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沐予已
有时候会发现,人在真正想?落泪时,是微笑着的,是不动声色的。
但?这一点微弱的啜吸声,也被单欣嘉捕捉了去,她问:“粥粥,你是想?家了吗?”
许念粥转头?,习惯性地说:“没有呀,是风油精辣到我眼睛了。”
话刚落,她一怔,蓦地想?到了那天她伏在周圻肩头?,嘴硬着说‘你是不是抹风油精了?辣到我眼睛都流汗了’,而他只是笑着拍拍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任由她当“围巾”般搂紧的画面。
“风油精?”单欣嘉吸吸鼻子,“我怎么没闻到啊?”
是啊,风油精。许念粥被拽回了现实,赶紧拿出?备在床侧的那一小瓶,开盖闻了闻。真的流出?了更多的眼泪,许念粥装模作样地‘哇’地哭了一声,惹的单欣嘉笑不可仰。
她也跟着又安静地弯起了嘴角。
她知道,所有的人和那一段故事都会有离场结束的那天,哪怕当时觉得可惜遗憾,还是向前看吧,她不能奢求太多。
那晚,睡得不算太踏实。
第二日,许念粥顶着哭肿的眼睛去见?了新同学第一面。
天真的小同学蹦蹦跳跳地来,用磕巴的汉语问:“老师,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像两个灯泡?”
许念粥摸摸他们的小脑袋:“灯泡多亮啊,老师是想?看你们看得更清楚呀!”
她本科和研究生学的是英语相关的专业,但?在这边,她担任过除了英语之外所有的学科,只是偶尔低年纪的小同学们好?奇到不行,她才教他们二十六个英文字母。
当然,不看他们交上来歪七扭八的“小爬虫”,其他的一切都很开心。
有时,许念粥会被邀请去附近的同学家里做客,吃热腾腾,辣乎乎的家养烧乌鸡,被辣到自然丰唇,家里的老人会塞给她一把?一把?抓的坚果、花生和自晒的柿饼、蜜桔,她也喝上了他们自酿的烧酒。
路口?的狗狗有好?几只名叫‘小黄’、‘小黑’、‘小白’的,她和单欣嘉经常站在路口?喊一声,看好?几条狗狗争涌而来,不咬人,她蹲下来顺毛,会时不时想?到拆拆。
孩子们的眼睛也是她见?过最亮的,最干净清澈的,像一汪湖水,而他们被留守在山里,只能一点一点积着,等着水满,才能溢出?这座困住他们的大?山。
他们的夸奖也甜,他们说‘粥粥老师真好?看’、‘最喜欢粥粥老师了’、‘粥粥老师你陪陪我嘛’、‘粥粥老师……’。
来之前,许念粥囤够了很多拍立得的相纸,她每天会拍几张照片,洗出?来,夹在笔记本里,再写上一段话。不知不觉间,本子厚重了不少,心情也沉甸甸的,既有成就感,也有感慨。
十一月初,变天快,寒风刺骨。
白日里,湛蓝天色,时而浓云叆叇,时而艳阳。
没有上帝视角,谁都会觉得那是很平常的一天。
早上许念粥穿着棉服出?宿舍,依旧提早一点在教室里等赶路来上学的小同学,在课前收到了几个同学从家里捂来的水煮蛋,也在课上到一半,被阵敲门声打断,站在门口?的学生脸颊红了两块,不太流畅地解释自己今天来迟的原因?。
那天下午,许念粥和单欣嘉懒洋洋地坐在操场边晒太阳,看着上体育课的几班学生在踢毽子,跳橡皮筋,拍球。没一会儿,被几个热情的小女生瞧见?,非要来拉着她们一起。
许念粥站了起来,摩拳擦掌,低头?看了眼还窝在椅子里的单欣嘉:“去玩玩呗,冻死?我了。”
“粥粥,”单欣嘉叫住了她,“你可能没听过我的一句至理名言,宁可冻死?也不要动死?。”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许念粥笑嘻嘻地假装用手?掌在耳边做了个扩音的动作,二话不说将?单欣嘉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拉着往操场中间跑。
学校有很多热心公益资助,操场也像模像样,橡胶跑道,还有个小型的篮球场。
许念粥刚拿上毽子,就看见?校门口?驶进?了辆小面包车,下来了两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各自端着两大?箱子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许念粥用手?肘碰了碰单欣嘉:“门口?那些是送什么?书吗?”
