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岫
从那以后,方瀛一蹶不振,秋天快结束时,她用水果刀割断了腕上的动脉,死于流血过多。
秦咿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卧室的窗子敞开着,窗帘没有拉起来,浅灰色的布料被风吹得来回摇摆。窗前的桌面上有一张纸条,方瀛凌乱地写了些字,勉强能拼凑成语句——
我只想本本分分做人。
好像,失败了。
太脏了,我无法忍受。
对不起。对不起。
此生的最后,方瀛依然充满愧疚。
可是,谁有资格接受她的道歉呢?明明,她也是受害者,一直被辜负。
方瀛的葬礼上,尤峥再次出现,试图最后一次羞辱方瀛。也是在那一天,秦咿心里有了恨,恨尤峥,恨梁慕织,甚至恨自己。
恨意最浓的时候,有人先秦咿一步了结了这段往事——
谢如潇,不满二十岁的谢如潇,自背后捂住尤峥的嘴巴,用一把水果刀割断了他的喉咙。
像方瀛割开手腕那样。
-
“咿咿。”塔塔叫她一声。
出租车停在路边,秦咿从往事中清醒过来,拉开车门坐进去。她跟司机说了塔塔的地址,先送塔塔回家。
大概是喝酒喝得有点多,秦咿没什么精神,她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视线逐渐有些失焦。
塔塔握了握她的手,低声说:“无论梁慕织还是梁柯也,背景都太深了,咿咿,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我不想看见你受到任何伤害。”
秦咿笑笑,看着塔塔的眼睛,“别担心。”
塔塔下车后,车厢愈发安静,连音乐都没有。秦咿打开背包拿耳机,指尖先碰到那盒感冒药,包装边角蹭得皮肤发痒。司机很贴心,在副驾的椅背后挂了个小垃圾袋,片刻的停顿后,秦咿拉开袋子,将那盒感冒药扔了进去。
她按亮手机打开音乐软件,却不小心碰到最近通话,界面切换,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映入视线——
梁柯也的号码。
上一次,在便利店外,帮他叫车时他用的也是这个号码。
路口亮起一个三十秒的红灯,倒计时的数字不断变化,秦咿的指尖悬在“新建联系人”那行字迹上,迟迟没有动作。
一秒又一秒。
周围都是静止的车辆,路灯绵延向前,整个世界好像一帧被定格的电影画面。
直到绿灯重新亮起,秦咿越过“新建联系人”的选项,删除了号码。
耳机里传来轻盈缥缈的歌声——
原谅我一生太自尊
秦咿在出租车上睡了会儿,下车时头脑清醒了许多。输入密码打开房门,玄关处亮着灯,收纳柜的柜门也没关牢,秦咿原本没多在意,换鞋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劲儿。
柜门后多了个行李箱,提手上还黏着航空公司的托运标签。
紧接着,秦咿听到脚步声,由客厅到玄关,与此同时,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方恕则回来了。
第10章 chapter 10
方瀛年轻时在竺州大学附近盘了间格子铺,做些熨烫缝补之类的活计。
竺州大学是国内有名的综合类院校,学生也多,方瀛手巧而貌美,将小生意经营得十分红火。
就是那时候,她与尤峥相识。
哲学系尤峥,学院里有名的混血帅哥,五官俊美到失真,年轻单纯的方瀛没能逃过这场陷落,醉倒在那双灰棕色的眼眸里。
尤峥哄方瀛掏空积蓄供他留学,出国后,尤峥如鱼得水。他容貌好,品味卓佳,苦心练习过口语,口音纯正,满身精英气息。他一面与方瀛保持着联络,拿她当提款机,一面周旋在各类社交场,寻找目标,伺机而动。
梁慕织是个重度颜控,又爱玩,号称聚会上的酒精女王,尤峥投其所好,使尽手段,终于成了裙下臣。对此,方瀛并非毫无觉察。
尤峥与梁慕织越是亲近,对方瀛就越冷淡。但是,方瀛在尤峥身上投入太多,金钱、感情、性和希冀,放弃尤峥,无异于切掉她一半生命,承认自己一败涂地。
方瀛想赌一次,趁尤峥回国探亲,她怀了孕,生下一个男孩,取名方恕则。“恕”为仁爱,宽容之心,她试图以一种温柔情怀挽回尤峥。方瀛不明白,尤峥并不需要平淡温馨的小家庭,他的野心比他的容貌更加华丽。
尤峥没有逼方瀛拿掉孩子,甚至没有提过分手,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就算追不到梁慕织,他也不会两手空空。
方恕则半岁时,桥王千金与混血凤凰男秘密结婚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方瀛无法继续自欺欺人,而尤峥成功上位,不必再有顾忌,他瞒着梁慕织,请了律师与方瀛沟通。
律师给了方瀛一点钱,同时,也警告她不要多嘴,否则,方恕则的安全,她年迈的父母的安全,都无法得到保证。
方瀛势单力薄,只能咽下这口苦果,此后的十几年,她与尤峥全无联络,直到梁慕织找上门。
沾满灰尘的往事重新摆上台面,所有人都收获了一份嚼不烂的难堪。
-
方恕则与谢如潇同岁,方瀛出事时,两个人刚上大学,还在读书。后来,谢如潇坐牢,方恕则退学,离开校园。这几年,方恕则做过摄影师,当过商拍模特,出版过翻译作品,四处流浪,很少回家,像只漂泊无定的鸟。
《阿飞正传》里的那句台词,无脚鸟要一直飞,飞得累了就在风里睡觉。
秦咿住的这套房子是方瀛的,三居室,方恕则和谢如潇两个男孩共用一个房间。
房间还是老样子,书架上摆着谢如潇攒钱收集的动漫手办,也摆了方恕则拼装的乐高模型,秦咿定期打扫,桌椅床单都很干净,窗帘安静地拢在一侧。
方恕则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会儿,眼睛里有情绪起伏的痕迹。
