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espear
逃离县城的人或许也会收获县城的诅咒。
曲邬桐遗传了小镇不讲情面的坏天气,今天可以高温三十度,明天就可以暴跌到十一二度。
她讨厌这种飘忽不定的天气,不知道同样飘忽不定的自己会不会让人讨厌。
或许得重新做一下双相情感障碍的测试量表了,曲邬桐抿唇,心烦意乱。
顺手拿出那一盒卤料,加热后或许可以当成一道不错的下酒菜。
再找出只剩一小口的没喝完的龙舌兰与一颗柠檬。
捞出自己喜欢吃的鸭胗与其他食材丢进小锅中,再倒入一点点汤汁,打开电磁炉,小火加热。
将柠檬对半切开,找出漂亮的玻璃杯倒入冰块与龙舌兰,挤入半颗柠檬汁,清新的酸涩瞬间在厨房中炸开。
挪动脚步凑近料理台,曲邬桐想起之前在林之澄家中旁观偷学的调酒妙招,拨动料理盘寻找着盐的踪影。
酱油、蚝油、豆豉、沙茶酱与醋。
怎么找不到盐呢?
对自己的笨手笨脚咂嘴,她烦躁地用力再旋了一下转盘,一不小心倒霉地碰倒好多调料。
深呼吸,慢下动作,曲邬桐一一将那些瓶瓶罐罐扶起。
这是什么?
注意力被藏在盐与糖之间的角落的几个塑料小瓶吸引,她好奇地将其拿出。
没有贴任何标签,空白的塑料小瓶,曲邬桐观察着,莫名觉得很像药瓶的尺寸。
拧开瓶盖,果然,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药丸。
摊开手心,曲邬桐倒出几颗,诊断一样地进行望闻问切。
如果没有猜错,这些奇妙的小药片或许是她所熟悉的草酸与拉莫三嗪,还有几种药片太没特色,曲邬桐分辨不出来。
家里只有她与梁靳深两人,这些药片当然与她没有关系,那么就只可能归属于梁靳深。
蓦然冒了一身冷汗,曲邬桐握着那一把药片,一直耿耿于怀的他与Issca会面的事情像拼图一样严丝合缝地与这个瞬间拼在一起。
电磁炉上的小锅在奋力地扑腾着,一丝半缕的焦味在酸涩柠檬气息中出现,可她却动弹不得。
阴转大雨,她被倾盆暴雨浇透。
锅里的汤汁快被烧干了,曲邬桐慢吞吞地嚼着鸭胗,心不在焉地加多了盐,手边的酒酸苦得不像话。
皱着鼻子咬牙喝下,她忍不住揣测,梁靳深的心理疾病具体是什么。
为什么不让她知晓呢?
曲邬桐有点想哭,梁靳深苦得跟这杯酒一样。
每日躲在厨房中数着药片咽下的时刻,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明明他应该也很辛苦,却要几乎日复一日地应付她幼稚的为难与无理取闹,甚至一如既往的温柔与体贴。
都怪曲邬桐。
她一遍又一遍弥补似地在心中复读。
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甚至是梁靳深口中的“专业心理咨询师”,曲邬桐与他同床共枕如此久,却对他的反常与痛苦毫无察觉。
忍不住骂自己笨,曲邬桐终于读懂了游戏中那片“Fluoxetine”的存在。
酒精度数不低,可她却自认为清醒得要命,匆匆喝完酒吃完下酒菜就将一切收拾干净。
躲进浴室简单淋浴,跑回卧室窝在床上,薄荷气息在鼻尖徘徊,曲邬桐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梁靳深。
要假装从不知晓,还是需要强颜欢笑,曲邬桐拿不定主意,只能装睡。
至少闭上了眼睛,或许梁靳深就看不见她眼睛中泪水般止不住的懊恼与心疼了。
或许是对她迟钝的惩罚,梁靳深再一次在她熟睡前回家。
门锁解锁、脱鞋、打开冰箱、拧开瓶盖以及走近厨房的声响接连钻进她耳朵里。
神经末梢后知后觉地被酒精攻占,曲邬桐止不住地头晕。
听不见更细微的声音了,于是她的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开始演绎他躲在厨房角落吞咽药片的画面。
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的梁靳深,也在忍受着灵魂蛀牙的酸痛煎熬。
眼泪淌满胸膛。
他洗完澡后仍蒙着湿漉漉气息的身体贴近。
曲邬桐无法装睡,翻身躲进他怀里,用滚烫的脸颊去贴他被常青藤缠绕的身体。
梁靳深低头,亲了亲她近在咫尺的鼻尖。
“怎么喝酒了?不开心吗?”他对于她的一切总是很敏感。
胡乱摇头,曲邬桐咬紧唇,拦住那些翻涌的问句。
“晚安。”
“晚安。”她几乎说不出话。
“周末我们去动物园吧。”在睡眠的边缘,他迷迷蒙蒙挣扎着开口,害怕自己遗忘了,“去看天鹅。”
“好。”曲邬桐攥着他的睡衣下摆,“去看天鹅。”
得到她的回复,梁靳深这才安稳睡去。
用指尖虚虚的梳着他的睫毛,曲邬桐用“对不起”代替数羊。
第44章 Level8.388%
番茄,红色的,酸甜的,无法轻易定义的蔬果。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为曲邬桐做了一碗遭她嫌弃的咸口番茄鸡蛋盖浇面后,梁靳深开始频繁地在生活中迎面撞见番茄的踪迹。
