙整理?好情?绪,蓦地站起身,匆忙推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手忙脚乱地收着衣服。
那一刻,在江述月的眼中?似乎格外苦涩。
世上有很多不被人注意?到的万千普通人是这样的,无论陷入再庞大的悲伤,也总能不得不在生活面前整理?好情?绪。
陶栀子的情?绪不论如何波动,到点了她也会立刻擦干眼泪强行调整好情?绪去兼顾那些琐事。
正如同此?刻,在江述月反应过来之?前,阳台的门已经被打开,风雨灌进?了屋内,她的长?发?在秋雨中?被吹得分?外凌乱,拿着晾衣杆的双手无暇顾及身上沾湿的头发?。
江述月霍然抬眼,定定地看着她仰头将衣服用晾衣杆的艰难又有些熟练地撑下来。
那是一种怎样的熟练度呢,就?像已经行动不便的奶奶仍然可以神奇地做出一家子人吃的饭菜一样,那些举步维艰的老人,连炒锅都举不起来,可偏偏衍生出常人无法想象的生活智慧去解决一切。
就?如同陶栀子一样,她明明应该因为疾病的原因而行动受限,可偏偏她就?能克服常人无法想象的困难,如同沙漠里的蓝钟花……
蓝钟花在沙漠里的极端干旱环境下会久久休眠,种子的外壳非常坚硬,能够抵御沙漠中?极端的高温和干燥。
但?是只需要一场沙漠降雨,仅仅只要一场雨,它就?能打破休眠,顽强地在沙漠中?破土而出,开出长?达数周的蓝紫色妖异花朵。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仿佛飞快复原了陶栀子的幼时命运。
刚洗干净的衣服虽然抢救及时,但?还是遗憾地撒上了雨滴。
她颇有遗憾又乐观地笑了笑,将衣服重新扔进?了一旁的脏衣篓,丝毫不懊恼,准备明天再去洗一遍就?行了。
做完这一切,她准备从阳台上回来的时候,江述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没有丝毫褶皱的衬衫,因为布料的特性,一旦沾上水就?变得有些明显。
陶栀子浑不在意?地上前,没有注意?到他发?暗的目光,抬手用指尖轻轻擦拭他衣服上水渍,端详着,然后有些心疼地说:“这料子不会不能沾水吧……”
下一秒,她腰间一紧,整个人双脚短暂离地,被轻而易举地单手抱了进?来,她还没仔细去回味那短暂的一瞬,阳台的玻璃门已经被关上。
她赤着脚,脚底触及屋内发?热的地板,一身秋雨的寒气被稳稳阻隔在屋外。
她怔怔地抬眼看着他,立刻明白了什么,随后脸上露出了不设防的笑容,低喃道:“述月……”
身上落了雨水,她伸出了一半的手臂在半空顿了顿,准备先去洗手间把湿润的衣服的换下来。
刚一转身,手臂被精准握住,被轻轻拉了回来,跌入了一个带着苦涩的怀抱。
她无比熟悉这个怀抱的属于江述月的香味,可是今天却如果过分翻炒的茶叶一样发着微苦。
她在那怀中?眨眼片刻,眼神晦暗下来,闭上了双眸,将脸更深地埋了进?去,像是一寸寸侵吞那温暖。
“栀子,来到了林城,就?停歇下来吧……”
江述月声音沙哑低沉,又暗藏着酷烈的叹息。
他分?明没有经历那一切,却仿佛能轻易感知到,就?像此时分明隔着厚厚的衣料,他也依旧能感受到她左肩上的凹凸不平。
她燃烧的心烈烈如昨,一如既往,好不容易烧成?了灰烬,她终于快要有勇气来秋日到来的时候跟他说再见,此?刻,她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又好像说不出口了。
还是不忍心让旁人知道真相,她咬着牙,忍住发?红的双眼,左手的免救手环发?烫不已,一句话都没有勇气说出去来了。
热望啊,是最可怕的东西?,动摇人生死的观念。
就?像毛驴蒙眼后没了胡萝卜。
她从来不是落地生根的蒲公英,而是得过且过的蓬草,可以肆意?流浪,随风起伏,无所谓哪里会成?为生命的终点。
