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船
分手那天晚上,杨之玉回到家,脑子里一团乱,葛金秋问她怎么了,怎么小荣开车走了?
杨之玉忍住情绪,撒谎说他提前回老家了,他爸不是病重吗,他得回去趟。
“那你怎么这么愁眉苦脸的,你担心他爸呀?你和他爸不是不对付吗?上次去登海也没留下什么好印象。”葛金秋狐疑,母女连心,总觉得她不对劲。
“我再怎么不对付,那也是他爸啊,他的亲生父亲!唉,真够扫兴的!”杨之玉本来压抑的情绪再也绷不住,转过身,背对葛金秋:“再说了,他家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以后他这个人都和我没关系了!”
葛金秋心里一沉,看来是吵架了,而且还不小:“闹别扭啦?”
“分手了!不是闹别扭,是分手了!而且是我提的,我不想和荣善衡这种人再耗下去,犹豫、软弱,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和他交流太累了,谁受得了?谁受得了谁去受,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受了!我本来不是个内耗的人,让他搞得,我都不是我了,现在分手,悬崖勒马,谁也不耽误谁!”
她一边说,一边进行稳定的表情管理,纵使眼泪成行,滴答滴答落到衣服上、地上。
葛金秋抱抱女儿:“好了好了,妈知道了,你不喜欢,趁早了断也是好事。你们两个性格差异大,分了也好,免得以后真谈婚论嫁,更伤心。”
是啊……可荣善衡说要娶自己的,他那时也像这样,像妈妈一样抱着她,让她嫁给他。
杨之玉呜呜大哭,谁要让他娶?她绝对不会嫁给一个心里藏事、对自己不坦诚的男人。
后面的两天,杨之玉窝在家里哪也不去,陪着姥姥说话,帮妈妈做家务,教爸爸如何剪辑视频,生活也挺充实,充实好啊,可以尽快忘了烦心事。
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给家人的时间太少了。不知不觉中,她看见妈妈的头发都白了,鬓角、头顶都是白头发,从根上开始白。葛金秋笑着说这很正常呀,人老起来是最快的,有一根头发白了,其他的就都跟着白了。
姥姥经过过年这一折腾,身子有点虚,只在床上躺着。杨之玉每过一段时间就给她翻翻身,怕长褥疮。
姥姥问:“小玉啊,我给你介绍的对象还对缘分不?”
杨之玉问,姥姥,您啥时候又给我介绍对象了?
姥姥闭着眼,稀里糊涂说:“大高个,白净,俊,当兵的!”
杨之玉一怔,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姥姥断断续续说:“电视,七台,老演……我说这同志不错啊……给我外孙女当女婿合格……”
这一刻仿佛被记忆拉回去,她那时开车到村口,遇到捡纸盒的姥姥。
她只是想,去年姥姥还能捡纸盒呢。
姥姥闭上眼睛睡觉了,杨之玉给她盖好被子,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杨之玉是在春节假期结束前从如园搬走的。
大年初六,很多搬家公司都已上班,所以整个过程还算顺利。
当杨之玉一口气收拾完大包小包的时候,回头再去看看自己住过的房间,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就当是租客租了房子,又顺带租了个男朋友,合约到期了而已,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吗?
她站在楼梯口往下看了看,她不敢下去,这里有太多回忆,就算分手分得快、分得决绝,但依旧无法斩断那些一起相处的甜蜜。
她仿佛能听到荣善衡在楼下煎炒烹炸的声音,听到他喊宝贝吃饭了,沙发上还有他们亲热时的气息,他黏着声音问之玉你喜欢吗,之玉你爱我吗?
