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港森林 第62章

作者:柔妄 标签: 情有独钟 轻松 现代言情

  可这个举动好像对他无动于心。商宗手指慢慢捋她头发,颈后的绳结衬得她肌肤欺霜,只说不怎么吉利。

  梁惊水笑眼看他:“你也会迷信啊。”

  “以前总觉得信则有、不信则无,这两年见了太多事,有些开始信命了。”

  对话持续下去,竟然有几分触线。梁惊水默默住嘴,防止过往纷扰把这个久别重逢的夜晚吞噬。

  商宗也心契地避开,平淡说:“你住哪家酒店,我送你。”

  梁惊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报了地址后,微微调低座椅靠背,闭眼假寐。或许是座椅设计贴合人体,又或许是难得的归属感,她的呼吸很快平稳下来。

  半梦半醒间,她耳边响着泰国人近乎噪音的声浪,蓝色的一汪水淹过了歌舞升平,回响闷得模模糊糊。

  那是最初的、无暇的浅水湾,一颗注定陨落的烂漫梦核。

  这两年梁惊水从未梦过这样的版本,翻身后无声笑了。

  商宗问要不要“商公解梦”。她尚不清明地撑开眼,见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肩膀随着轻笑微微颤动。

  梁惊水脸一红,慢慢直起身子,映入眼帘的是岸边的椰影婆娑,海湾尽头的游艇静静停泊,桅杆融入深蓝的夜空。

  终于确信,他们真的在浅水湾。

  发热于一场美梦,她忍不住扭过头,与他唇齿深缠。商宗没有拒绝,他的手贪恋地滑下,将她的裙身揉得一片乱。

  商宗也许在那些破碎的音节里说了几句情话,到兴头上,他想起她的日子,带着遗憾撤身。

  梁惊水躺在低靠的副座上,情热渐渐褪去,心头陡然一酸,说不出的不自在。

  他们这一遭,究竟算什么呢?

  商宗看着她焦躁地捏紧那枚戒指,捱过两年情关的他,在这个九月生出一份执念。

  毫无征兆地俯下身,他的唇半贴着她的手背,吻在皮肤上带气音,像叹息似的:“别走了,留在这。”

第61章 命中注定

  他们能聊的东西并不多, 大致和半年前在马自达上的相似,谈经济、时事,聊到过去难免触及痛点。商宗没等到她的明确答复,或许明白这话题不易深谈, 挑了些无关痛痒的闲杂人等跟她提。

  “所以, 08年来店里发善心的叔叔是郭璟佑?”梁惊水饶有兴致问。

  商宗目光投到她身上, 悠悠笑道:“那时候他才刚成年,被你喊叔叔,回来后受了不小的打击。”

  她问他为什么不亲自到场。

  商宗说记不清,大约是怕看见她和梁徽越来越像的脸, 勾起往事, 再添歉疚。

  他一直将那通打往内地的电话视作导火索,梁惊水也无法自诩宽容去替母亲原谅, 终究是上个世纪的纠葛,轮不到她插手。

  沉默间, 她的瞳眸映着清凌凌的海光, 突然换了语气。

  “郭璟佑最近怎么样了?我看他和中间人的事上了新闻, 是你们的计划吗?”

  商宗没关车载电台, “叱咤903”深夜节目里正播着粤语歌。今年才发布的歌曲, 左不过是写“痴缠”,描绘着形形色色的、不漂亮的真实关系。

  梁惊水右耳听着曲调,左耳听他说郭璟佑已经转投三井集团执行派, 对立的一党。

  她说:“可我总觉得, 他对你的忠心不假。”

  曲子渐渐淡出,电台主持人用夸张的粤语调子接续话题——某位叱咤乐坛的天王与TVB小花再度分手, 狗仔拍到天王夜游太平山顶,女星则在兰桂坊派对畅饮, 似乎双方已经各自走出情伤。

  他们两个很少关心娱乐资讯。亲身经历过霸榜头条七天七夜才懂,有时候不只是网友好奇,资本也在操盘,为压下更猛的丑闻用人当盾。郭璟佑的负面新闻不到一天便跌出了热搜前30,两年过去婚事毫无进展,反倒是和旧红颜温煦,联系就没断过。

