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船
杨之玉踩他脚,狠狠踩,挣脱开:“我不是你手里的一颗棋,你想放哪就放哪,你规划什么规划……真可笑,你们家是封建大院吗,我还得隐忍、谄媚,然后才名正言顺地进门?滚开!”
看来何诺舟的激将法很奏效,她是听进心里去了。荣善衡怎么不明白,杨之玉根本不需要一个“支撑”,不需要一个“倚靠”,自己回去接班,这在她眼里,是父权的延伸,于她而言,很不喜欢。
他不听,趔趄着跟上来,扯着她袖子,流着泪耍无赖,说你救了我,你要对我负责!
在雪的助力下,杨之玉很快镇定下来,但也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抚开他的手,用极为平静的语气,告诉他:“荣善衡,我不是你的救赎。‘我救你’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走吧,请你离开我。也请你记住,我,杨之玉,不要你了!”
下雪的好处在于,能掩盖一切不美好的痕迹。
荣善衡看着她背影,就像做了一场梦。
第75章 一份家业,一份责任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
荣善衡下了高铁,荣恺司机直接载他到医院。
程玫在电话里说荣恺查出了胆囊癌,需要马上进行手术,对胆囊进行根治性切除,但他不配合,年前也忙,一直在处理公司的事,这两天才同意住院。
荣善衡坐在荣恺病床前,看着虚弱的父亲,怜悯之心骤起。
这个病房是特护病房,各种配置都是最好的,荣恺这辈子不缺钱,从爷爷那辈就不缺钱,但生命和健康岂是用钱能买到的?
荣恺也是拼命,都这会了,还放不下手里的工作。荣善衡进来的时候,有几个公司董事还在开小会,和他打了招呼才走。
病痛让荣恺身体消瘦,脸色憔悴,脸颊凹进去,颧骨突出来。
他说了一些关于病情的话,但长吁短叹后,终于对荣善衡表明心迹。
他希望荣善衡能回来接手公司。
“其实,我知道肯定不好了,我并不想治,他们都不说实话,但我查过了,这病发现就是晚期,顶多三个月,好的话,能熬到一年。”他摇头,不去看儿子的脸,声音哽咽:“要说死,谁想死呢?可阎王爷找上你了,能有什么办法。我唯独放心不下的是手里这份家业。”
荣耀集团是自他父亲那辈就成立发展的家族企业,他不能眼睁睁把它拱手让人。
荣善衡苦劝,让他不要那么想,说手术做完,出了最终诊断结果才算有定论,况且就算是晚期,那还有很多法子,化疗放疗,中医治疗,您岁数大了,癌细胞发展没那么快,不一定就有危险,有不少癌症患者能活很久。
“行了。”荣恺打住,“你看你又回避问题,你爸我走南闯北几十年,怕过什么,好几次濒临险境,我都挺过来了,癌症我同样不怕。我要说的是你接班的事。”
荣善衡根本没想到荣恺会这么做,他以为自己早就被他排除在外,没资格参与公司业务。
当然,自己也不可能答应。一是他并不懂如何经营一家规模巨大的企业;二是荣家并不只有他,妹妹弟弟都可以培养,况且还有几个叔伯董事,也是顶梁柱;三是自己热爱的化工事业,回来接班的话基本上就要斩断了。
荣恺笑他太天真,首先肯定了他的实力,儿子这么多年韬光养晦,就算不对家族企业有觊觎,这种个性和精神也极适合成为一个领导者,说白了就是心眼多,心思缜密。其次他弟弟还小,还在上高中,妹妹虽然做成了几个大单,但女人在登海掌权并不能服众,况且还有程玫,若荣凌云接手,出现垄断趋势,程玫母子可能会受欺负。最后,唯独能绊到荣善衡的,就是他的教职生涯,但他可以选择既当董事又去教学,这是允许的,只不过两头兼顾,相当耗费精力。
总之种种原因,荣恺肩上的重担必须有个靠谱的人接过去。
荣善衡依旧拒绝得干脆,抛开这些,他最大的顾虑,其实是杨之玉。
他们很早就畅想过两人的未来,在星城,在各自领域,做喜欢的事,做一点事业出来。过普通生活,享受平凡幸福。他甚至想着向她求婚。
而两头牵扯的话,各种矛盾就会纷至沓来,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全部处理好,也不敢保证杨之玉会完全配合自己。
她是都市女性,独立和自由是她的特质,让她回来当个富太太,为他忙前忙后,这不大可能,他自己也不愿。
荣恺看出他的犹豫,荣善衡更像他母亲,是个情种,他不希望儿子这样:“男人还是要以事业为重,找个贤内助很关键。”
“爸您别说了,我不会回来的,也不会和之玉分手。”