“与其说不愿,不如说不会,我不懂如何停歇,正如我只会用直觉思考一样,多少人在有家人有人生导师的情?况下也无法理?解这一生,更何况是我了……”
她不懂的东西?太多,缺失的东西?太多,已经不知道如何学了。
她接着说:“我好像一直都是寄生虫,生来就?是为了吸血的,我的亲生父母如果不扔掉我,我的病会让他们一贫如洗,进?了福利院之?后我在吸社会的血,在好心人士的捐助下吃饱穿暖,我的身体没能让我对这个世界做出任何贡献,且还要占据本就?稀缺的医疗资源……”
“如今,我又寄生在这里,每一天都觉得在透支此?生的好运,对福利院、对社会、对你,对素未谋面的江先生还有这里所有不计得失给我提供生存空间的人,都无以为报……我想不出任何坚持的合理?性,我总是在需要……”
她的这一套逻辑,让江述月身躯一震,如同目睹了她真正将自己最大的伤口鲜血淋淋地敞开在自己眼前,那张总是微笑的脸,伴随着她双唇的一张一合,述说着一种最残酷的逻辑。
“你只是生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绝症,你不是想去意?大利接受大学教育开始新生活吗,等治好了病,这些都可以轻易实现。”
这句话一出,陶栀子原本环住他腰际的手一松,往后退了半步,眼中?交织着混杂的情?愫,眼中?的火焰烧尽
,只剩下满目的灰白色灰烬。
这个眼神,也是真实的她。
如同在土壤里腐烂到极点的花瓣,闻不见半点生机。
我一点都不想实现了,很累,只想入土为安。
最后的理?智让她最终没能说出这句冷酷到极点的话,而是张开双臂,像是坠崖一样往床上一倒,如关灯一样闭上了双眼,面无表情?地说:“累了……”
这两个字又是一个双关语。
她越是这样无望,内心就?越没有什么得失,不抱任何希望地静漠说了一句:
“我想和你睡。”
物理?意?义上的睡,因为她的语气淡漠到了极点,不似任何平时的嬉皮笑脸。
她这样的状态,唯一在乎的还是想和他接近,被拒绝多少次都不会伤心,因为从未抱以希望。
身边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她料想大概是一种无声的拒绝,正准备坦然接受现实的时候,身边的床榻往下凹陷了几分?。
她静静地转头,转头睁开眼,果然看到了他与自己并肩躺下,一时间心里休眠的种子又有些蠢蠢欲动。
江述月从一开始,对于她的意?义就?是一场难遇的沙漠暴雨,来得匆促,让她在绝境中?都没有做好准备,就?这样贸然闯入。
她心脏暖得发?痛,翻身紧紧抱住他的脖子,闭着眼蜷缩在他身边,抱得十分?用力?,连同身体都弓了起来,如一轮上弦的新月。
像是一桌从未想过的盛宴放到她的面前,她却除了自己最喜欢的那道菜,其他都不知道如何下口一样。
第71章 鹦鹉 上帝是否宽恕他是上帝的事。
今晚, 陶栀子莫名比平时安静很多,她知道?江述月躺在自己身边的机会非常少,甚至看一眼就少一眼。
她抱着江述月不敢动弹, 好?像生怕一动,他就会改变主意了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她在这种绝对的安全感中迷迷糊糊来了些困意,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一个无梦的短暂睡眠。
最后?是眼前出现了她正在楼梯上奔跑的场景, 脚下一绊, 她右腿害怕到抽搐一个,整个人苏醒了过来。
这个小?动作让一旁闭目养神的江述月也陡然?睁开了双眼,两人都?醒了,但是墙上的时钟才?显示不过度过了四十分钟。
江述月犹豫了一下,抬手放到她手的交叠处, 倒是没有直接掰开她的手, 而是短暂示意了一下自己准备起身。
陶栀子瞬间?困意全无,紧张地问道?:“你要走了?”
