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柔妄
梁惊水在东京很少见到这样装束的人,忍不住通过后视镜一直盯着他看。
可能是那中国姑娘的目光太过热切,胖叔不自在地开口:“なにか問題ですか?”
梁惊水带着迷之微笑摇了摇头,用不太标准的口音说“南得莫耐”。
凭着儿时看《哆啦A梦》积累的零碎日语,她硬是和司机聊了一路。直至到达目的地,听见胖叔和商宗用流利的英文沟通,商宗还特意感谢他对他爱人的耐心。
胖叔取下墨镜,露出一张憨厚的笑脸,说还好有这位话痨小姐在,他一路上都没犯困。
那一刻,梁惊水羞赧低埋下头,意识到自己刚在车上有多么为难了这位胖叔。
熊本城周边的料亭融入了江户时期文化,有榻榻米房间、拉门和庭院设计。
和服服务员为两位客人准备鞋托,带领他们至预定的包厢。
推开门,梁惊水扫了一眼屋里的七八张面孔,除了坐在入口处的大头老总,其他几个男人和他们的女伴都是生面孔。
上次见面还是在八月份,商宗带她应酬见了不少人,唯有这人让她印象深刻。为了炫耀女伴的口|活,他让她当众用嘴拔出酒瓶塞,围着桌子一个个给男人倒酒。
大头老总端起一杯清酒,笑得满脸堆花:“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您这尊大佛喇。”
商宗连礼仪性的寒暄都省了,牵着梁惊水径直越过那人,落座于上座。
在这样的场合,梁惊水自觉拾起自己的角色,表情平静如水,不惊不喜。
她不在男人们的谈话里发表任何见解,只噤声观察着屋子里的波诡云谲。
临近的女伴喜欢找她搭话,先是问耳饰、围巾、手套的牌子。
梁惊水一一解释,对方大约觉得她有些穷酸,不依不饶地追问手上的戒指是什么牌子,款式真特别。
梁惊水心知这场局里,女伴间的较量同样是男人实力的暗场比拼。
脑海里浮现董茉傲得像孔雀开屏的模样,她翘起手背,模仿那种语气回道:“哦,你说这枚啊,是定制款。阿宗说,别人家的设计嘛,总归配不上我。”
女伴尴尬地点头:“也是,商先生的眼光自然无可挑剔。”
话音落,她明显感觉到身边男人饮酒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酒盃放下,侧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与困惑。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在梁惊水身上瞥见自家表妹的影子,一时心绪难言。
梁惊水不敢再看他那副郁闷的模样,生怕在这样的场合下失态笑出声,唇线上上下下,后来忍不住在桌下掐了一把大腿。
大头老总对女伴们的动态毫不关心,切入正题:“作为项目的撮合人,乔那方都明确表示愿意承担更高风险,这一点我都如实传达到您这边。依家项目搞成咁嘅局面,真系无人估到。”
这人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偏偏是融资项目的中间人,话里话外都在推卸责任。
梁惊水原本强忍的笑意顿时消散了,重新抬头望向商宗,不明白他为何会选择与这样的人合作。
大头老总替她解惑:“多亏单小姐酒水选得好嗨,那瓶1945年份的罗曼尼·康帝一上桌,我就知道这单生意稳了。”
彼时梁惊水对“1945年份的罗曼尼·康帝”并没有什么概念,但隐隐觉得,这个麻烦似乎因她而起。
如果那瓶酒在酒单上标注着最高价,那么无异于拍卖会上的点天灯,是必然要竞价到最后的。
梁惊水膝上紧攥的双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慢慢掰开手指,与她十指相扣,传递出安抚的力量。
大头老总对上商宗冷淡的目光,停了停,挂上一副笑脸。
话却是对梁惊水说的,“单小姐呢,这戒指好像没商先生未婚妻那只那么大喔。”
第47章 情人节快乐
得到一个眼神默许, 大头老总的女伴立刻倚势作威,眉飞色舞地讲起她在联合国基金会上目睹甘棠女士的那枚婚戒——一颗足足10克拉的D级白钻,产自南非金伯利矿。
不过甘棠女士气质够镇场,后束发髻, 光着肩颈, V家的黑色直筒裙高定, 缎面手套刚好过肘,致敬《蒂凡尼的早餐》里的经典穿搭。耳垂上挂着碎钻镶嵌的长链耳坠,和戒指是成套的,在强光灯下闪得汪汪亮。
若非她有了婚约, 全场的男士恐怕都要捧着杯子排队搭话。
梁惊水扬眉感叹:“哇。”
女伴莫名看她一眼, 继续道:“听说这颗白钻是商老爷子年轻时在英格兰德鲁拍卖行拍回来的,再往前是皇室成员的珍藏。连董夫人都没机会戴过, 如今却给了甘棠女士,看样子是真认了这位准儿媳了。”
这来头确实不小。梁惊水觉得挺震撼的:“哇!”
女伴越捧越起劲:“还有呢, 听说商先生特意找了香港珠宝艺术大师Alex, 为甘棠女士的正式婚戒做准备。Alex的设计, 连纽约第五大道的顶级买手都要排队预约!商先生这是真把甘棠女士捧在心尖上了。”
“哇!!——”
梁惊水的感叹卡在喉咙, 乳木果手霜的气味萦绕鼻间, 唇瓣被温热的掌心轻压着分开。她眨了眨眼,目光移向旁边那一脸带笑的男人。
他们熟稔到不需言语,眼神来回便是对话。
商宗:你不生气?