  郭璟佑在商宗生日宴当晚哭到打嗝,又在天台上和她掏心掏肺。

  很难相信这样的马仔,会在老大最失意时拍拍屁股走人。

  梁惊水去年还在温煦工作室见到视频通话里的郭璟佑,今年已经倒戈成商卓霖那方的部属。

  当时她写了个程序自动扫描订票平台,帮温煦抢到土耳其的折扣机票,据说是为了蹭短视频的热度,拍响指手势舞来吸粉,因为那首火爆的歌词“我想要带你去浪漫的土耳其”。

  到网红工作室时,她瞟见一个裸男在温煦手机里哼歌:“我想要带你去浪漫的土耳其,然后一起去东京和巴黎……”

  适时温煦端着泡面出现,瞳孔地震:“啊!郭璟佑你快住嘴啊——”

  梁惊水和屏幕里的裸男四目相对。

  那年微信还未开发自由开关摄像头的功能,郭璟佑手忙脚乱,拿一块不知名的布料盖住摄像头,她眯眼读上面的标:“Calvin Klein.”

  温煦:“……”一起die吧。

  乒乒乓乓一阵倒腾,郭璟佑的大脸重新充盈整个屏幕,耳根子红得像樱桃。如果不是胡子没刮、脸没洗显得沧桑,倒是个港系型仔,和温煦一起也算登对。

  他让梁惊水帮忙保密:“你要讲出去,我以后点见人啊。”

  梁惊水面无表情:“这你真是高估我了,我可没兴趣到处宣传,郭璟佑打视频不穿底裤。”

  郭璟佑不占理,别扭地点点头,转而问她宗哥在广海过得怎样。

  梁惊水停顿两秒,说不知道。

  对话停在这,郭璟佑从她的神色里揣摩出几分,不打算掺和这对苦命鸳鸯的纠结戏码,低声说:“反正早晚都会见到。”梁惊水没管他嘟囔了什么,通知完温煦机票的事,就离开了。

  一个赤裸的真相是,忠诚从不无条件,谁能助其达成目标便得其心。

  正因如此,郭璟佑为了家族振兴而反水,也在情理之中。

  她心想,现实中爬得高的人,多半遵循的是“非独彼美也,所求者为利”,谁也没有资格强求谁道德高尚。

  商宗刚打开车门,梁惊水在副驾喊住他:“商宗。”

  他回眸看过来。

  这个暴雨停歇湿漉漉的台风夜,她眼底的时间是倒序的,故事也是。

  “今晚我们就待在车里,好不好?”

  棕榈树的树顶隐在夜色中,像是一群沉默的守夜人。

  梁惊水看着那幢高高台阶上的白房子,忽然想到这里也曾经历过战争。祖师爷在《倾城之恋》里写过浅水湾,理由是香港被轰炸后,身边很多人都领证结婚了。

  隔着树和喷水池,子弹纵横如织。英雄和巾帼终究占少数,一具具孑然伶仃的灵魂,本能地挤在一起取暖。

  可那是爱情吗?爱是健全时候的选择,人们总是沉醉于残缺的依偎。

  太久没有回到这座城,感觉何止隔了千山万水,许多记忆都模糊了。

  梁惊水依偎在他臂弯里,借着月光瞧见彼此的脸,她认真说,商宗,你一定要赢啊,我这趟来就是帮你赢的。

  商宗抿了抿唇角,忍了几秒,笑意终究从眼底涌出:“赢了你就留下?”

  梁惊水垂下头,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

  甘棠轻扣麻将牌,在牌桌上分享今晚的事。

  牌友放下点心,只纳闷说商宗不缺伴儿,怎么总是围着一个内地女人转?要是以后真联姻了,岂不是要包二奶。

  这时甘棠一拨牌,嘴角含笑:“清一色,食糊!”

