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三九
可以说,后来不想写了。
就是不可以说,她没钱买明信片了。
就这么简短的一句,几?乎就能想象得到,她在西伯利亚零下?五十度的天,干着?一帮大老爷们劈柴砍树种土豆的活,好不容易维系温饱,指缝里抠出来的那点卢布,全部用来买寄不出去?的明信片。
“所以到最后你写不下?去?不是天太冷了,不是不想写了。”他?唇际一点点挤着?字音,“是没钱了。”
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指尖蜷起。
鬼知道此时有人?多想撕了那些?呕心沥血又乱七八糟的信。
南嘉眼睛恍惚,此时她更多的是懵然,懵明信片为什么会寄到港岛,懵陈祉为什么是这个态度,她觉得他?除了物质其他?时候都不是大方的人?,内心阴暗狭窄占有欲强到爆炸,她以为他?会把这封信撕了,比他?一直看她更容易处理的多。
两?人?都觉得对方把信撕了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心里默契过了一遍撕后的结果,却没人?付出实际行动。
南嘉没有表现出对这封信有多感兴趣的样子。
为什么呢。
是因为写的太多,要抒发的情绪太多,这一封不足以她大动干戈吗。
陈祉放下?明信片。
是很老旧的款式,俄罗斯上?世纪的风格,空白页的话不多,但用了三种语言,英语,俄语,还有中?文。
【今晚的风凛冽又生冷,我不想吃冷硬的列巴,我想喝暖热的波特?酒,我想留在你的身边。】
明信片有做过保存,但因岁月流逝,时间洇入的痕迹难以驱散,被氧化的苍黄色,像西边晚霞吝惜的边角料。
没有美感。
难看死了。
最上?头的,她写下?的周今川三个字,笔画尤为潦草,她写过的很多信,每一封内容不一样,只有名字是一样的,周今川这个名字不知道被写了多少遍,写出能熟稔于心的签名艺术体。
“是这封啊。”南嘉轻声说。
她没有很在意。
不在意这封信的内容,不在意陈祉的反应。
“你还写过其他?更劲爆的内容吗。”陈祉彻底放开那张明信片,交由给了她。
南嘉没有接,对这封迟到的明信片并无特?殊想法?,“没有。”
“还写过哪些?。”
“挺多的。”
他?盯着?她。
明知故问。
肯定?没好话。
南嘉不想骗他?,不管他?是否吃醋,她不希望他?多虑,实话实说,“我当时的处境比较困难,心情沉闷,不可能写你所想的那些内容。”
“我想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想。”
“那就是我假想的。”她说,“我写的每一封信,都是希望周今川能带我离开。”
有类似现在这封信的内容,表明了她的处境。
也?有大白话,求求你带我走求求了求求了。
还有他们所认为的,她的低头。
“我还给他?写过,我可以向白思澜道歉,只希望他?能接我回去?的恳求内容。”
南嘉对这封信的内容印象深刻,因为是她第?一次低头。
“你向她道什么歉?”陈祉声色一凛。
“可是我想回港岛啊,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回去?。”南嘉说,“我以为,向她道歉是可以回去?的,我以为他?会收到信,实际上?,小镇上?的信箱早就没用了。”
那样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留下?苏联时期的老信箱,连标志物都算不上?,一到下?雪天就被淹没,如同她被淹没的信,永远呆在潮湿阴冷的地方。
她太想回去?了,不择手段,用尽一切方法?她也?要离开那里。
甚至想到死亡。
时隔这么久,那样强烈的情感记忆犹新?。
那个地方贫寒,陌生,生冷,她不想再待下?去?,不仅仅是环境恶劣,是无边无际,望不到头,牢狱里的犯人?被判一年,三年,五年,甚至十年,无期,可是她连被判无期的机会都没有。
希望就像每天东升的太阳,给破旧的小木屋照进一些?光,很快又暗淡,时间短暂,可每天都有,她在希望和扑灭希望之间徘徊,这时候,哪怕有人?给她个准话,告诉她,你这辈子就呆在这里,她也?许都能接受在这里穷苦一生的准备。
可是没有,她是怀揣着?希望的。
那些?寄给周今川的信,每个字迹笔画,都蕴藏着?无尽的渴望和期盼。
对周今川的希望,是远远大过于对他?的感情的。
是这个意思吗。
陈祉重新?拿起那张明信片,视线定?格在最后一句:【我想留在你的身边。】
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周今川的身边,他?要问吗。
他?没问。
陈祉俯身,替她把安全带系好,一路车开得沉默。
要时间慢慢消化这些?内容。
不该管窥蠡测,斤斤计较。
要设身处地想,这封突如其来的信,会不会给她造成?影响。
南嘉其实连信都不大在意,何况是上?面的内容和影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两?人?很安静用了晚餐,仍是符合她口味的餐厅,只是这次他?没挖厨子的打算。
那些?为她喜好的盘算,此时被另一种情绪占据。
回去?路上?,车速快,绵延不绝的海岸线和夜色等分,远处帆船游艇漂浮着?光圈。
港岛的风和西伯利亚截然相反,湿热温润,卷着?绿茵地的清冽,洋紫荆的新?甜,一侧车窗敞开,透进来的风,却十分凛冽,像盘根错节的无形藤蔓,侵袭扼住人?的眉眼,五官,和喉咙。
扼得彼此一路无话。
十一在庄园停车坪边玩边等候他?们的到来,听到熟悉的车声后欢快起身迎接,和沉闷的气?氛不同,它是无忧无虑的,只要呆在南嘉身边,每天看到爸爸妈妈就好,最大的烦恼是防止自己的骨头被白仔当玩具抢走。
“今天的考核顺利吗?”陈祉合了车门,才提起他?来接她的目的。
如果不顺利的话,他?不介意再去?清理一波。
南嘉点头:“嗯。”
“妈咪想给舞团扩张改革,你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
“扩张?”南嘉思忖,“那是要提高福利吗?”
