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星帘
这架势看来是打不通不罢休。
陈嘉玉抿了下唇,拿着手机从后门离开,走到空无一人的走廊另一边,做足了心理准备接通。
她没有先说话,对面便也沉默着。
双方像是进行一场无声博弈,但曹耘显然没有她能沉得住气,拉锯战仅仅持续半分钟就告终。
“你出来,我们见一面。”
曹耘的声音带着焦急上火后的沙哑,粗糙的犹如磨砂划过纸面:“你真是找了个好男人,有钱又有本事,找了几个人一天到晚轮流守,我们是犯人吗!”
上次匆匆一面母女俩并没有对话。
除了那通电话,时至今日,距离在玉带镇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八年,时间久到陈嘉玉对她的声音都感到陌生。
稍稍恍惚了半瞬,陈嘉玉收敛起神识。
就目前而言她们的关系,其实完全没有见面的必要,毕竟双方对彼此想要什么都心知肚明。
陈嘉玉索性没跟她没委婉:“没必要。”
“你说没必要就没必要?老娘把你养这么大,吃喝拉撒不要钱?”曹耘气极冷笑,此时总算彻底撕开了那张伪装的得体面具,“你现在有出息,既然想跟我断绝关系,那就把我养你的钱还回来。”
“十万,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
对于这些戳人心肺的话,陈嘉玉早听得烦腻。
不仅不觉得寒心,甚至还有心情反问:“十万买我十五年,恐怕不够吧。”
曹耘没说话。
陈嘉玉声音里带着轻缓的笑,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慢慢悠悠地在电话里跟对方细数着:“毕竟这十五年里我要承担谩骂殴打、干农活、一边吃剩饭一边饿肚子,还有随时都有可能被丢弃悄悄死去的风险。”
“你想拿十万块去买一个这样的人,买不到吧?”陈嘉玉温吞提醒,“怎么也得一百万。”
即便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但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奚落,曹耘忍了忍:“你想说什么就说。”
于是陈嘉玉顺了她的意:“我想说,你做梦。”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猜到她会这样回答,居然罕见地没有歇斯底里的谩骂,而是以一种非常风轻云淡的语气,状似拿捏住了陈嘉玉的七寸一样。
曹耘平静地说:“我联系到了陈盼娣。”
“……”
陈嘉玉神情僵住,呼吸骤然停了一拍。
这个名字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从旁人嘴里听到过了,因为期待男丁,陈家如同玉带镇的其他人一样,落后又愚昧,给三个姑娘取名招娣、盼娣、念娣。
陈盼娣大她三岁,在陈嘉玉初二那年,以七百块的彩礼给了后山的光棍。
二姐这个人向来面冷心热。
在大姐去世的很多夜里,陈嘉玉睡不好,午夜醒来时都会发现自己被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
即使小时候她经常在大姐偷偷救回陈嘉玉时,刻薄地骂着“不如让她死后山算了”,却也会在每次挨打后,悄悄在半夜给她伤口涂药。
因而陈嘉玉从来没怨恨过陈盼娣。
买走她的人并不是真的光棍,前面有三个老婆,都因为无法忍受他家暴与搞破鞋而偷偷逃走。
陈嘉玉在决定离开玉带镇的暑假,曾经有找过去,想要带她一起走,可惜没能找到她。
后来拜托老师帮忙打听,但始终不如人意。
所以在听到曹耘说联系到二姐,陈嘉玉呼吸停滞过后,心脏脉搏在一下一下跳动的过程里加速,仿佛快要突破那层包裹在外表的皮肤,愈来愈烈。
毕竟倘若一定要每个人都有心结。
那陈盼娣算一个。
大抵是感受到她沉默中不平稳的气息,曹耘的语气里沾染上了无法抑制的得意与了然,用掌握一切那样高高在上的声音告诉她:“陈念娣,如果你想知道就跟我见一面。”
第43章 雨后43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组会结束在下午两点半。
陈嘉玉拒绝了许严灵去吃饭的邀请,离开学校,打车去了曹耘说的地点,一家宾馆旁边的小胡同。
约在这种地方,很难不让人想到别的东西。
坐上车,陈嘉玉也没有犹豫。
她直截了当地给温延发了条位置。
两边距离不算远,从怀大打车过去只用了十分钟左右。一路上,她不停思考着怎么处理这件事,不给钱,也不能让他们继续在这里纠缠温延。
思来想去只有很不道德的另一种解决办法。
只是这念头不待细究,出租车停在宾馆门口。
陈嘉玉付了钱下车,没立马到胡同边,而是停留在原地打量了几眼附近的环境,这个位置靠近老城区,除了一些买菜散步的老年人外没有其他影子。
陈嘉玉抿抿唇,视线定格在胡同口。
很巧合地,她一眼看见了鬼鬼祟祟张望的陈德元,对方转头看过来,瞧见她的那瞬间,眼底突然迸发出惊人的光亮,随即皱着眉头伸手向她示意。
陈嘉玉下意识余光向后瞥了瞥。
正是因为知道温延安排给她的保镖在暗处,所以才会答应过来,抱着轻微的侥幸心理,试图从曹耘口中得知关于陈盼娣一星半点的消息。
收回视线,陈嘉玉提步朝胡同口走去。
在距离陈德元两米的地方,她停下脚步定定看着对方,表情冷淡到完全没有感情:“二姐在哪里?”