梁桥冷藏在冰箱中的蔬菜里,番茄红得让人无法视而不见;同学随手递过来的果汁饮料,瓶身上印着红色的微笑番茄卡通图案;就连随便拐进的某家快餐店,墙上贴着的菜单第一行也写着“番茄炒蛋”……
毫无征兆,番茄成为了串联梁靳深生活的重要
线索;同时也摇身一变,变成童话般虚构的诅咒,让他总想起曲邬桐。
“曲邬桐”。
这三个字在梁靳深舌尖一直打转。
这个漂亮的名字连韵母都轻盈,一不小心就会滑进食道,跳跃着蹦到左心房中,天鹅凫水般荡漾起青波与惹得人鼻痒的羽毛。
梁靳深的心脏有些过敏。
第一次见到这三个字,是在中考表彰榜上,梁靳深看着自己的名字与这三个字并肩站立在红底喜报上。
匆匆扫过一眼就忘记。
倘若梁靳深能预见到后面的这些纠缠,或许会将那张喜报打印出来,藏在枕头底下私藏一辈子。
光鲜的陈宇存一家与他们家暗淡又粗糙的沙发实在格格不入。
梁靳深端来三杯温水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没有错过陈沛沛撇着的嘴。
陈宇存絮絮叨叨对着梁桥讲了许多,比如两人辉煌的大学生活,还有那些考前通宵抱佛脚的日子,当然也讲到了目前“宙斯”的稳中向好的运营状况。
他的话说得又密又快,梁靳深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把梁桥不一定读唇能读懂他所说的话这句提醒说出口。
“陈——”梁桥难得开口说话,喊了一声,难免有些跑调与刺耳,注意到低头看着自己新美甲的陈沛沛冷不丁皱着的眉,他还是闭上了嘴“,打着手语,让梁靳深帮助翻译。
“我父亲说你们太客气了,他现在工作很稳定,我读书也不错,我们过得很好,你们不用忧心。”梁靳深尽量心平气和地讲出这些手语的含义,只是声音好哑,连着话语也总是卡壳,“麻烦你们费心跑一趟了。”
陈宇存明显没有把梁桥这些带着婉拒意味的客套话听进去,朝着妻子程立绮使了使眼色,她从限量款蜥蜴皮提包中拿出一大摞现金,摆在玻璃茶几上。
“这些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祝贺靳深考了中考第一。”她的语气和表情都是无懈可击的温婉真切。
“不用!”梁桥急切地开口,将那摞钱推回去给他们,声音很小,语调也变形。
“谢谢叔叔阿姨,但是这钱我们真的不能收,”梁靳深感觉心脏有点酸,有些难堪也有些窘迫,认真地拒绝,“我和我父亲过得很好,不缺钱的。”
陈宇存拦住梁桥干瘦的手,“多给孩子买点好东西吃,看看你和靳深多瘦!”习惯性的上位者的让人难以拒绝的姿态与语气。
可梁桥读唇才读不出他的语气,用了点力,把那些钱塞回他怀里,沉下脸,飞快地打着手语。
梁靳深习惯性地充当翻译:“我父亲说,您这样是在侮辱他,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收下这笔钱的。”
陈宇存叹气,而程立绮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暗示。
才不想搭理这一出没有什么动静的闹剧,陈沛沛微微垂着头,继续欣赏自己食指上贴着的细钻,倒计时数着还有多久可以离开这间逼仄陈旧到让她喘不过来气的房屋。
暂时绕开这个有些尴尬的话题,陈宇存继续说起大学师友们的近况,梁桥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些。
程立绮找准时机补充着开口:“我和宇存刚好最近也想做点公益,这几个月也和各地政府在谈合作,希望能为助学事业贡献一点‘宙斯’的力量。”
点点头,梁桥对他们弯弯绕绕的主意并未察觉,只认真分享着县城当地的教育情况,梁靳深翻译得口干舌燥。
在陈沛沛坐立难安,将最新款的智能手机翻来覆去玩得没有东西再玩的时候,陈宇存与程立绮终于起身。
简单道别,陈宇存握着梁桥的手,反复夸赞着梁靳深的优秀,为了衬托出自己话语的真情实感,还不忘拉出陈沛沛进行对比。
“我们家沛沛要是有靳深一半懂事,我和老陈就烧高香了!”程立绮也笑着补充。
陈沛沛背上中考后程立绮奖励的新包,偷偷翻了一个白眼。
紧绷的神经无法放松,梁靳深静静站在一旁,瞧见梁桥衣服领口明显的补丁,低头又看见自己踩着的褪色的拖鞋。
自尊心蓬勃地跳动着,他忍不住思考着要用什么姿态道谢和告别才不至于显得如他们想象中那么可怜。
可居然需要思考这个问题,或许本身就已经足够可怜了。
陈沛沛扬着下巴头也不回地与他擦肩而过,馥郁的香水味一直往梁靳深鼻子钻,关上门,他打了一个喷嚏。
或许他对花枝招展的一切过敏吧。
无独有偶,高一一开学,梁靳深就又碰到了一个总是仰着脸走路的女生。
她从他身边经过,他却没有打喷嚏。
衣角被她走动而牵连的风吹得细微地晃动,梁靳深差点想扭头再看她一眼。
白净瘦弱,板着一张素淡的脸,总抿着唇,嘴角向下耷拉,不太开心的模样;偏生配上脸颊上细碎的雀斑,只显得莫名可爱。