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柔妄
她手里握着水杯,冒着热气,明显刚从水壶里接的。
梁惊水愣住,下意识把拖鞋藏到身后,脑子一热,突然想模仿影视剧里尴尬角色的招牌动作。然后她真吹了口哨,哨声歪歪扭扭,最后尾音直接憋成了一声笑。
这么多年的交情不是白给的,温煦看她这莫名其妙的样子,立刻猜到她的出门意图。
至于为什么偷偷摸摸嘛……
她吹了口杯沿,热气滚到梁惊水脸上,促狭地观察几秒,果然,红潮涨上来了。
“记得戴套。”
梁惊水眉心敛起:“什么戴……”
温煦没等她把话说完,哼着小曲走到客厅里,挪近茶几上的MacBook,继续剪起标题为《Room Tour | 带你感受我在浅水湾的450㎡豪宅日常》的视频。
常言道来都来了,她决定将厚颜无耻的精神贯彻到底。
跟这家真正的主人毫无两样。
梁惊水无奈摇头,不再避讳脚步声,抬脚插入切尔西靴,踩稳后利落地走向门外。
铁艺大门往里看依旧是一片郁青植物,她仰起头,阁楼没开灯,整座建筑笼罩在一种阴恐氛围中,有如美漫中的秘密实验基地。
踏进去后,会被邪恶博士从外到内逐寸分解,每一根骨头都将成为他的研究对象。
梁惊水按下对讲机按钮,五秒后,铁艺大门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嗒”,向里侧打开。
大理石小径两侧绿意盎然,月季、薰衣草与罗汉松错落其间。
露台上摆放着几张金属工艺桌椅,院子里没有泳池,中央的白色雕花喷泉轻声淙淙作响。
梁惊水注视着喷泉,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小卷毛和周祁站在这里的画面,还有小卷毛穿着小高跟,蹬蹬蹬敲在大理石上的声音。
这时,从后方踏来一段均匀规律的脚步声,未见其人,仅凭声响便知他已靠近。
梁惊水转头,看见一身从未见过的装束,连惊讶都忘了表露。
商宗站在门前的罗马柱边,宽肩窄腰,雾青色衬衫下系着一条半身围裙。
他对着她眉眼一弯,包揽万千温柔。
不由,让人联想到一个守家候妻的家庭煮夫。
梁惊水对商宗穿正装的克制感、休闲的松弛感,以及赤裸的真实感都不陌生,但这份透着居家气息的熟男感,令她倍感新奇。
她忽然理解了韩剧里那些俗套情节:家中的糟糠之妻突然觉醒,换了发型,添了新装,为了活出自己的人生脱胎换骨,渣男丈夫被焕然一新的妻子惊艳到目瞪口呆,最后迎来火葬场。
性别互换,梁惊水着迷于男人在人前衣冠楚楚、一丝不苟,回到家系上围裙时流露出的那种微妙禁忌感。
或者贴切地说,家居型性感。
梁惊水镇压住兴奋感,朝他走过去:“你下厨了?”
商宗笑笑不可置否,张开双臂。
她蓄势冲刺,一头扑进他怀里。他身上没有油烟味,依旧是如初雪后清晨般的雪松香气,让她倍感安心。
夜晚的寒意渐浓,两人将剩下的温存一并带进屋内。
梁惊水轻嗅了一下,偏过头问他:“这味道……是不是煲了什么好汤?”
商宗说是香港家中常炖的花旗参鸡汤:“清热滋补,最适合去燥降火。”
梁惊水扫了眼灶台上的砂锅,火候被压得很低,汤底平稳地翻滚着,蒸汽从锅盖的缝隙间缓缓升腾,带着一股淡雅的草本香气。
她原以为晚上那顿排骨汤的油腻感还在,闻不得肉香,但这锅汤让她起了点食欲。
仔细想想,这还是商宗第一次在她面前下厨。
平日独栋都有私厨,中餐常是佛跳墙、清蒸东星斑、干鲍扣海参这样的名贵菜,偶尔点外卖也是些寿司海鲜。
有阵子给她吃伤了,早上洗漱时照着镜子发现流了鼻血。
私厨为此阴阳怪气地嘀咕,说她是“鱼翅捞饭喂牛”,和大陆那句“山猪吃不了细糠”一个意思。
这事她也没告诉商宗,毕竟人厨子说得不假,她确实不是什么有钱人。
等明年回蒲州,还是一碗方便面煮得清汤寡水,洒点六婆辣椒粉或加一个鸡蛋,属泡面界的顶奢配置。日子稳定的穷着,反正再不用担心吃到流鼻血了。
商宗大概也没想到,一锅汤能让她的思绪延展到这么远。
他将汤舀入白瓷汤盅中,鸡肉的纤维细腻可见,汤色清亮,油花浮动。“咕咚”一声,听见她浮夸的吞咽声闯入耳际,他挑眉望过去,问她晚上是不是没吃东西。
梁惊水摇摇头:“晚上我吃了不下十个排骨,咸得很,渴醒了几次,所以才能看到你让人放的烟花。”
“最近都睡这么早?”