荣恺笑笑,不接这茬儿,却说这是自己的遗愿,他早年对荣善衡亏欠太多,所以不求他能原谅,而自己还是要尝试弥补,他能给长子的最好东西,就是荣耀集团。
“荣耀集团是荣家的命,你再不待见,你也得想想,我死了以后,大家还有没有活路。”
后面的几天,荣善衡没再深谈,只是在荣恺身边伺候,父子俩本来也没什么话说,一开始没话找话,后来就只默默陪伴。
荣恺在医院开了几次会,每次都是大吵大闹,散会后又劈头盖脸找茬儿骂程玫,程玫哭哭啼啼找荣善衡哭诉,荣善衡又去劝他。
来回几天,荣恺终于同意手术,切除胆囊,拿去做病理分期和基因检测。
登海毕竟是个地级市,医疗条件比起大城市有差距,荣恺之所以选择在老家治疗,也是因为能得到最佳护理以及随时随地召唤公司各级领导。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放弃了。
果然,病理结果出来后,确定是晚期,需要化疗。
荣恺把荣善衡叫到身边,这个时候,荣恺反而异常平静,有种看透生死的偃旗息鼓。
“这是我最后的嘱托,我把企业给你,你来接管,我只希望荣氏能够长久繁荣下去,希望你能善待家里人,尤其是程玫母子。我相信你的秉性,接手吧!前段时间,我已经陆续和各位股东、董事谈了,他们也都同意。这几天你做下交接。”
荣善衡看着神形枯槁的父亲,疼在心里,但依旧表示了拒绝。
“爸,我不会接手的。你交给凌云,都比交给我强。再不济,就找职业经理人。”
“我不相信家里之外的人。善衡,就算是我这个当爹的求你了,只有把企业给你,我才心安,只有你能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荣善衡不听:“爸,还有转机,化疗放疗后,还是有希望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颤了下。
荣恺术后身体还未恢复,见他如此拒绝,悲从中来,直起身子,拉着荣善衡的衣服袖子,喘着说:“我知道,因为你妈妈,你,你从心里,打小时候,就不真心认我这个爸,但是,我告诉你,你从来都是,我的希望。”
他突然老泪纵横,这是荣善衡第一次见父亲落泪,还是为了自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我……”荣善衡握住父亲的手,嘴角颤抖着,心里动摇着。
“好,我的话你不听,那行,你爷爷奶奶的话你应该能听了。”
就在荣善衡猜不出他此话何意之际,荣恺拿起电话,叫人来。
荣耀集团有自己的律师团队,随时待命。
来的除了两名律师,还有两位熟人,一位是之前荣善衡奶奶住院时的主治医师赵医生,一位是荣恺的好友刘叔。
其中一名律师把密码箱打开,拿出一份文件让荣善衡过目。
荣善衡接过,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是爷爷的亲笔。
“这是你爷爷生前立的遗嘱,经过律所公正,还有两位证人,就是赵医生和老刘,都是关系相好的朋友。你看看吧。”荣恺说完直咳嗽,刘叔扶他重新躺下。
荣善衡看着手里的遗嘱,情绪激动,手不自觉抖了起来。
越抖越厉害,这些文字隔着时空映入他的眼睛,他抬头去看病床上的荣恺,泪珠大颗大颗从眼里掉下来。
遗嘱上说的很明确,荣善衡的爷爷持股 80%,荣恺持股 10%,也就是说,从公司创立一直到现在,事实上的掌权人是爷爷。爷爷去世后将股权转让给奶奶,奶奶去世,股权直接继承给长孙荣善衡。爷爷奶奶死后,80%股权由荣恺代管,但不得转让、出售、赠与除荣善衡以外的第三方,一旦荣恺死亡或失去管理公司的能力,其代管股权将自动归荣善衡所有。
本以为,爷爷奶奶只是有一点象征性的股权,所以那时奶奶说把股权留给他时,他一笑了之。而且奶奶去世后的股权如何处置,荣恺压根没提过。想来,爷爷奶奶的股权肯定直接被父亲收走了。荣善衡本就不在乎这些,所以也没过问,给谁都无所谓。
却没想到,他们早就铺好了路。
这时,律师递过来一本册子,那里面印满了照片,展现着荣耀橡胶集团从创业以来经历的艰难困苦,以及一次次破局发展的动人事迹,每一张照片都有爷爷的亲笔标注,那是他的心血,也是荣恺的心血,他们是怎样一步步走来,夯实了家业,赚到了财富,带动了当地的经济增长。
这是爷爷留给他的,在册子最后,是爷爷抱着还是婴孩的荣善衡,站在荣耀橡胶厂大门口的一张合影。
爷爷笑得满面春风,旁边标注道:善衡,我的孙子,你是我们的希望,爷爷愿你健康快乐地长大,不管将来做什么,爷爷都为你保驾护航!爷爷奶奶一定努力地活,长命百岁,看着你成家立业,前程似锦!
