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缱绻
老薄拍他肩膀:“你啊,就一天瞎想。”
于是自然跳过了这话题,“马上毕业,学校的东西都整理好了?有没有要带走的。”
“老周说安排人替我去拿,不要的丢掉就行了。”
“不再回学校看看了啊?”老薄笑呵呵,“南大也是我的母校,我都不知道多久了,魂牵梦萦想回去!最近还邀请我去看你们毕业晚会呢。”
“不了,”薄屿顿了一顿,“明天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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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楼下,收二手废品的停了一溜儿面包车、三轮车,顶着那大太阳,个个儿脸上笑开花。每逢毕业季,恨不得24小时睡在这儿,一车又一车满载而走。
图书馆前,各个二手小摊支起来,人声不断,像是沸腾的开水。
床铺收了个干净,柜子也清空了,宿舍空荡荡。那一大束洁白的栀子花,摆在干干净净的桌面,尤为突兀伶仃。
毕业晚会就在今晚,等等还要去排练,黎雾火速把最后一波东西塞进了箱子。
大大小小的包裹,都要寄回家。
温泉那夜,廖薇薇和李多晴犹如相见恨晚,他俩收拾累了,坐在床上晃着两条腿开黑玩游戏,聊着不打紧的天:“对了,陈露,曾杰跟你表白了吗?”
“表白?表什么白,”陈露拿着一支眼影刷,娴熟扫着眼皮,“他去跟他学妹好呗。”
廖薇薇:“怎么啦,又吵架啦?吃什么醋啊。”
“我俩又没恋爱,哪门子的吃醋,”陈露放下化妆刷,抬头,认真说,“我工作定在北京了,他要回湖南父母那边咯,他那个学妹也湖南的啊,不是正好?”
李多晴接话:“为了爱情异地一下不行嘛?你俩不是互相都挺喜欢对方的吗。”
陈露摇头:“太累了……还不知道工作多忙呢,还要再坐个飞机火车,为了对方跑来跑去,麻烦死了,”她向后靠住椅子,很庆幸似地,“也没什么不好啊,大家互相都给过对方很充足的情绪价值嘛,这样就很好了。”
廖薇薇吐槽:“我去,真怕以后你去做那种‘情感专家号’的自媒体,说起
这些一套套的。”
陈露:“你这建议不错啊。”
黎雾爬到自己的上铺,拽住墙面的不粘钩,费劲儿好久,没摘下来。心情好似也跟着泄了气。
陈露在底下看着她:“小、雾。”
黎雾听到这俩字,心底猛然一惊,抿唇笑了起来,“怎么啦,干嘛突然这么叫我。”
“你那花儿上不是吗?哟,别的男生送你,都写‘黎雾’,这位肯定跟你不一般啊。”
黎雾还没说话。
陈露突然沉默了下:“对了,我听说薄屿要出国了。”又补充,“哦,曾杰他们寝室说的。”
“……嗯,”黎雾并不意外,点头,“已经走了吧。”
宿舍里静悄悄。
“嗨,倒是也行,”陈露如此便好像为了她松口气似地,笑,“我说周思雨怎么这阵子一天天垮个脸,不高兴……还好啊,你还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好还好。”
也没什么好安慰的吧。
“到这里也很好了,是吧。”陈露笑着,不知是安慰黎雾,还是安慰她自己。
黎雾微笑:“嗯。”
到这里也很好了,对吧,黎雾?
同样的话,她还对薄屿说过,她明明也是个很知足的人。
可是为什么,现在会很渴望。
陈露或者朋友中的谁,再说点儿什么来宽慰宽慰她呢?
这就是贪心的滋味吗?
大学生的所有快递点都忙了个焦头烂额,联系好的快递员突然给她来电话,让她自己想办法,把东西送到校门口,有人来接。就不进学校来拿了。
土木系男孩子多,巴巴儿地在A3宿舍楼前等着。这儿住的都是经管系、艺术系的漂亮女孩儿,男生们都喜欢这时候来献殷勤。
李多晴还没打电话给张一喆,张一喆先联系了她,问需不需要帮忙,然后就带了几个室友,帮她们把一屋子要寄走的行李搬下去。
谁曾想,曾杰竟是打算表白的,陈露没有理会他。一时间大家都有点儿尴尬。
学生时代的象牙塔生涯要结束了,兴奋与哀伤,同时充斥在整座梧桐与香樟葱郁遮盖的校园里。
盖不住三步听到人笑,一步又听到依依不舍的啜泣与哽咽。
舍不得分开,舍不得爱情、朋友。
以及那些毫无结局的暗恋,或者无法言说的暧昧。
还有那些纯粹天真的喜怒哀乐,随着青春的消逝,从今日开始,一齐离自己远去。
快递员等在校门口,确定单号,把这堆大包小包运走了。
南城的天气不讲道理,一小时之前还艳阳高照,这会儿飘起了毛毛雨,腾起绿芜白雾。
晚上八点正式演出。
齐瑶和周思雨轮番发消息,催促黎雾彩排。
经过四年来回无数次的半山林荫路,黎雾不由地也有一丝感伤。
正往彩排的礼堂赶,一道干净高挑的人影儿,从大承海楼出来。落入了她的眼底。
雨点打在眼睫上,微微颤动。
黎雾忍不住停下步子,愣在原地。
那是一张和薄屿很难看出,在基因上有多么相似的脸。
薄彦一改平日的西装笔挺,换了身休闲风格的T恤牛仔裤,脸上的笑容更加斯文温和,清爽得完全融入了校园氛围。
几位校领导模样的人簇拥着他谈笑,他的那辆车牌扎眼的黑色奔驰停在不远,告别过后,他才要转身,忽然看到了正往这来的黎雾。
学校礼堂就在大承海楼。
薄彦伸出一只抄在裤兜的手,和她打招呼:“我听到他们彩排在点你名字,哪儿都看不到你,原来你躲在这儿了?”