脑子里什么东西轰然崩塌,杨之玉湿了眼眶。
她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是自己提的分手,她以足够强大的理智说服自己,恋爱是美好的,但如果结婚,用法律关系捆绑在一起,用一辈子时间去调教一个完全不可能被调教好的男人,受罪的还是自己。
适可而止是一种好品质。
她晃晃脑子,让自己冷静下来,又将荣善衡年前买的大包小包的 Chanel 放进主卧柜子里,她不该带走,这还是第一次,自己对奢侈品这么舍得。
也许不是第一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东西已经激不起她的兴趣了。
消费会让实际上并不贫穷的人变得贫穷,这是一种内心贫穷,把物质同幸福、尊严,甚至和爱划等号,只会收割贫瘠的精神世界,造成普遍焦虑,名牌加身就是负担加身,真正的内心强大是不需要这些的。
至于搬去哪,她自有定论,但也是机缘巧合。
年前的时候,她去看过小章,小章怀孕快 7 个月,肚子明显大了一圈,马上进入孕晚期,行动非常不方便,而且她反应挺大,本来体质就不好,对气味饮食都很敏感,上班也坐不住,三天两头请假,后来就和齐震打了报告,一周上三天,其余两天在家办公。
美编的活比较熬人,会根据作者和编辑的意见对已经设计好的封面改来改去,好不容易改好了提交上去,上级领导又觉得不好看,或者有些没注意的小问题,还得打回来重做。
杨之玉正赶上一本新书年底要做出来,作者对封面提了很多要求,她觉得还是当面和小章交流比较方便,所以就去了她家,当然,也是想趁这个机会探望一下。
去了才发现,她一直一个人住。
她和男朋友已经领了证,现在是她老公。男人去了武汉,他在星城征战多年考博未上岸之后,打算去武汉一所高校试试,于是就在那边找了份工作先做着,顺便去学校听课,而且听小章说,他已经联系好了导师,这次有戏。
杨之玉叹气,只是觉得小章太辛苦。她是南方人,他父母在老家还要看顾哥哥姐姐的孩子,顾不上她,她婆婆倒是来住过一段时间,但小章从来没和她相处过,常有矛盾,做饭也不合口,就让婆婆回去了,说自己住惯了,还能应付得了,等快生了再来。
小章租住的房子离单位很远,好在空间很大,两室一厅,就在地铁口,交通方便,上下班还算顺利。
“可是你现在月份越来越大,如果身边没人照料,遇到事情不好办的。”杨之玉看了看,她冰箱里没什么东西,想去小区超市买点。小章说不用,自己也不怎么做饭,主要靠外卖,而且买菜买东西就在手机上操作,一会就送过来。
杨之玉坐了一个半小时地铁来这,总觉得让人点外卖有点过意不去,于是自告奋勇要给她做顿饭。
她照着美食 app 折腾了半天,终于搞出两个菜,煲出一锅汤,也算不虚此行。
小章很满意,吃得开心,几乎光盘,说玉姐,我最近可想吃肉啦,你的这个豆角烧肉太好吃了!还有你这个玉米豆腐汤也好喝!
杨之玉会的菜不多,来回来就这两样,这才发现做饭其实很难,要保持好的心情,还要对自己有信心,如果不了解食材,那做出来的东西也大打折扣。好在自己发挥不错,对小章说好吃你就多吃点。
下午杨之玉要走了,小章感叹,好舍不得你啊,要是玉姐和我一起住该多好!
那时只是玩笑话,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所以当杨之玉问小章可否收留她的时候,她先是惊讶,紧接着就是开心,还安慰了杨之玉,毕竟杨之玉也算某种程度上的“走投无路”。
“玉姐你的资质这么好,男友就该多换换!”
是啊,不换怎么做对比呢,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杨之玉打算在小章这住半年左右,她的那个经济适用房下个月就交付了,她会尽快装修好,再通通风,就可以搬进去住。
杨之玉要给小章房租,她死活不要,说就算是她蹭杨之玉的服务吧,和她做个伴,因为她确实也挺孤单的。
住进来后,杨之玉就融入小章的生活,会陪着小章做产检,一起上下班,打扫家里卫生,偶尔也会做饭,但不多,毕竟她也没做惯。
只是,荣善衡已经把她的嘴喂叼了,所以点了两周外卖后,杨之玉还是毅然决然要自己做饭吃。
她房子下来后,就筹备装修的事,这又是一笔大开销,而且今年工资降了,自己也得有所打算。她几乎不去逛街了,为了省油,开车次数也少了,本想把车牌退了,但想到送小章去医院能方便点,又续了一年。
一番折腾下来,在远离市区的房子住着也别有一番趣味。这里更安静,都是早出晚归的打工族,白天空城,晚上倦鸟归林,一幢幢高耸的住宅公寓楼如点亮的马蜂窝,人们充一晚上电,一早再出发,如果出发晚了,地铁都挤不进去,还要在地铁站外绕好几圈用铁栅栏围起的疏导路。
这才是大城市打工人的真实生活,自己之前过得有点作。尤其是和荣善衡恋爱的那几个月,有大房子住,还不用交房租,有男人给你做饭打扫卫生,甚至陪你上下班,外加最大限度满足性需求。
夜深人静的时候,杨之玉也会想起荣善衡。
他真的如“暗夜骑士”,一到晚上就悄悄出现,要么从身后拥住她,吻她的颈,她的耳垂,要么压在她身上,浑身汗津津,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吻她……
无论如何,她不得不承认,身体的记忆更纯粹,更难根除。
有一次,她梦见他从自己身体里撤出来后,冷笑着看她,目光怜悯,他从未如此过,然后转身牵上一个女人的手,嘲笑她,她盯了半天,才发现那女人是戚美熹。
她觉得好难受,抑制不住地哭起来,一直到小章来敲她房门,问玉姐是不是做恶梦了?