单欣嘉顺着看了眼,猜道:“应该是爱心人士寄来的物?资吧?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这样,那——”
“老师!”扎着双麻花辫的小女生扬起头?,闪着亮晶晶的大?眼,抬手?在他们两人之间晃了晃,打断,“要开始比赛了!”
“哦哦哦,好?好?好?。”
“开始开始。”
许念粥和单欣嘉互推了下肩,相觑一笑,分别?加入了不同的两组队伍。
说起来也挺不好?意思?,两人的加入并不是来提高某一队的成绩,到后来反而是在比谁更加拉跨,踢起毽子来,她们俩的四肢都生锈老化?了一样,没有新安的好?用。
输得不分上下。
看那群小孩子心里气鼓鼓的,但?碍于身份,面上没有太好?意思?表现出?来,插着个腰跺脚生闷气。许念粥觉得他们可爱死?了,也又非常自觉地拉着单欣嘉退出?了比赛。
“我说什么来着,宁可冻死?也不要动死?。”某人洋洋得意。
“这不太久没踢了么,正常正常,”许念粥开脱,“那我们去跑步暖暖身子吧,这个我擅长。”
单欣嘉瞪大?眼睛看了她一眼,就差撒手?躲开。
看出?来了,非常不爱动,许念粥低头?闷笑,再抬头?,看到一个刚刚正往教学楼走的工作人员正往她们俩在的方向直直走来,她顺势侧过身子,让出?一条道,扭头?往另一边看去。
正琢磨着是有什么事,她就听见?身前的人问:“您好?,请问是许念粥,许小姐吗?”
“嗯?”
“啊对,她是。”单欣嘉先替许念粥应下。
“这个是给你的。”工作人员将?一个长方形的硬壳纸箱递了过去。
许念粥没接,困惑地指向自己,眨眨眼:“我?”
见?她自我怀疑,工作人员也同款存疑,扭头?去念纸箱上贴着的快递标签确认:“您是许小姐吧?上面写着收件人是许念粥,手?机尾号是……”
“能麻烦说一下寄件人吗?”单欣嘉先一步问了关键信息。
“噢,能,是——”工作人员拿食指指着寄件人那一行,转过去给单欣嘉看,“是周先生,江城寄来的……”
只是听到了‘周’字,有感应似的,许念粥遽然抬头?,往小面包车的方向看了过去。
身旁的工作人员还在说:“刚搬进?去的那几箱也都是这位周先生寄来的,不过这个包裹特别?叮嘱了要送到本人手?上。”
听完,单欣嘉点点头?:“这样~”
“欸,那粥粥,你认识这个江城的周先生吗?”单欣嘉又问,扭过头?的瞬间,意外看到许念粥红着眼眶凝着一处,她一下子就慌了,“粥粥?粥粥?你怎么了?”
第三十三章
Chapter33
许念粥被唤回神, 转身,见单欣嘉正一面拆着包纸巾,一面从工作人员手中抱过硬壳纸箱卡在手肘间说着谢谢, 她赶紧帮忙接过礼盒, 捧好。
对?上单欣嘉担忧的神色,许念粥扯出了个微笑:“啊,我没事,我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将空气中的清冷气息纳入。
抓在礼盒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许念粥闭上眼,试图清醒的自我消化掉刚才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
隐约能看见的,小面包车里确实坐着位戴口罩的男生?。
但也只是恍惚了半秒,许念粥就认了出来,他?并不是她所?想的,那位寄来礼盒的周先生?。
她想自己?最后那次的那句话, 应当真是伤到他?心?尖儿上去了,千里迢迢赶来, 最后连面也没照上,就赶着往回走。所?以怎么还会为了她,再这么折腾一回?
