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蔺巫林
“我能理解。”江巡放下画册,认真地对古丘成说:“可如果你搬走了,剩下几天,只有我跟她两个人住在这里。”
古丘成充满期待:“你一定能应付的吧?”
江巡戳破他的期待:“我觉得不能。”
“她是你妈。”
“我跟她相处的时间不如你多。”
那天江巡在画室待到了凌晨。
沈芝书来以后,他看似没有受多大的影响,可他的睡眠质量确实变差了,变得更加难以入睡。
江巡距离现在最近的一次跟沈芝书长时间相处,是两年前外公去世。他们完整地相处了两个昼夜,料理外公的后事。
下葬的前夜,落了整夜的大雨,伴随着轰隆的雷声。
江巡因为守灵通宵没睡,隔着窗户看外面,紫色的闪电在乌云的缝隙里乍现,像有一盏即将燃尽的煤油灯高高悬挂在穹顶之上,火苗危险摇曳,世界即将陷入永夜。
那时沈芝书在灵堂的另一角跟律师团谈事,他们声音严肃,却分贝不大,响在雨夜里,如同收音机里的白噪音。
某个瞬间,她似乎抬头看过他,关注过他。
也仅仅只是一瞬,沈芝书重新跟面前的精英团队表达诉求。
第二天凌晨五点,雨停了,清晨的薄雾笼罩大地,一切恢复如初。
墓园的松柏上挂着清透的雨珠,乌鸦的鸣叫穿透深浓的绿意,传达到每个宾客耳边。
外公的骨灰被埋入地底。
下葬的当天下午,送走宾客后,沈芝书在傍晚六点左右赶往机场。
她走之前有交待过江巡一些事项,公式化的口吻,事后江巡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她具体说了什么,脑海中只有她穿着黑色粗花呢外套的样子,嘴唇翕动,胸襟前的白花像一只欲飞的白鸽。
从外公停止呼吸到下葬的这几天里,江巡的情绪稳定,没有出现大的起伏。
睡前他看了会儿电视,戏曲频道又在播外公最喜欢的京剧《穆桂英大破天门阵》。
晚上他梦到了外公,他穿着中山装,拄着拐杖,走在河的对岸。
江巡大声喊他,想要跟他再说点什么,却一直追不上,无法过河。
梦境里的道路与河是扭曲的,漫长没有尽头,他明明已经跑得那么快,撑着拐杖的外公却始终走在前头,不肯停下来等他。
脚下野草和荆棘藤蔓越来越高,没过头顶,外公从眼前消失了。
梦里声嘶力竭呼喊的窒息感蔓延到了现实,江巡醒来以后头很痛,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他蜷缩在床上,大半边被子掉到地上了,用力地喘气,像搁浅后濒死的鱼,密封罐头似的房间里响起他粗粝的呼吸声。
外公去年的第一年里,江巡经常做类似的梦。
他频繁地梦到他。
经过时间疗愈之后,吊诡离奇的梦境逐渐消失,周期延长,外公逐渐变成了被相册框住的影像,变成画里的松涛云雾,和天上的星。
江巡重新适应了安静且有点孤单的生活,一直到后来在七芽山遇到赵商商。
三花在外面挠门,发出叫声,表示它想要进去。
江巡不开画室的门,它估计赖在门口不会走。江巡想到现在住在外婆房间的沈芝书,把猫抱了进来。
“嘘,安静一点。”
他把猫放在膝上,捏了下它软软的爪垫,“你该睡觉了。”
三花尾巴扫了两下,躺在他腿上梳毛,丝毫没有要回自己窝睡觉的迹象。
江巡在手机上搜,“小猫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底下有条答案,“可能猫随主人。”
于是他没有再继续寻找答案了,网友并不一定靠谱。
这一晚江巡失眠时,继续画了红衣女侠和书生的故事后续,听了半小时左右的电台相声,听到后面,他觉得一般,关闭电台,改而听起了之前赵商商说相声留下的录音。
想到赵商商,江巡没由来地高兴了一点。
江巡想要拨动时钟,迅速过度到明天,换上校服,背着空书???包去上学。
他并不热爱这项集体活动,也尚未建立起对十五中的深厚感情。
但他可以在9班的教室里看见赵商商。
赵商商爱睡懒觉,但从不迟到,品质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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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江巡继续在餐桌上吃清淡的营养餐。
古丘成送他去学校的路上经过一家炸鸡店,把车停在路边,进店怒点了几份炸鸡汉堡和许多炸串。
江巡看他手里拎的大袋子,问:“你吃得完吗?”