荣善衡再也控制不住,指尖颤抖摸着这张照片,爷爷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仿佛在耳边对他如是说。
赵医生按住他抖动的双肩,说没事了,你爷爷奶奶就这个心愿,把公司给你,任你处置,也没想给你太大压力,只是你爸……
气氛变得僵滞,荣善衡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荣恺授意,律师又递过来一份厚重文件。
律师解释说:“这是荣耀集团在香港设立的家族信托,请您过目。家族信托是为高净值人群服务的信托形式,其中就包括财富传承,专门对家族财富进行保护和风险管理,荣家在香港的家族信托是以您爷爷的个人名义而设立的,包括大数额资金、房地产、股票、荣氏下设所有物业等固定资产,而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受益人,是您,荣善衡先生。”
这份沉甸甸的家业就这样交到了荣善衡的手上。
荣恺捂住胸口,艰难笑了下,说:“善衡啊,我这当爹的,不敢奢求说自己有多爱你,你爷爷奶奶也是想用这种方式,弥补你缺失的母爱。改革开放第一代企业家,好多因为分家产分黄了,所以你爷爷才留了一手。我们都不是开明的人,所以保守地认为,传统的家族企业要活下去,决不能让给外人。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荣恺说着说着就咳嗽起来,咳到流泪,荣善衡赶紧过去,抚着他背。荣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两只眼睛深陷在眼窝:“我以为我还能撑几年……”
“爸!”荣善衡大声喊他,荣恺疼得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喘息,如搁浅的鱼。
医生护士紧急赶过来,其他无关人员被撵出病房。
哄哄乱乱的场景,呼吸机的滴声,让荣善衡不得不作出最后的选择。
事已至此,程玫听了个音,知道荣善衡接班是确切无疑,吓得慌不择路,她害怕自己暗中贿赂沈涛的事被荣善衡查出来,她打听到沈涛针对荣善衡却依旧向其“投怀送抱”,这事真够冒险和丢人的!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去找戚美熹帮忙,哭诉说荣恺要把企业全部交给荣善衡,荣善衡和她们母子误会很深,肯定会把她和儿子扫地出门!哀求她去劝劝。
“善衡最听你的话了,你俩从小感情就深。”
戚美熹听了只觉得好笑,不是怀疑这话的真实性,而是她眼里的荣善衡,绝不会那么做,程玫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后来,她当个笑话讲给了何诺舟。然后才有何诺舟将他知道的所谓的一切,讲给了杨之玉。
这一切看上去是那么顺理成章,环环相扣,却唯独把最重要的一环给断了。
就是荣善衡没有在第一时间,将打算和规划告诉自己的爱人。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此时此刻,他从东塘上了高速,直奔登海去了,他不敢回星城,那里是他的地狱。
在服务区停留的时候,他拿出手机给杨之玉发微信。
但很遗憾,她把他拉黑了。
他知道她电话号码,打过去,也拉黑了。
她想让他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吗?
荣善衡突然想抽烟,想念那个迷惑神经和大脑的味道。
遂从服务区买包烟,抽出一根猛吸了口,他依旧不适应,咳得激烈。
亲情和爱情,这世间最美好最珍贵的感情,都在离他远去。
前者止于生命的结束,后者止于恋人的抛弃。
他把烟扔到垃圾桶,蹲下身来,再也抑制不住,哭了,哭得很凶,他太需要大哭一场,虽然哭完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在他泪水滂沱之时,有人拍他肩膀,说小伙子,你东西掉了。
是个身型佝偻的老太太,拄个拐,说完只留一个背影。
漆黑的夜,暗黄的灯,荣善衡看不清那个背影,但他看清了自己脚下闪闪发光的东西。
那是杨之玉姥姥送给他,让他留着结婚的金戒指。
荣善衡拾起来,捧在手心,紧紧握住。
第76章 身体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