但是, 他?不是生?气了吗?寄来这些东西算是什么意思?
又让她存有念想,又让她……
想他?,想见到他?, 想得心?被刺挠着不止痒了一下?。
“粥粥?粥粥?”单欣嘉抽出张纸巾, 捏着一角, 像挥手绢那样在许念粥眼前晃了晃。
耳边回荡着学生?们上体育课的欢闹声,许念粥心?不在焉:“嗯?”
“就是——”单欣嘉本来还想再问一遍认不认识, 但看这她这会儿像极了刚恋爱,藏不住事儿的女生?和男友闹了小脾气,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的反应,想来必定是相识,于是神神秘秘地凑上去:“这个,周先生?,是你的谁啊?”
许念粥的脑袋‘嗡’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看你的反应,就感觉应该不止是朋友间的那种认识,好朋友间的话也还差点意思,倒更像是——”
知道单欣嘉要说什么,许念粥捂住了她的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呀?”单欣嘉乘胜追击地问。
什么关系?几个月前对?这个问题,她还自欺欺人的在做过最亲密的事情后说着没有关系。
可?她现在说不出口了,不然也就不可?能在这几个月的某些时?刻,会想要是他?也在该多好;也就不会在某天?的梦里,再次梦到两?人初遇的场景,醒来后,看着朦胧雾白的天?色,然后开始发呆。
但现在他?呢?会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这四个字嗫嚅到嘴边,许念粥没有发声。
她后悔当初说了那些话。
还站在两?人面前的工作人员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情,了然地笑了笑,从兜里摸出只笔:“许小姐,先签收一下?吧。”
许念粥被迫从晃神的思绪中抽离,局促地‘哦’了声,僵硬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工作人员把快递单收起,像是随口一说:“那个周先生?……”
许念粥提起口气,抬头。
“开始时?说是要一起来的,但是在今天?之?前的一个月断断续续是生?病的状态,所?以最后才没有跟过来。”
这一句话里只有两?个信息点,可?许念粥微张着嘴,一直到工作人员叮嘱完早点拆包装,转身要走时?,她都不知道先确认哪一个。
下?午没课,回到宿舍,拿起剪刀要拆开封膜前,许念粥一直都在想的都是他?生?病这一个月,她竟真的就消失了一个月,想的是等会儿打电话应该说些什么……
还没想完,她就先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
占满一整盒,一大捧保水,包装完好的卡布奇诺玫瑰,玫瑰花底下?还压着一沓塑封好的相片。
这下?好了,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联系人,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许念粥怔懵着看满盒的花,好一会儿才拿起相片,心?里酸酸胀胀的,道不明的感受。
最顶上那张拍的是夜晚星空,翻过来的背面,标注了拍摄时?间以及一小段话:今晚的同一片夜空。她又看了眼时?间,恍然想起这是她来这所?小学的第一晚,在朋友圈发出的仅两?分钟不到的一条夜空小图标的内容时?间。
原来他?看到了啊。
她转过身,背倚在桌边继续慢慢往后翻:相片里有他?记录的学校里的猫学长、猫学姐;记录的在某一刻的光影;记录的那天?他?费劲一整天?才写了几千字的论文,一段文字后还画了一个哭脸的表情包;记录的某天?的日出、日落和蓝调时?刻……
他?在认真的和她分享每一天?的生?活。
忽然听到身后讶然的高亢感叹声,许念粥木木地回头,单欣嘉不久前上完课从教室里回来,正俯着身,掰着手指在数玫瑰花的数量,不小心?数错了,还转回去重数。
“九七,九八,九九,”她数完,用力嗅了下?,两?眼放光,“是九十?九朵欸!粥粥,你知道为什么送花是九九朵,而很少直接送一百朵吗?”
许念粥抿着唇摇摇头。
“还有一朵,要等着收到花的那人亲手插上,才算是真正的长长久久。”年轻人没什么心?眼,快步走上来,八卦地眨眼,“粥粥,给我看看姐夫长啥样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