“你看着?办。”
“那我想好后和你们说吧。”
其实不说也?没关系,陈夫人?是分不出精力去?管舞团的,想把决策权交给南嘉,但估计一心只想跳舞的她对管理兴致不大。
陈祉欲言又止,最终没话说,没去?牵她的手。
南嘉和十一并列一起走的,一人?一狗和过往一样亲密。
陈祉去?露台抽会烟,沈泊闻的电话敲来。
和周家的海油项目合作,沈家也?是有参与投资的,工作时常有接触,非工作时间,陈祉并不乐意接沈泊闻的电话。
听到工作皱了眉头,听到沈泊闻嘴里冒出周今川三个字后,陈祉手指划到挂断键。
“我发现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你真的不想听吗?”沈泊闻卖关子。
“不想。”
“我以为周今川是个草包富二代,没想到他?的心机城府不是一般的深。”沈泊闻说,“从目前的合作内容来看,他?的细节处理得也?非常好。”
“你是他?舔狗吗,在我面前夸他??”
“老子没这个兴趣。”沈泊闻不耐烦,“你在外面吃错药了呛你爹?”
“滚。”
“怎么了,去?接你老婆下?班,结果发现她和男同事?有说有笑。”
挂了。
沈泊闻这张毒嘴。
自己舔一口都能中?毒。
沈泊闻不罢不休,第?二通电话敲来,铁定?是他?说中?了,这个点,陈祉接他?电话还听他?讲,没去?办正事?,说明指定?发生点什么。
“我是提醒你,要不要去?欧洲查一下?。”沈泊闻说,“以周今川的心机来算,他?如果想做成?一件事?的话,其实你是没机会的。”
比如周家陈家的联姻,比如南嘉,如果周今川真的想顽抗的话,那陈祉就算不是没机会,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陈祉吁了一口青灰色烟圈,面无表情,“你是不是欠骂。”
“我建议你亲自调查一下?。”沈泊闻说,“我一直觉得这事?不简单,以周家的人?脉不可能把事?情做到天衣无缝,除非他?细节把控得好,否则怎么可能将一个活人?藏了那么多年。”
而周今川处心积虑把控细节的原因是什么。
为什么要把南嘉藏得那么深。
沈泊闻自认为自己的判断力从来没有发生过偏差,他?能预判投资风向,也?能预判人?性,当初他?坚持认为南嘉对陈祉有想法?,就算中?途冒出个周今川,是他?意料之外,可始终没有改变想法?。
在他?的绝对判断里,周今川对南嘉的感情绝没有那么简单,不可能会为了别人?把她送走,其中?必然有其他?原因。
“陈祉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查。”沈泊闻听着?那端的静默,“其实你很清楚的对吧。”
清楚周今川的所作所为另有隐情,承认他?对南嘉的感情超乎常人?。
当初没有线索,现在根据结果推断过程和起始,难道是一件比无人?区找人?更困难的事?情吗。
人?都回来了,这几?年的行踪,名字,所接触的人?,难道真的查不了吗。
沈泊闻想到的事?情,陈祉怎么可能想不到,不去?做无非就是逃避。
难不成?要他?查清楚真相,告诉南嘉,你哥当初是为某个原因把你送走的,他?是爱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