梁惊水:有什么好气的, 生气只会合了这些坏东西的意。
商宗:那我松开手了, 你别再哇哇的,瘆得慌。
梁惊水:好的好的。
对方一口一句“听说”, 三分真七分假,恨不得把他为水水付出的所有努力, 强行安到那个叫甘棠的女人身上。
商宗扶起她的细指,白金戒圈套在食指上,小钻石在镶嵌的水晶圆框里流动,像一尾尾银鱼在溪水中游弋。
他拇指在那处摩挲,浅笑:“这话让Alex听了,他怕是觉得自己设计被拿来喂狗了。”
女伴脸色瞬间煞白,向自家金主投去求救的目光。
大头老总拍拍她臀,耳语叫她别怯场,这不过是给商宗敲个边鼓,能压压他的威风就算达成目的了。
这家城下料亭主打时令怀石料理,菜品一道道上至最后的甜品“和果子”时,应酬也接近尾声。
熊本城是熊本熊的形象发源地,沿路的周边商品仿若打破了次元壁,梁惊水看什么都新奇。趁时间尚早,她婉拒了日本胖叔的专车接送,打算和商宗一起搭上熊本市电,慢悠悠地感受城市气息。
到了站台,梁惊水的手机导航有些失灵,定位小圆点在地图上不停地晃。
商宗准备找人问路,就见她一鼓作气走向人群,选了两个独立放学回家的小娃娃。
2月的天,小娃娃们露着萝卜小腿,头戴小黄帽,活像小丸子和小玉走出了卡通画。
她们虽然不怕生,但对英语知之甚少,面面相觑几次,又齐齐抬头望向那个开始用手语比划的漂亮姐姐。
商宗也没搞清梁惊水用了什么糖衣炮弹,总之跨语言沟通顺利完成。
那俩小丫头原地手牵着手,陪他们等到了行经市中心的A线市电。
两人上车后,她们小手朝天鞠了一躬,让人控制不住地笑得有点坏。
车厢小巧,两人坐在横排布置的木椅上。冬天的市电略显安静,窗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来之前查过攻略,知道本地人很少在公共交通上交谈。
梁惊水靠近他,小小声说,好想把她们拐回家,两小只可爱得要命。
商宗更想知道她怎么说服那两个小女孩帮忙的,毕竟语言不通的情况下,沟通可没那么简单。
“熊本熊不是叫幸福部长吗?我就用手语跟她们对话,说旁边这个大哥哥让我很幸福,我们想去找幸福部长,请他帮忙延续这份幸福。”
梁惊水望着窗外沿街的小铺,边说边随手将后脑的头发盘成一个丸子,没用发绳,全靠手稳住。
商宗手扶着她腰,顺势把短款毛衣往下牵了牵,笑眸风流:“大概是靓姐姐身上那份亲和力,孩子们才会不设防。”
难以想象“幸福”这种抽象的概念,用手语表达起来会是什么样子。这姑娘身上的神奇点实在太多,商宗暗暗感叹。
他们的确很不一样。
他发现她总能坦然地接受他的夸赞,甚至会手舞足蹈告诉他怎么怎么做,和他分享做好这件事的过程。
可一到生气时,情绪变化就像冰火两重天。
甭管占不占理,三观正不正,小嘴总能点了炮仗似的射出一连串伤人的话。
那些怒气持续到床头,她脸上没有半点欲拒还迎的风情,未正式堵住时,眼里噙着浅浅的泪光,倔强又认真地望向他,令人心神悸动。
床尾也没力气继续生气了,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带着点哽咽说自己刚才不该那样骂他。
商宗最近莫名怀念那种感觉。来到东京的最后一段日子,她收敛了所有脾气,不再耍小性子,一切显得过于平静,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蓄势。
他侧眸,深深看了梁惊水良久。
假如他对地老天荒存有痴念,那一定是眼下。但小白眼狼的表情提醒他,有的东西你摆不脱,无关懦怯,因为你是商宗。
她脸上转为犹豫,似乎想开口发问时,商宗挑起她的下颌,阻止了所有言语。
他要记住她。
用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努力铭记他的寸寸山河。
乘坐电车在通町筋站下车,鹤屋百货门口的红绿灯路口是一个标志性的打卡点。
站台后的小山上的有一个类似寺庙的建筑物,但梁惊水对熊本部长办公室之外的景点兴趣不大,觉得没有想象中惊艳,蔫着眉尾拍了几张风景照,等红灯的同时已经在计划去下一个地方了。
人行道路口的灯还没转绿,但人群根据另一侧刚刚变红的车道灯,提前涌入马路。
梁惊水被人流推着往前走,慌乱中随手抓住了旁边男人的手。
身边的手刚有松开的趋势,她就立刻握紧,心里还在纳闷商宗的手怎么突然小了这么多。
到了对面马路,她才意识到抓错了人。
那小孩应该是个男高中生,头发用发胶固定,制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露出衬衫微微发皱的袖子。他说了什么梁惊水听不懂,只见他垂着的脸红成虾皮,忽然也生出些许不好意思。
男高掏出手机,打开翻译软件,敲了一行字反手给她看:
你是这边高中的留学生吗?
梁惊水摇了摇头。
她实际年纪其实只比高三生大两岁,加上今天画了淡妆,穿着青春系打扮,被误认为高中生也不奇怪。
男高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噼里啪啦在手机上敲起字来。
他的同伴们站在不远处街头,几个制服少年一边闲聊一边大笑,说着拖腔带调的九州方言。
梁惊水发现,不管在哪,青春期男孩放肆笑起来都带着点贱兮兮的劲儿。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全是,照片里的商宗就笑得很顺眼。
男高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一段长长的机翻文字。
大意是她是他的理想型,“卡哇伊”得让人心跳加速,后面还用了一堆绚烂的形容词描述他的心情,最后问她愿不愿意在熊本多待几天,和他一起体验生活。
梁惊水的表情顿时微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