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船
咖啡买好了,齐震付了钱,给杨之玉递过一杯。
他小抿一口,望着远方高楼,说:“谈恋爱是件让人开心、自由的事,你若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畏首畏尾患得患失,那就扭曲了恋爱的本质,说明你没那么喜欢对方,不谈也罢。尤其当这种亲密关系被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已经不再自由了。”
杨之玉还是第一次见齐震如此感性和晦涩,抬头看他,觉得他意有所指。
齐震垂眸,与她对视,目光沉稳:“我觉得你们不适合,你值得更好的。”
第28章 有人生来就在罗马,有人生来就是牛马
杨之玉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喜欢何诺舟,还是享受他追求自己的感觉,她的青春总是画不圆满,她与他重逢,仿佛补上了那个缺口。
可“破镜重圆”也没那么美好,他们缺失的那些年让彼此间熟悉又陌生。
何诺舟却乐此不疲,趁着回星城过周末总是约她,荣善衡已经炖了两次排骨了,她都没吃上。
何诺舟真的把那只金棕 Kelly28 买了!
当他把爱马仕橙色礼盒递到她手里的时候,杨之玉整个懵逼,吓得后退说你怎么还真买?
何诺舟傻里傻气:“你喜欢呀,你喜欢我就买,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我……”她其实不喜欢,但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这不是一般的包啊!杨之玉血压有点高:“我不收,你退了吧,我负罪感太大了。我背出去容易被同事诟病,说我虚荣。”还会说她靠男人。
何诺舟和她讲:“虚荣没有错,虚荣是社会造成的。物质是对自己努力的奖赏,多贵都是我们的点缀。花自己赚的钱,满足自己的虚荣,有什么错吗?就像人往高处走,总盼着自己能事事体面、衣锦还乡,等父母亲朋谈起我们的时候,更有尊严。”
杨之玉死活不收,说再有尊严,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劝他退回去,他说我先帮你保存,杨之玉说真的不用,我以后也不会要的。
这下子何诺舟迷惑了,他不懂杨之玉为什么拒绝,她不是喜欢包吗?
“小玉,我只想让你开心,如果钱能证明爱,我巴不得呢,但我明白你的顾虑,没关系,我慢慢来,你慢慢接受。”
杨之玉问:“你为什么要追求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之间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我相信你也有感觉。”
坐在公园长椅上,何诺舟拉伸下胳膊,挡住摇晃的树荫。
“我和我妈在美国的时候,过得并不舒心,还整日担心我爸,我爸被熟人坑了,还是一个村的。我妈说永远不要相信农村人,他们一点都不淳朴,自己的小算盘打得比谁都精,坑蒙拐骗后一点廉耻心都没有。可我觉得她说的不对,起码我接触的村里人都是朴实的,从我那次转去村里小学,再到遇见你,又和你一起读中学,那段时光依旧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日子,也支撑我一次次走出生活的阴霾。我对外表现得总是自信,总是志在必得,是因为习惯了,如果我不这样,我爸妈就对我失望,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一点都不想这样。唯有那段老家的日子,让我觉得踏实和宁静,起码,还有人听我数星星,对吧?”
他父母,尤其是他妈妈对他期望不是一般得高,当年都是出了名的。可压力并不会顺利成为动力,往往适得其反。
“那我和你还不一样。”杨之玉说,“我对老家的感情已经很淡了,如果有条件,我会接我爸妈来星城住,才不会回去搓磨自己。而且,现在的老家早就不是以前的样子了,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何诺舟对她微笑,眸色动人:“庆幸的是,你还在。”
木登木登
年中的作者招待会是星城出版社的特色,不是每年都有,一般两年或者三年才轮一回。
这次是戚美熹作为总负责人来办会,也是她第一次展现自己副社长的办会能力,所以她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布置了。一改往年开会做报告的传统模式,租用了 SOHO 最大的宴会厅,办成格调高雅的冷餐会,还找了乐队和调酒师,演奏爵士乐,调制鸡尾酒。
此时正值暑假,邀请函发出去后,有七八十号作者确定来参加。
杨之玉也为此做了准备,她手里握着四五个大作者,不能慢怠。加之这是个容易出风头的场合,不管衣着还是妆容,惊艳一点没啥坏处。
她在衣柜里选啊选啊,最终挑出了四五件比较满意的礼服裙。她在镜前比来比去,实在不知道穿哪件好。
于是下楼咨询荣善衡的意见。
此时,荣善衡正在长桌上伏案,挑灯夜读,抬头看见楼梯上站着个穿蓬蓬裙的女人,有被吓到。
杨之玉站在楼梯中央,双手搭在胸前,垂眼微笑,看着台灯下的穷书生,说:“Hey gentleman,你觉得我美吗?”