古丘成不好意思地笑:“实在太馋了,没控制住,一下就点多了。”
“分给我,”江巡说,“我带去学校。”
“你想吃?”古丘成感到不可思议。
“给商商。”江巡说。
古丘成觉得可行。
赵商商今天到校比江巡迟,看见自己课桌上有袋子,直接看向江巡的座位,第一反应就是他给的。
“古叔买的。”江巡说。
赵商商啃起了汉堡,味道不错,“古叔买炸鸡汉堡当早餐吗,是不是不太健康?”
江巡:“他最近吃得太健康,想放纵一下。”
赵商商以为古丘成前阵子在减肥,所以才注重饮食健康,“那他可不能报复性饮食,不然前面的苦就白吃了。”
江巡没有解释是因为沈芝书的到来,导致了他和古丘成的生活发生变化,只是说:“好,我提醒他。”
赵商商要去开水房接热水,从江巡手里顺走了一个茶包,里面有红茶的清香。
江巡拿着水杯也跟着去了。
这几天气温回升,金灿灿的朝阳清溶溶地映在玻璃上,把开水房变得温暖。
赵商商边接水边跟江巡闲聊,“阿水发布了新的游戏视频,你有没有点赞?”
江巡掏出手机给她。
赵商商拧紧保温杯盖,接过手机,江巡设置的锁屏密码极其简单,是六个“1”,她早就知道了。
手机里装的应用也少,她快速找到了清风TV的APP,点进去,用江巡的账号给程水点赞和吹彩虹屁。
“以后阿水火了,其中也有你添的砖。”
“你觉得她会火?”江巡只是单纯疑问。
赵商商总是对程水非常有信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啦,她打游戏那么厉害,而且她又喜欢打游戏。”
她太笃定,说的好像都是真的一样。
赵商商把手机还给江巡,熄灭前一秒,看见界面上多了个俄罗斯方块和消消乐。
“咦?”她问,“你新下载的吗?”
她记得之前没有。
“嗯,昨晚下的,”江巡说,“用来打发时间。”
赵商商看了看他,“你这两天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江巡问。
她想了想,“说又说不清楚。”
走出开水房,太阳迎面照得赵商商睁不开眼睛,她倒退着往教室走。
“商商,”江巡拿过她手里的保温杯,两人的影子斜斜地在白墙上拖长。“这周五我可能得请假。”
“怎么了?”赵商商觉得突然。
“陪我妈回宴市处理点事情。”
赵商商想起之前在街边遇到过两次的女人,问:“要请多久的假啊?”
“估计一周。”
“这么久?”
“家事处理起来比较麻烦。”
“那你可以的吗?”赵商商有点担心。
江巡笑了一下,说可以应付。过了会儿,他又说:“如果你有不会做的题,就打电话给我。”
第44章
“赵商商——”
楼梯间, 面孔陌生的女孩叫住她。
赵商商拎着两个刚领来的水桶和拖把,被迫停下脚步, 瞄向对方的校徽, 是高三的学姐。
“你是赵商商吗?”对方再次问。
“对啊。”
“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你们班的江巡。”
面前递过来一个信封。
赵商商多少有点免疫了,自从江巡转来他们班,打听他的和直接送情书跟礼物的, 真不少。
不知怎么传出的,她跟他走得近,于是她渐渐沦为中间的传声筒和短途邮差。
赵商商没接信封, “江巡现在不在学校。”
女生表情失望, “他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回来你再帮我给他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