  菲佣及时添上普洱茶,甘棠未动杯,起身走向客厅中央那幅最显眼的画作——17岁模特出道时的油画肖像,她不紧不慢地聊起这两年的经历。

  那是17年2月,台风过境前,她和商宗在高尔夫球会聚餐,那些豪门仔带着外模作陪,商宗风平浪静,偶尔听着那些人讨论赌王之子的订婚宴,也会回应几句,维持基本的社交礼仪。

  话题自然而然跳到他们的婚期上,也不知道怎么就触到商宗逆鳞,他突然掀起桌布一角,膝上的红指甲还没来得及缩回。

  红指甲的金主是询问婚期的男人,在风波中表现成受害者,骂她是个食碗面反碗底的骚婆,以后别想在圈里有得混。

  没想到不久后,他连同两个外籍模特一起,被高尔夫球会取消了会籍,彻底从这个圈子里消失了。

  “虽然我和商宗之间一直挺莫名其妙,但他做人周到,从来没对我黑过脸。”甘棠话说到一半,茶水刚好到适口的温度,润润喉继续说下去,“当时我也怕啊,怕哪天碰到他了,像那两个外模一样衰,连他胳膊都不敢挽。”

  “你们还记得那次融资崩盘爆煲的事吗?能上金融头条前三的,要么是当事人掌控全局,要么就是彻底玩完。媒体都得给商宗三分面子,新来的小记者采访完他直接哭着出了门,你们觉得这新闻能那么简单?”

  演得一副悲情掌舵人的样子,实际全盘在手。

  她和他约见的时间永远恰逢媒体采访,一转眼,小报上就刊登了一位没落企业家的半生故事。

  而且席间听仇先生的意思,梁惊水此趟是来助他逆风翻盘的。

  该说不说,年轻单纯的内地女孩,在上位者的情欲陷阱里步步沦陷,最终沦为可有可无的风月角色。

  没有什么比这个剧本更写实的了。

  牌友问:“他不是特地去港口找她了吗?”

  甘棠说:“我又没说商宗对她没感情。”

  牌友更加不解,说有感情怎么算利用呢?甘棠嗤笑一声,说:“你的感情观真是非黑即白,灰色的地方完全看不到。”

  真挚不含杂质的爱在删减过的童话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种,完美道德,经得起推敲。

  尤其是商宗生于这个圈子,摸爬滚打赢得了金融街的信任,他哪里还会有少男少女般的纯真爱情,早就千疮百孔了。

  牌友听着这些话,依稀想起一件事来。

  “他那个亲戚……是不是最近被逮回来了?”

  这话说得含糊,但甘棠又怎会不知道她指的是商卓霖。

  甘棠点点头:“他妈安奵你知道吧,老公死了就把儿子当老公,完全是个癫妇,从现在开始,香港的天只会乱到商老爷子走的那天。”

  牌友不敢细问:“开牌开牌,说点别的吧。”

  窗外是九龙塘独有的静谧夜色,远离城市的喧嚣,牌桌气氛却耐人寻味。

  豪门那些事分上下两册也说不清。

  商宗的父亲娶了三任妻子,董穗是唯一一个在50年代从内地偷渡来的女人。为了获取香港身份,她和一个本地职员闪婚,在一次饭局上借“洒酒”伎俩结识商老爷,从二奶一路做到正室。

  商琛的生母是商老爷的第一任妻子,老爷子借助岳家资源白手起家,妻子却英年早逝,留下一笔巨额遗产由他继承。

  娶董穗后,为了平息商宗私生子的传闻,他将长子商琛的血脉归于董穗名下,兄弟俩以“亲兄弟”身份共同培养。

  老爷子对第一任妻子情深义重,原本打算扶持商琛继承自家产业,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把希望寄托在嫡孙商卓霖身上,把董穗气得不清,嘴上说着疼爱商卓霖,心里谁不盼着亲生骨肉接管家业。

  甘棠至今无法想象,一个在乱世动荡中成长的男人,其内心究竟能锤炼出怎样的坚韧。然而,因为未曾真正获得老爷子的青睐,商宗对某些事物的渴望,也许正在逐步走向异化。

  那是2008年,他隔着一片无人的飞雪,注视着店里那个熟练拨珠的小姑娘。

  所有看似偶然的相遇,其实都是命中注定。记忆停留在小卖部的影像,等他反应过来时,梁惊水已经陪他在车里度过了一整个长夜。

  微风与日出在海平面下酝酿,商宗在黎明破晓时,用一种近乎灭顶的幸福目光凝视着她,眼里无关情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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