荣善衡:“你是说衣服还是你?”
“综合起来!”
“你是美的。但你这身衣服,我只能说 I am sorry, Your Majesty.”
杨之玉双手一摊:“这么严重吗?”
“太隆重了,你要穿去做什么?”
她想了想,提着裙子跑下来,说自己去年被评上了优秀博主,平台邀她去参加经验交流会。
她知道,绝对不能对他说是出版社的作者招待会。
这件裙子被否了,杨之玉又换下一件。黑色丝绸抹胸连衣裙,很好修饰了她漂亮的锁骨和顺滑的肩线。简简单单一件,脖子上还搭了条珍珠项链。
其实是好看的,但荣善衡摇头,说 all black 有点严肃了。
她又换了下一件。这一件礼服从前面看是非常保守的设计,淡金色的裙身、高领、长袖,一直长到脚踝的裙摆。
“这件还行。”荣善衡勉强笑了。
结果杨之玉一转身,后背是个大窟窿!这件裙子后背镂空,一直空缺到腰际,只有一条系成蝴蝶结的细带子晃在身后。
荣善衡两眼都直了:“不行不行,这衣服没缝好呢吧!”
杨之玉叉腰,不耐烦瞅他:“荣善衡,你怎么一点时尚细胞都没有!”
荣善衡委屈:“我觉得你穿平时的衣服就很好了。”
“穿衣服要分场合,不仅穿给自己看,还要穿给别人看,我再去换一套!”
杨之玉想要穿得出彩,她要穿给参会的作者看,穿给她的领导齐震、戚美熹看,穿给何诺舟看,这些都是她在乎的人。
荣善衡就算了吧,一天到晚不出屋的人,能在穿衣打扮上整出什么名堂?
她又去试了别的衣服,但再没下来。
荣善衡继续看书,却始终不能静下心,时不时往楼上瞟一眼。
他看人一般只记相貌、声音、举止,很少在意别人穿什么,况且只要不离谱,穿什么都无所谓,所以他不认同杨之玉的话,但也没反驳。
作者招待会上,杨之玉还是选了件偏保守的藏青色波点连衣裙,丝缎质地,低调高级。
社长和总局领导讲完话就走了,接着就是戚美熹主持,博得热烈掌声。再下来就是几个知名作者发了言,现场气氛高涨。
场内还摆放了图书展区,都是近十年卖得好的作品,有作者专门找到自己作品合影。杨之玉看见文学部那边有个网红作家也来了,她好几部作品都拍了影视剧。
杨之玉热情招待几个作者,聊天、合影、吃东西。
有几个关系还行的同事过来说她今天穿得真漂亮,妆容也好。
小章和老张拿了吃的溜到角落,环顾左右找传说中杨之玉的帅男友。
何诺舟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他很自然走到杨之玉跟前,跟她打招呼,举止上没有很亲昵,但距离上贴得近。
有同事特来观摩,夸何诺舟有眼光,说杨之玉有福气,等等。
杨之玉心里涌动着巨大满足感,这一刻,她仿佛知道自己喜欢何诺舟什么——男朋友拿得出手,对她而言太重要了。
恰此时,她远远看见戚美熹一路小跑到会场门口,手里举着电话,另一只手在不停地挥,像是招呼人。
宴会服务员把会场门拉得开一点,方便让外面的人进来。
只见戚美熹拽着一个男人的手腕,边走边回头看,笑着说着,将那人拖进会场。
杨之玉离得远,但这并不妨碍她认识这个男人——这不就是与自己同吃同住、相互帮扶的荣善衡同志吗?
荣善衡在热情的戚美熹面前异常冷静,也没有东张西望,却在抬头一刹那与杨之玉撞上目光。
他先是惊讶,又朝她比划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杨之玉忙去包里翻手机,一小时前有他一条微信:“我帮朋友忙,去你们社一趟,你在吗?”
原来他打过招呼,自己忙得都忽略了。
但这不是重点,让杨之玉无比窘迫的是,自己骗了荣善衡。
人头攒动,视线被淹没,耳边充斥酒杯碰撞声、话语嘈杂声。她抻长脖子去寻荣善衡的身影,却被一波又一波的作者拉过去聊天拍照。
何诺舟拉过她来,挽着手臂,说咱们去学姐那里,你瞧,风向变了,学姐暗恋的男人竟然主动出现了!