秦咿换了鞋,洗完手后进厨房倒了两杯水,端出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作为四分之一的亚欧混血,方恕则继承了尤峥的样貌,他皮肤白,面部纵深感很强,一双灰棕色的眼睛尤其漂亮。最简单的卫衣长裤,由他来穿,也有种模特走秀般的压迫感。
秦咿仔细观察了下,梁柯也和方恕则虽然是同父异母,外形上却几乎看不到相似的地方。梁柯也个子更高,没什么混血感,但骨相非常漂亮,额发微微遮住眼睛时,下半张脸的弧度完全凸显出来,颌线凌厉清晰。
秦咿意识到她脑袋里塞了太多的“梁柯也”,连忙喝了口水,想洗掉什么似的。
方恕则双手握着杯子,看着她,“我临时决定回来看看,没有提前通知你,唐突了。”
“这本来就是你家,”秦咿垂着眸,不与他在目光上产生任何触碰,“是你妈妈的房子,没什么唐突的。”
道理是对的,但态度未免有些冷硬。
方恕则抿了抿唇,他似乎不太擅长寻找话题,肩膀紧绷着。过了会儿,他想到什么,打开手边的运动背包拿出一个小盒子。
“我在苗寨遇到一个老银匠,跟他学了点手艺,”方恕则说,“做了个礼物想送给你。”
墨黑色的皮质小盒子,方方正正,里头应该是件首饰。
消散的酒劲儿好像又涌了上来,秦咿觉得累,淡淡的疲惫感,她正要拒绝,方恕则突然咳了起来。
他咳得很重,再开口时嗓子有些沙,“我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做好,老师傅说我手艺不错,有天赋。”顿了顿,“收下吧,别让它没有主人。”
通向阳台的玻璃门没关好,风吹开窗帘,漏进来一段月色,空气里有水纹般的波动。
拒绝的话如果第一时间没能说出口,那么,往后就更难出口了。
沉默片刻,秦咿拿着那个小盒子,站起来,“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她穿过客厅走到卧室门口,正要拧开房门,身后忽然传来方恕则的声音,轻轻淡淡,像那截月光——
“你会一直恨我吗?”
秦咿顿住,手指蜷曲了下。
方恕则自嘲地笑了声,很轻,很轻——
“我挺希望你能一辈子恨我的,永远别原谅。”
秦咿觉得喉咙有些堵,她什么都没说,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快步走进卧室,秦咿反手将门关上,然后,背靠在上面。夜晚太安静,她沐浴着月光,听见自己的呼吸,心跳逐渐被一股酸涩的滋味包裹起来。
她没恨过方恕则,只是,有点想不开,也想不通。
尤峥结婚后,方瀛决定不再纠缠,跟往事彻底告别,好好生活。她没告诉方恕则他的生父是谁,只说父母是和平分手,教育方恕则向前看,不要怨恨。
可是,方恕则发现了那些信,尤峥写给方瀛的信,足有数百封,浸满甜言蜜语,叫他窥见了往事的全貌。
方恕则是恨过尤峥的,但是,很快,恨意里生出些许向往。
桥王声名在外,竺州市无人不知,很多狗仔靠跟拍这一家人混饭吃,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登上八卦头版。方恕则实在好奇,那个对普通人来说遥不可及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尼克尔森山顶别墅、白加道豪宅、黑武士风格的迈凯伦,还有数不清的昂贵珠宝和神秘的私人航线……
像美丽的空中楼阁。
于是,背着方瀛,背着所有人,方恕则与尤峥取得了联络。
尤峥脑袋空空,完全靠脸上位,在梁家吃尽白眼。可能是想给自己安排条后路,也可能是血脉牵绊起了作用,尤峥对方恕则算得上温厚,给钱给礼物,甚至要带他出国度假。
他们接触得太过频繁,梁慕织很快觉察,才有了后面那场闹剧。
梁慕织找到方瀛时,带了张清单,尤峥送给方恕则的每一样礼物,花的每一笔钱,都清清楚楚地被记录了下来。
“尤峥就是我养的狗,他吃的饭喝的水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我给的。”梁慕织说,“用我的钱,养外头的野种,他好意思给,你也好意思拿,一群脏东西!”
纸质清单轻飘飘地砸在方瀛脸上,砸得她再也抬不起头。
方瀛去世后,秦咿一直在想——
贪婪,到底是人类的本性,还是人类的罪过?它能否得到宽恕,如同慈爱的神明赦免他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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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咿彻夜无眠时,梁柯也并未在club久留,目送秦咿和塔塔离开,他也上了车,叫保镖将他送到酒店。半路上,梁柯也接到一个soda打来的电话,问他去哪了,音姐还在等他拼骰子,放出话来要跟他没完。
音姐全名陈纵音,一家live house的老板,常跟搞乐队的这些人一起玩,关系不错。
摇骰子赌点数陈纵音根本不是梁柯也的对手,之前她玩一局输一局,输一局喝一瓶科罗娜,还不许加柠檬,苦得她舌头发麻,偏偏人菜瘾大。
梁柯也单手拢着额发向后推,眉眼隐没在车厢的阴影里,显出几分倦意,他说:“你们玩,我先回去了。”
“这才几点啊,你回去干嘛?”soda啧了声,“你一走,妞少一半,场子都冷了。”
“练琴,”梁柯也说,“我今天的练琴时长没刷够。”
soda懵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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