她心里也不知道?刚才?他躺下的动作有效期是否是今晚。
“我回去洗个澡, 拿套睡衣。”江述月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那触感带着奇异感, 好?像仅限于江述月会用这动作来表明什么。
她安静了一瞬, 手不肯放开,不确定地问了一句:“还回来?”
江述月似乎有些看不懂她严重无意间?对这件事的恐慌, 好?像是攥紧什么淡却的生机。
只因,她记忆里关于家人最后?的印象, 恰好?是父母那天穿的灰白衣裳, 身上是干净的洗衣粉味道?。
他们?总以为自己身上洗完澡换完衣服之后?应该没有任何异味,但是年幼的陶栀子能闻到淡淡的鱼腥味,若有似无。
她本?能将这份气味当做记忆里识别父母的标志, 以至于多年后?她有过诸多怨怼,至今不喜欢吃海鱼,也不喜欢出现在海鲜市场。
她对一个人身上的气味一旦熟悉之后?,将会把气味当做两人无法割舍的联系,哪怕在睡梦中也是凭着气味去追忆。
“我会回来的,你一会儿困了可以先睡。”江述月说?完这句话,尽管陶栀子深信不疑,但是还有隐有不安。
不过她绝对无法剥夺他人睡前习惯。
她乖乖松开手,说?道?:“我也去洗澡,然?后?等你回来再入睡。”
这下,在陶栀子的心目中,江述月就有更大的可能会回来,他总是信守承诺,但是涉及到人身健康的事情他更加不会含糊。
江述月不知道?从这句话看穿了什么,淡然?笑了笑,说?道?:“……好?。”
夜深了,以往陶栀子有些怕冷,但今天好?像是立秋后?最不冷的夜晚。
洗完澡吹干头发,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的时候,她甚至希望自己更加怕冷一些。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了,陶栀子连拖鞋都?没穿上就去开门,江述月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装束,不是直接穿着睡衣过来,这很符合他对自己一丝不苟的要求。
手中拎着一个纸袋,里面?是他的睡衣。
等待江述月去洗手间?换睡衣的过程带着某种煎熬,原本?是很安心的夜晚,竟然?开始紧张起来。
他穿着睡衣从冒着热气的淋浴间?走出来的时候,有一瞬间?好?像夏日的酷暑还没有过去,有什么心情正在如烈火烹油般剧烈爆鸣,如同?即将被点燃般。
她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傻傻地问道?:“你习惯睡左边还是右边?”
本?以为他会说?都?可以,随意。
但是江述月罕见地直截了当地表明观点:“右边吧。”
陶栀子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江述月走到床前,身影比躺在床上的她高处很多,挡住了一些光线,身上沐浴后?带着热气的香味还没有全然?退散,让她在这样的气味下脑子转得?有点慢,好?像跟不上平日的节奏。
“因为你朝右侧睡,减少对心脏的挤压。”
江述月的声音不含半点狎昵,但是陶栀子细想了之后?感觉自己隐隐听?明白了。
因为她总是面?向江述月的方向,如果他睡左边,自己肯定也不会顾虑太多,从左边抱着他,哪怕不抱也会睁着一双眼睛静静观察着他。
睡右边,仿佛是一个最优的答案。
“哦……”她沉沉地应了一声,眼神内敛起来,像是担心他不好?意思一样,主动将右边的被子掀开了一个角。
江述月从右侧坐下,躺了下来,陶栀子觉得?这个动作和这个角度是她之前从未观察过的,有陌生感和亲切感并存的感觉,总觉得?魔幻得?更像是梦里容易出现的场景。
等江述月彻底躺下之后?,陶栀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将头靠近他。
他的睡姿是很健康的平躺的姿势,她算是可以看尽了这张脸的侧面?。
两个人的体温都?是正常,可以在同?一床被子下,好像比平时温暖了特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