原来如此,杨之玉这才理清关系,原来何诺舟说的暗恋荣善衡的学姐就是戚美熹!她还以为是随便什么学姐呢!
她磨磨叽叽不肯走,说要不别去了吧,别打扰人家!
何诺舟却兴奋挥手:“是不用去了,他们过来了!”
戚美熹先与何诺舟热络交谈,何诺舟则恭维她说终于明白学姐为什么夸了那么多年荣老师好。
荣善衡则被他俩的热情淹没,视线落在尴尬低头的杨之玉脸上。
“之玉啊,这我得批评你啦,这么重要的会怎么没叫荣老师呢?要不是我查看了最近几年的选题名单,荣老师就被无辜落下了。还是一套丛书呢,不应该哦!”戚美熹确实有怨气,怨杨之玉,更怨荣善衡。
几天前她约荣善衡吃饭,就耿耿于怀了。他明明知道她是星城出版社的副社长,有能力帮他摆平出版事宜,可他却偏偏走死胡同。还有他学校的事,他陷入的经济危机,他糟糕的处境,她是有能力帮的,可他什么也不说,也不主动联系自己,要不是程玫把这些事情告诉她,她还以为荣善衡正在他那个领域风生水起呢,她本来开口想叫“荣教授”的。
“对不起,戚总,对不起,荣老师,是我工作疏忽了。”杨之玉根本不敢想自己的表情,有点抽搐,有点卑微,像一只被判官严审的小鬼。
“杨编辑,你忘啦,我们联系过,我说了我不来的。”荣善衡插话。
杨之玉定定看他:“……哦,是有这回事?”她知道他在帮她,可她撒起谎来不那么得心应手。
“那我叫你来,你怎么来啦?”戚美熹问。荣善衡的个性她理解,从小到大都是那样,说话不伤人,哪怕临时编个瞎话也要给对方留个情面,不能让人下不来台。
荣善衡目光转向戚美熹,亲切责备:“要是杨编辑也像你一样,我不来就又哭又闹的,那我早答应了。”
“别乱讲啦……”戚美熹眉眼舒展,很小声说。
杨之玉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她看荣善衡的眼神也不再自然。现在的他穿着轻便的浅色西装,而不是宽大随性的睡衣。她习惯了他在家里的闲散,不习惯他站得这么板正。在她的视阈里,“荣善衡”这个名字是可以和“吃饭睡觉收拾卫生”划等号的。
此时,在出版社大厅前台,出现了一抹幽丽的身影,她脚踩平底 Jimmy Choo,身穿 Loro Piana 白亚麻长裙,手拎棕皮 Delvaux Brillant,摘下超大 SAINT LAURENT 墨镜,拢了拢黑掺白的空气烫卷发,礼貌道:“请帮忙联系一下,三部的杨之玉编辑。”
和缓悠扬的音乐响起,乐队里的外国歌手唱起了《Loving Strangers》。
也不知谁起的头,在乐队前随着歌声跳起舞。慢慢的,不断有人加入,越来越多的人找到了舞伴,轻晃着身体。
杨之玉还纳闷真有人跳呀?她以为写书的人大多偏内敛。自己大学时被迫和舍友组队跳过交谊舞,但在把对方一只尖头皮鞋踩破皮后就再也不跳了。再说了,要让她姥姥知道了,肯定会说:小玉啊,咱可不跳“光腚舞”!
其实,她本质里是个保守的人,来自传统保守的家庭。
在她强烈拒绝下,何诺舟只好找了别人,也不算别人,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黎潇女士。
奇怪的是,她竟也心平气和地接受,甚至有逃过一劫的快感。
再看过去,又晃到荣善衡的身影,他右手搭在戚美熹的腰间,左手托着她的右手,随着她步伐缓缓而动,他的样子很绅士,正低头认真听戚美熹眉飞色舞说着什么。
他从前也是这样吗?一个倾听者。他好像总是喜欢听,而很少说。他与戚美熹认识那么多年,就算没产生爱情,也养成了独属于他们的默契吧?再说了,谁能说得准有没有爱情呢?说不定种子早就种下了,只差一场甘霖,就可生芽开花结果。
唉,原来戚美熹喜欢凤凰男。按常人思维,以她的条件,什么样的男人配她都是高攀,她却唯独钟情于寡淡田园风的荣善衡。
杨之玉忽想起何诺舟的话,说“有人生来就在罗马,有人生来就是牛马”,不禁感叹:原来罗马人也喜欢农家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