“嗯,睡着了就不烦了。”她撂下筷子,察觉到鼻音后轻咳了一声,“商宗,都怪你,让我的睡眠雪上加霜。”
他看穿她急于掩饰泪意的那点慌乱与心急:“怪我,今晚我在,陪你好好补一觉。”
那晚之后。
她害怕在他面前落泪。
梁惊水多次尝试巩固初心,让自己清醒而自矜地度过这个凛冬。
然而,完美情人的出现让她欲望燃烧,她变得想要更多,甚至渴望不顾体面地独占他的温柔。
她有时也会看到欲望出现在商宗眼里,如一条暗红的火线,迅速烧过瞳孔深处——那不是爱情,是让人快活的欢愉之火。
商宗读懂了她的难捱,微微一哂,只就眼前的话题问她:“这道炖汤是我嫲嫲教的,她去年去世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尝,你觉得味道如何?”
梁惊水没想到这碗汤里还有一个悲伤的故事。悬在眼眶的泪珠滑落,掉进碗里,是最好的安排。
她微微蹙眉,带着几分悲意道:“节哀顺变,你一定很好地继承了她的手艺,这汤很对我口味。”
商宗说,谢谢你的善良,会为我的亲人落泪。
缄默一阵,梁惊水捻住桌边的香槟杯柄,缓缓站起身,泪光盈盈地望向他。
商宗立刻领会,跟着起身,单手插兜,懒洋洋地端起酒杯笑了笑,杯沿碰上她的。
“铛”的一声,在空气中振开。
梁惊水举杯:“来,致善良!”
说完,她仰头一饮而尽,透明液体顺着颈线滑落,不知是酒还是泪。
她眼眶微红,拿起酒瓶重新倒满一杯,再次喝尽,又执拗地再倒……
商宗最后喊了她一声,伸手托住瓶口,制止她继续倒酒。
他抬手想帮这姑娘擦眼泪,却又怕触碰那晚的阴影,只好将她揽至怀中,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任由她肆意流泪。
梁惊水肩膀一抽一抽,泪珠成串滑落,砸在他的胸口。
她埋着脸,啜泣得不成样子。
商宗没想到她哭得如此惨烈,想说些什么安抚,却听到她断断续续的颤音溢出来:“我明天…不想…去…不想去你的……家宴了。”
商宗轻抚着她的发顶,等她的情绪稍稍平复,才敢用指腹蹭了下她眼尾的泪痕,低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好,不去了,明天我在家陪你。”
她点了点头,抹把脸从他怀里退开,肩膀仍在抽动着。
泛红的眼望向墙上那块OLED屏幕的钟表,最后一秒的转换如一记轻响,“00:00”赫然跃出,宣告一日的终结与另一日的开始。
那天刚过零点,正式迈入12月10日,星期六。
太阳升起后,便是商宗的家宴。
她并不知道,那将是一场除非死亡不可缺席的聚会。
第30章 第一次如此后悔
夜雨轻敲窗棂, 梁惊水疲顿地蜷在商宗怀里,眶周还带着肿胀感。
睡意将至时,她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衬衫,气若悬丝问:“我们在飞机上第一次见面时, 你是不是就穿着这件?”
“嗯。”
“可惜了, 这么好的衣服, 被我折腾得不成样子。”
“再叫人准备一件就行了。”
梁惊水看着布料,被泪水浸透的褶皱一块深一块浅,像揉碎的青山湖面。
踏进时尚圈后,她对品牌愈发敏感。
随手上网一搜, 屏幕上跳出的五位数美元标价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她早该知道, 以商宗挥金如土的作风,她根本不该抱有侥幸心理。
上流圈的信息互通比钱还值钱, 各行各业都抢着往里挤。
她忘不了他坐在那雕梁画栋的客厅里,看日本超模就像看商场里的橱窗模特, 随手指一件衣服, 说这件怎么样?你喜欢我就要了。
日模忙着一件件试穿, 换了二三十套服装, 商宗将她点头认可的款式悉数包下, 在品牌方负责人递来的文件上,笔锋一扬。
外人不知道,这位日模在圈内以傲气闻名, 私下里耍大牌成性, 对中低档品牌不屑一顾。可面对浓烈的阶级气味,他只能弯下脊梁, 为自己未来的坦途献祭尊严。
想着,梁惊水凑近嗅了嗅男人身上的气味, 不热烈也不疏离,一如既往地安抚人心。
这就是阶级的气味吗?
她单纯觉得好闻,倒不至于生出屈服的念头。
怀里的小姑娘鼻线微皱,商宗揽她更紧,问又在琢磨什么天马行空的鬼点子。
梁惊水把脑子里的想法说了一遍,商宗也学样子凑到她颈窝里嗅。
她笑着往外躲,还故作认真问他闻到穷鬼的气味没有,他淡定地回:“只有参鸡汤的味道,闻起来不一般。”
梁惊水伸手戳戳他的面颊,有感而发:“有你这样贴心的伴儿,我肯定能活得特别健康。”
商宗挑眉:“怎么讲?”
“因为……”说这话时,她将脸埋进被褥,不敢直视他的表情,“你就像是我生活中的良药,一喝就药到病除。”
半晌没听见回应。
她慌了,连忙补了一句:“别嫌我土啊,我是认真的。”
“我不觉得土,我只是想回得用心一些,不输给你。”
她露眼偷看他,“以你的年纪,难道这类问题还需要思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