“给老子进来!”陈德元鼓起眼睛。
懒得搭理他这副懦弱的样子,陈嘉玉不为所动地开口:“不是说我过来就告诉我,你们想反悔?”
“你他妈的……”陈德元向来没有什么耐心,闪躲的眼神四下打探,丝毫不肯在这里透露分毫,有些着急地催促她,“你妈在里面等你,进来。”
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陈嘉玉悬挂在半空中的心彻底坠下,转而后退一步:“不说是吧?”
她点点头:“那我现在走。”
说着,陈嘉玉作势就要转身离开。
“陈念娣你个赔钱货!”
始终躲在胡同口那面墙后的陈德元见状有些急了,想要上前,又想到什么缩回了步子,骂骂咧咧。
大概没想到陈嘉玉是真的要走,藏在胡同暗处的曹耘暗骂了一声,疾步走到陈德元身后,从兜里翻出什么揉了揉扔了出去。
吧嗒一声。
陈嘉玉听到动静停了停,低头看去,脚边滚来一团东西。她侧目看了眼怒意十足的曹耘,捡起来,打开抚平后发现是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单人照片。
这人的确是二姐。
她看起来过得应该不算差,一身雪纺的连衣裙,穿着高跟鞋,时尚又洋气,根本看不出从前的影子。
二姐还活着?
二姐竟然还活着。
这可是时至今日陈嘉玉唯一的亲人了。
思及此,陈嘉玉想要见她的渴望达到最高点,喉咙有些干哑,紧张地吞咽了两下,回身问:“她人在哪?”
“五十万。”曹耘不理会她的问题。
兴许在那通电话里被陈嘉玉讥嘲了几句,也觉得用十万来买断确实不划算,此时她忽而转变口风,嘴脸精明:“你给钱以后我告诉你
有关盼娣的事。”
陈嘉玉险些被气笑。
刚刚浮现的念想因为这句话逐渐落空,她攥紧照片,细细咬牙:“你真的配做一个母亲吗?”
“陈念娣!”曹耘怒斥,脸上浮现出被挑衅权威后的气急败坏。
陈嘉玉眸色复杂地看着她:“大姐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告诉我,比起她,你更偏疼二姐。可是后来你不顾二姐意愿,把她卖给了能当她爹的家暴男,现在还拿她的照片作恶……”
“行了!”曹耘显然不想听她说这些,“跟我扯乱七八糟地干啥,你就直接说吧,这笔钱你给不给!”
陈嘉玉笑了一声:“不给。”
她后退一步,晦涩的眼在他们的脸上扫视:“你们休想从我这拿到一分钱,不是早就断绝关系了吗,如果不满意,那就去报警让警察抓我吧。”
话音落,曹耘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陈德元在边上呼哧呼哧喘着气。
都说母亲爱孩子是天性,可陈嘉玉不敢苟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被称为合格的母亲,然而孩子渴望母爱,却是从出生起就与生俱来的执念。
陈嘉玉也并不例外。
小的时候还会觉得是因为曹耘在怀自己时期待过高,所以会在发现她是女孩子以后厌弃她,后来慢慢才明白,曹耘不止不爱她,曹耘谁都不爱。
当年从玉带镇离开,歇斯底里的话说了一箩筐,现在陈嘉玉半点也不想再跟他们继续争辩。
好没意思。
陈嘉玉敛回眼,提步往前走。
似是被她这无所谓的语气彻底激怒,身后传来陈德元恨恨地叫喊:“赔钱货!贱种!老子白养你这么大!”
这段时间他们住在宾馆,尽管隔壁房间的两个男人没有无端找麻烦,可时时刻刻盯着他们,一旦露出任何要找陈嘉玉的苗头,都会被丢回去。
而陈宝安自从去找了温延,回来就开始断断续续的低烧,说胡话。
起初陈德元也怂了,觉得回去算了。
可一想到陈念娣在怀安吃香喝辣,他们在玉带镇受穷,窝里横了一辈子的男人恨不得活活撕了她。
五十万不行那就十万!
这都是她欠他的!
这些贪婪的想法越来越浓烈,陈德元顾不上那么多,摒弃了前两天刚被看守的男人揍了一拳的憷意。发现好好商量这条路行不通,于是又犯了老毛病。
发红到癫狂的眼珠子在胡同道里头到处扫视,看到几个酒瓶与瓦片。
他口中还不停叫嚣威胁着:“妈的你弟弟被你男人打个半死,想不给钱?!不给钱老子去告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