杨之玉醒过来,说是恶梦。还好是恶梦。
失恋对她打击很大,小章又怎会不知道呢?有好几次她看见杨之玉做饭的时候抹眼泪;为化解痛苦,一遍一遍看搞笑电影,乐得流泪。
杨之玉自己也说,我承认我现在一想到就心酸,但没关系,都有这么个过程,你放心,下个月我就好啦!我一定用最快的时间变回自己喜欢的杨之玉,失恋而已嘛,还是我主动分的,说明我从心里就没那么爱,也就没必要把怀念,弄的比过程都长。
第77章 雪中春信
三月底的某天,荣凌云找到杨之玉,问她有没有时间,想聊聊。
杨之玉猜不出她要和自己聊什么,她们上次见是在黎潇的订婚宴上,那时她欲言又止,杨之玉就与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俩人约在一家蒸汽海鲜馆,荣凌云说这是登海人开的,比较地道。
杨之玉开门见山说自己已经和荣善衡分手了。
荣凌云说我知道,我哥回家也说了,我爸逼他那么紧,你们分手也是自然。
听到这,杨之玉心里还是颤了下。
“不过之玉姐,分手未尝不是好事。你想想,我们是家族企业,不可能给外人,我爸那脾气又信不过职业经理人,所以才出此下策,而且,”她缓了下:“我爸都以死相逼了,让我哥接手,他就是再忤逆,也得等我爸走了再说。”
这话着实噎了下。这冷硬的口气倒是和荣恺如出一辙。
“我与你哥分开,不仅因为你爸生病,他要回去接手的事,更多是我们俩个人之间的问题,包括性格上,对未来规划上,以及家庭关系上。所以我才提出分手。”
杨之玉解释,她只是不想让荣凌云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但说起这茬儿来,心里总是揪着疼。
却听荣凌云说:“我明白,之玉姐,你不用和我解释。我也不见得能懂你,要是每个人都懂你,那你得有多平庸,对吧?”
杨之玉笑:“你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比你哥强,你哥永远说别人想听的话,不得罪人。”
荣凌云也笑:“我哥那种个性,一般人很难驾驭。”
“你错了,我没想驾驭他,我们在一起时很轻松,很快乐,从不给对方设限,就是在一些根本性问题上存在分歧,这就没办法了。”
荣凌云夹了只赤甲红螃蟹放进杨之玉盘里:“他回家后都没怎么笑过。想来,也是初恋太深刻,难以走出来吧!”
“能不能走出来,我们都结束了。”
杨之玉看了看螃蟹,剥壳太复杂,遂放弃,捡出基围虾来,开始剥虾吃,却不小心被虾头刺到指肚,疼得一哆嗦。
自己真是好久没剥虾了。
真是该死,连剥虾都会想到他。
“你来找我,应该不是要和我讲你哥吧?”她转换话题。
荣凌云点头:“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良心不安,关于黎潇和老余,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你。”
“提醒我什么?”
“算了,我也是本着积德行善的心态。”荣凌云摊开手,耸耸肩:“老余家即将面临债务危机。他家这几年房地产生意经营不善,亏得厉害,老余父母和两个哥哥卷钱跑去加拿大,老余成了替罪羊,极大可能面临监禁,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若信我说的,最好提醒一下那个黎潇。”
以前见老余,总觉得他有种病入膏肓的样态,虽然有钱,但不像好人,看来还真不是好人。
杨之玉思忖:“那万一黎潇知道这些事呢,都订婚了,这么大的事她能不知道?”
荣凌云笑:“老余为什么看上黎潇,你还不清楚吗?家境差、爱慕虚荣、好控制,不用分享家庭隐秘。你用什么吸引人,吸引到的就是什么人。老余看上了她的色相,哪里有什么真感情。她当然也知道,老余常在外面偷人,只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真是没想到,荣凌云看上去是个年轻小姑娘,甚至带点叛逆习气,对人对事竟有这么深刻的分析,而且在谈论这些事的时候,非常理性,看不出任何好恶情绪。杨之玉觉得荣善衡就已经够有城府了,没想到她妹妹是个极品。
当务之急,是要不要告诉黎潇。
“凌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杨之玉心里起伏:“不过,就算我告诉黎潇,她也不一定会相信,或者相信了,也不会放手。”
荣凌云嘲讽一笑:“那就不是我们的事了。尽人事听天命。我这些年见了好多姐妹被有钱男人坑的,甚至搭上性命,实在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不是想帮谁,而是看见肮脏男的,忍不了。”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黎潇?我和她的关系可说不上好啊。”
“之玉姐,对缘分的人看两眼、吃顿饭就知道是不是情投意合。我觉得咱俩有点像,对忍不了的事能大胆出手,但心里头还是会为善良留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