黎雾背着排练的服装,乖乖站定:“薄总好……你也来看演出吗?”
“你不邀请我,我只能想办法自己来了?”薄彦一如既往地,喜欢这么不打紧的谈笑。
小雨飘忽,俩人站在门廊底下躲雨。
黎雾猛然想到,上回送廖薇薇去医院,薄彦来学校找薄屿,薄屿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薄彦还把伞借给了她。
那晚她还跟薄屿打着,打算让他给薄彦。结果又稀里糊涂带回了学校。
和他在一起,好像总这么稀里糊涂。
黎雾动了下唇:“……那个,薄总。”
薄彦就有点儿无奈,“我今天穿这么年轻,你还这么喊我的?”
见她面露出小女孩儿的羞窘了,他更温声笑了,“嗯,怎么了。”
“你的伞……还在我寝室,忘记还你了,我马上要离开学校啦。”
想到这儿,她嘴角的微笑扬得更灿烂,想让自己也被这毕业的快乐气氛感染,不由地都有些发僵了:“我今天,得还给你了,事务所那边我马上也再不去了啦,我怕忘记了……”
“你在我这儿干了三周,”薄彦看着她,“这么狠心就要抛下我和Tracy走么?没一点想法留在我这里?”
黎雾说不出话。
知道他在开玩笑,可她再认真解释,大抵还是上次的那番,说不定又会被他笑话她的天真和幼稚。
但她知道,她有一番属于自己的行事法则,并且深信不疑。
“你要还给我伞?今天么。”薄彦不开玩笑了,认真问。
黎雾忙不迭点头:“可能要耽误你一会儿时间了……”
“不耽误,我反而觉得正好,”薄彦并不是觉得必须要那把伞,笑,“学校邀请我爷爷这个‘名誉校友’来看演出,但他最近身体又出问题了,来不了,只能我代他。我等你到你演出结束。”
“……薄屿呢。”
黎雾像是完全不经思考,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蹦出来。
她也早就想问了。
薄彦看着她,笑容淡淡。
黎雾的眼神儿定定的,又问一次:“他会来吗?”
薄彦想起来,他是怎么就记住了她的。
去年,她在事务所做兼职,同时一起的还有那么三四个兼职生、实习生。他唯独,就记住了她。
记得是有一天的晚上,一个烂尾楼的施工现场出了点问题,闹很大,当日去了不少南城当地的媒体记者。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可闹出去,也足以是一桩丑闻。
薄承海杀伐惯了,绝不允许子女在他眼皮底下出错,他爸薄明远,当初就是这么逃跑的。
现在老头子的脾性温和下来,基本也只对薄屿一人那么宠溺、宽容——对薄彦,还是往常那般的苛刻,接手这偌大的薄氏产业后,任何可能出现的负面影响,苛责都会落在薄彦一人脑袋上。
薄彦那天焦头烂额,处理到很晚,好不容易打点好了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媒体,驱车经过每天来往成了机械记忆的事务所,本来没想停下。
忽然,看到了等在事务所楼下的那一抹身影。
大抵只知道她叫黎雾,跟着Tracy,做一做工程估价和打印文书这种简单的活,虽才大三,专业的应用能力却没得说,不是那种成天混日子、笑脸讨教授青睐的。她做什么都很努力,认真,细心负责。
连薄彦那天都忘记,他随口与Tarcy提了句,他没带事务所的钥匙,新的指纹锁还没安装,让Tarcy给他把钥匙放在门口的花盆或是哪里,方便他有事回来。
听Tarcy说,这个小黎下班后总会多留一会儿,看看工作笔记,帮忙料理一下事务所其他的事务。Tracy应是把钥匙留给了她,但没说怎么让她给他。
于是,她就傻乎乎等他到了那么晚。
晚上快十点,南城人一向没什么热闹的夜生活,天黑沉沉,霓虹熄灭的节律里,少女白皙着张清透的脸,带着那样纯粹不设防的笑容,对他招手。
或许,她尚且不知什么叫做讨好上司,就是单纯想把这件事做到而已——她甚至说,保险起见还是想亲手交给他,放在花盆里不安全,就多等了会儿。
这样的人。
在薄彦身边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从德国研究生毕业,回来了就被赶鸭子上架接手集团企业,周围都是阿谀奉承的笑脸,工程出问题,一伙人平日对他总是乐呵呵的人,也是踢皮球,接连推卸责任。
那几个明明决心要搞他的记者,拿了一笔钱后,也能对他露出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